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服穿上,别丢人现眼了!……”美枝子说。须贺野放开了我。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们只能杀了她。”美枝子果断地对须贺野说。

“杀了她?……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可不能冲动啊。”须贺野回答。

“她知道得太多了。没其他办法,只能下手了。”

“在哪儿杀?怎么杀?……我们不好好算计一下,会坏事的。”

“我已经想好了。”

“怎么做?”

“在这个女人的公寓动手,然后再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美枝子平静地说道。

须贺野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这个做法的可行性。

我全身直冒冷汗。

“自杀啊……有没有什么理由呢?”

“有啊。反正这个女人,在公寓邻里的主妇中间,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警察都到她家去了,那些女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要是告诉她们,这个女人每晚都欲求不满,到处勾搭男人,玩电话做爱的游戏,她们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混蛋,别说了!……”我立刻大叫出声。她要是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话,我死也不能瞑目。

“所以她自杀的理由很充分。”

“原来如此。”我脊梁骨一阵发冷,真没想到,她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我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不过,怎么把她弄死呢?……安眠药?”

“把她勒死,弄成上吊的样子就行了。先让她写个遗书吧。”

“我决不会写遗书的!”我又一次大喊。

“我这是为你着想,才让你写的。你也不想不给父母留下遗言,就这么死了吧?你不写遗书,对我们也没有损失!……”

美枝子狠狠地瞪着我,我咬紧了嘴唇。

“你要是老老实实,不多管闲事的话,也就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了。”

听了美枝子的冷嘲热讽,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悔恨的泪水打湿了地毯。

美枝子从走廊那边,拿来一个小型旅行袋,她歇斯底里般的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白手套。一副递给须贺野,然后又拿出一副。我看到旅行袋里面,还放着一根崭新的白棉绳,心脏骤然剧烈跳动起来。

美枝子戴上了手套。

“要戴上这个?”须贺野问,“为什么?……”

“留下指纹就麻烦了呀。”

“今晚就动手吗?……马上就动手?”

“当然了。难道还要等到明天吗?……那这个女人今晚怎么处置?”

“但是,要是马上动手的话……”

“麻烦越早解决越好。磨磨蹭蹭会坏事的。”

须贺野不情愿地戴上了手套。看起来,美枝子完全处于领导者的位置。

“好了,走吧。站起来!……”看到须贺野戴上手套,美枝子对我发出命令。

“去哪儿?”

“去你的公寓啊。在蒲田的那个破烂公寓呀!……”美枝子伸手拽住我的衣服。

“等等,你先告诉我那个电话的事!……”我挣扎着说出这句话,一方面是为了争取时间,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很想知道真相。

“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我拨(二二〇)一〇九二时,听到的声音是你发出的,对不对?”

听到我的话,美枝子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完全无视我的问题,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拽起来。我使劲挣扎。

“等等!……那个时候,你真的杀人了吗?告诉我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我坚持不懈,据理力争,丝毫不表现出示弱的样子,“你不告诉我,我死也不会瞑目的,死后化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美枝子撇撇嘴,笑了起来,但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须贺野说你告诉她好了。

“你猜得没错。那是我设计的一场戏。等你色心萌动,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就演了那出戏给你听。”美枝子终于开口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二二〇)一〇九二是高田马场,一户姓远藤的人家的电话吧?……难道你在那里等我的电话?”

听了我的话,美枝子放声大笑。

“才不是呢。你对电话这种东西,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电话打过来,你拿起话简,即使后来你又挂断,只要对方没有挂断,那么你们之间的电话,就一直是连通的。”

“啊?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吧。这个人从今井庄我的公寓那里,给你打了一个电话,对吧?……他问他妹妹是不是在你那里。后来换成我接的电话,告诉他我这就回去,然后你就把电话挂了,对吧?……这就是我设下的陷阱的精髓所在。那时你挂了电话,但是这个人并没有挂电话。所以你们之间的电话线路还是接通的,就是说,连接你的公寓和我的公寓的电话线路,并没有断开。然后这个人就把话简放在那里,趁这个工夫,跑到‘桥本’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我一个人回到公寓,拿起话筒,一直等着你打来电话。不管你拨的是什么号码,我这里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之间的电话,始终是接通的,你只要拿起话筒,电话就会打到我这里。我把话简放在耳边,一直耐心地等着你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

我傻了,我根本不知道,原来电话还有这种性能。是这样啊,原来那个电话线一直都没有断开啊!……

等等,但是我拨完(二二〇)一〇九二之后,确实听到了接线音。我有数接线音的习惯,那个时候我也数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但是,我听到了接线音!……”我说。

“那是我录在磁带里放给你听的。”

原来如此!那是录好的接线音啊……

“你拿起话简,准备拨号的时候,我就把手指放在录音机的播放键上等着了。电话号码一共七位,我在心里默数,等你拨完七个数字,我就按下播放键,然后你就听到录好的接线音了。那个磁带里,录了五次接线音之后,还录了拿起话筒的声音。之后就是我的表演了。我和这个人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所以,听起来很逼真吧?”

