杜云停从自己身体上坐起来时,觉得这一幕有点惊悚。就在刚刚,他骑着的机车被迎面而来一辆超载的运沙车撞飞了,杜云停这会儿就蹲在自己的尸体旁,眼巴巴望着那群警察做笔录。

运沙车司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正在哭。

“我就想省点油费,觉得凌晨三四点这条路肯定没人走......”

“这就不对了啊,”已经死透了的杜云停蹲在地上教育,“怎么能想当然呢!”

“看这衣服还是个富二代,”司机哭的更厉害,“好好的富二代,大半夜不睡觉,出来骑什么摩托啊......”

杜云停接着教育:“机车好吗!”

那怎么能叫普通摩托!

他看了眼自己旁边飞出去的头盔,也觉得冤枉。这要是平常的车,即使撞了,他也不会这么凄惨;可偏偏是辆违规走上了市内道路的运沙车,偌大的车体横过来,杜云停就算是金刚葫芦娃也禁不住这么一下。

大兄弟,这你可真得赔的倾家荡产啦。

杜云停抱着双膝想。

“找到了,遇害者的手机!”有警察小跑着从绿化带那边过来,“最后一个电话是半小时前的,队长......”

杜云停忽然坐直了。

“打过去看看。”其中一个警察说。

回拨后,那边嘟嘟响了几声,许久才接通了。对面的男人声音冷冷清清,“喂?”

杜云停微微一颤,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想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他心已经不跳了。

于是他站起身,干脆大步跨到警察旁边,仗着在场人都看不见,明目张胆把自己耳朵贴话筒上听男人声音。

“请问,您是......”警察看了眼备注,声音变得有些古怪,“上亿大生意的拥有者吗?”

这是什么鬼名?

他改了个问法,“您认识这号码的主人?”

男人顿了顿,随即问:“他怎么了?”

警察说:“他出了车祸。”

“......”

“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那头的男人久久无言,警察又加了句,“您节哀。”

这话杜云停就不乐意听了。

他在的,在的好吗!

杜云停是在半小时之前给男人打的电话。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哪儿来的勇气,兴许是梁静茹在那一瞬间突然上了他的身,又兴许是身边朋友的起哄声让他的热血涌上了头——总而言之他拨通了,可等男人真的接起来时,杜云停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分明有许多话想倾吐,却全堵在喉咙中,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来,最终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顾先生,人寿保险考虑一下吗?”

“......”

杜云停砰的把电话挂了,心仍旧砰砰跳,捂着自己脸不可置信地赞叹:“我真勇敢。”

“可去你的吧!”狐朋狗友猛翻白眼,二话不说又换了个手机,重新拨通那个号码递到他手里,虎视眈眈,“二少,你今天非说不行——你要是不表白,今天就别想走出这包厢门!”

杜云停被他们架着,只好又拿起手机。

“喂?”他硬着头皮说,“嗯,对,又是我,我想问问,不不,我不是卖人寿保险......我想问问,您......嗯,您.......”

他一闭眼,“我想问问您想不想投资商铺。”

狐朋狗友:“......”

投、资、商、铺?

这特么都是什么鬼理由!

“事不过三,”基友雄赳赳气昂昂,重新拨通,“这回我先来说!”

他对着那端的男人,飞快道:“杜云停杜家二少有话和你说!”

随即这才把手机扔给杜云停。杜云停没办法装了,只好接起来,那边的顾黎声音淡淡,道:“杜二少。”

“哎。”杜云停横下一颗心。

顾黎:“有话?”

“嗯,对,”杜云停深呼吸,对着电话,连八百年难得一用的敬称也给用上了,“您要是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

狐朋狗友莫名欣慰,虽然没有直说,可这约吃饭也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起码不是投资商铺。

还没等想完,就听杜怂怂欲盖弥彰加了一句:“和您在饭桌上聊聊投资商铺的事。”

“......”

朋友们目眦欲裂。

杜云停!

杜怂怂最后还是没能把表白说出口。而且兴许是今天走背运,他出了门散散心,骑个车居然也能迎面被撞,横尸当场。

那边男人没说两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杜云停在现场来回转悠,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会儿竟然还能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姿势不太美观,于是移动着胳膊,硬生生让尸体比了个心。

对嘛,这才好看。

回顾这短短二十几年,杜云停其实也没什么不满意。

要是真说有什么缺憾,那应当就在于顾先生。

顾先生......

杜云停想,真遗憾,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谈成两个亿的大生意,解开裤腰带的那种。

这是他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杜云停没像平常一样睡到自然醒。

他是被闹钟吵醒的。

被窝里伸出来一只手,迷迷糊糊拍了老半天,最后才摸着了手机,把闹钟关停。杜云停半睁开眼,望一眼,一愣。

这怎么还是个老款手机?

还是个翻盖的?

杜云停摸着那手机键盘新奇半天。

老古董,在现在这智能手机遍行的时候,着实是少见。

旧手机是摩托罗拉的,杜云停寻思着这估计是哪个朋友在和自己开玩笑。等头也伸出来,看见这灰扑扑低矮的小平房,洗得发白的床单,挨挨凑凑挤得挺紧的三四十平米里五脏俱全,下了床腿就能碰到桌子。他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架势,摸摸那手机,再拽拽自己身上这普通的运动裤,又懵又晕。

......搞什么?

我不是被车撞了么,地府现在改造成这样了?

老古董忽然唱着歌儿震动起来,把杜云停唬了一跳。拿手按了半天,才手忙脚乱把电话接通,那头的男人声音温存,“阿青,起了吗?”

杜云停:“......啊?”

男人笑了声,似是很宠溺,“又没清醒。不是你说让我给你打电话把你喊醒吗?”

杜云停满心莫名其妙。那边的男人说:“工作辛苦了。我是真心疼,你要起这么早——”

这人到底谁?

杜二少沉默了会儿,按照自己往日行事风格答:“你今天要工作吗?”

“我?”男人似乎愣了愣,“我没有啊,我不是有你......”

“这么心疼那就替我去工作啊,”杜二少由衷建议,“要么打钱,要么替我去,要你在这儿瞎心疼?”

他啪地把电话给挂了。

个神经病。

他在屋里摸索半天,最后拎起来一件没半点特色的白衬衣,勉强给套身上,探着头从窗户往外张望。外面也是他从没见过的街景,房子低矮,电线乱拉,杜云停这么一看,看见了一堆消防隐患。

他重新把头缩回来,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梦做的......

杜二少很遗憾。

怎么没有梦到顾先生呢?

【滴滴,您好!】从未听过的声音忽然正儿八经地在他脑里开了口,【您好,第7777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我们不懈的追求!7777愿与您携手,共创人类文明的美好未来!】

杜二少:【......】

啥?

【说说您的梦想吧,】7777像某个综艺节目里的导师一样热情洋溢,【您的梦想是什么,是想与我们一道,肩负起伟大使命,聆听伟大教诲,共同做社会主义的建设者,让真理的光芒照耀世界大地么?】

新接入的宿主:【......不。】

7777不气馁,【那您一定是想亲自走进群众,亲近群众?】

杜二少:【也不。】

【那您是想贯彻雷锋精神,做永远哪里需要哪里使劲儿的螺丝钉?】

【都不。】

7777:【那您——】

【我还真有那么一个梦想,】杜二少想了想,很认真很羞涩地回答,【我想睡一个男人。这算吗?】

脑子里没音了,7777被这个张口闭口就是“睡男人”这种完全不和谐字眼的宿主吓得下线了。

杜云停的世界重获清静。他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十分钟后,7777重振旗鼓。

【抛却掉与那位同志发展革命情谊以外的感情,您还有——】

【没了。】杜二少说。

7777的机械音蔫巴巴,听上去居然有点可怜,【啊?】

【我就这么一个梦想,】杜云停说,眼睛一垂,【就只有......】

他眼前重新现出男人的侧面。男人眉骨上方有一颗小痣,浅浅的,眼窝有些深。杜二少腿一软,一下子塌成了软乎乎的小怂包,春-心荡漾不能自拔。

【就只有睡他!】

7777:【......】

7777:【可是我是个正经系统啊......】

正经系统不干这种大生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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