原来如此,他们早就把每一步都算好了。

“但是,我也有可能没有打(二二〇)一〇九二呀。我也许不想玩电话做爱的游戏,而是打给其他人了。”

“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放弃这一步了,不过我们还准备了其他备用对策。”

这可能吗?我是拨打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还是拨打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号码,他们也能立刻判断出来?

“你不论是拨了(二二〇)一〇九二还是其他号码,我从信号音的长短,一下就能听出来。”

“是这样啊,那么……”

我说了一半,就懊悔地停住了。是一〇九一还是一〇九三都无所谓了,反正都会打到美枝子的公寓去。

这个谜底,让我有种既懊恼,又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我后来又打了好几次那个电话,结果都是没人接。因为我听到女人的尖叫之后,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也就是说,那一刻,我和美枝子公寓电话之间的连线,已经被切断了。我再拨打(二二〇)一〇九二的时候,就会打到高田马场的远藤家去了。那天晚上,他正好在旅行途中,不在家。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玩电话游戏的事呢?!……”我问。这一点我还没摘清楚。

美枝子露出嘲讽的笑容,说:“对呀,这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美枝子转向一旁。

“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会知道啊?!……”我哭喊着,又想冲过去打她,但是须贺野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

“当然是我看了你的日记。”美枝子满不在乎地说。

一瞬间怒火攻心,眼前一片漆黑,我感觉屋子都在旋转。

“你还是人吗?”我声嘶力竭地高喊。愤怒无法抑制,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你不是也一样嘛。为了破坏我的好事,都找到我在函馆的老家去了?我妈告诉我的。”

果然如此,去她家确实是最危险的一步。

“你把全部都告诉我丨良江太太是什么时候死的啊?!……”

“当然是二十三日晚上。”

“二十三日……”

“就是你打电话的前一天。前一天的晚上。”

对了,寄给美枝子的那封阴气森森的信上的邮戳,也是这个日期。也就是说,五月二十三日白天,须贺野良江还写了信、寄了信,结果当天晚上就被杀了。

“我去你家的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三日的晚上,这个人在马场的家里,和他老婆吵架,一怒之下就把她掐死了。”

“对,只要是个男人,谁都想掐死那个女的。”须贺野低声说。

“女人也想掐死她!……”美枝子厉声说,“那种女人,杀掉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非要坐牢不可呢。所以我们就一起商量,不用坐牢的办法,这个人就想到了这个主意。他脑子太好用了,简直就是天才!……”美枝子看着须贺野,眼睛里闪动着自豪的光芒。

“这个办法的关键,就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须贺野良江被杀的时候,我们都要在其他地方才行。”

可是良江不是已经死了吗?

“对,良江实际上已经死了。”美枝子说,她似乎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我的疑问,于是继续说道,“但我们还要制造一个假的死亡时间。让你在电话里听到我的表演,就是这个作用,就是说,让良江又多活了一天——死亡时间变成了第二天,也就是二十四日深夜十一点三十八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了。当然,我们也不能决定死亡时间,就是二十四日十一点三十八分,这取决于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你刚好在十一点三十八分打来的,你也有可能在二十五日凌晨一点,或两点打来。所以,这个人在你打来电话之前,会一直在桥本待着。我的电话表演结束之后,也马上跑到桥本去了。因为杀人现场在高田马场,所以如果案发十分钟后,有人目击到我在蒲田站前出现的话,我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就成立了。”

“但是尸体的死亡推定时间……”我说。

“在二十三日深夜到二十四日凌晨这段时间,我们就把良江的尸体拉到奥多摩埋掉了。尸体一半都化成白骨的话,死亡时间到底是二十三日还是二十四日,只有一日之差,很难推定。总之,不要让尸体马上被发现就行。所以不能把尸体留在马场的公寓里。”

混蛋,原来如此!……

“不过还,需要一个人帮我们证明,良江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四日晚上。那个人就是你。于是就有了那场电话表演。我从你的日记里,知道了你电话做爱的事,然后就在二十四日晚上,到你家给你讲了那个变态男的事情。当然那种男人很讨厌,我也不需要那样的男人。因为我身边根本就不缺男人嘛!……”美枝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给你讲了那个男人的事情,我就知道你当晚,肯定会打电话的。我绝对有这个信心。听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你那贪婪的眼神,也太明显了吧,你当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哼,没有男人疼爱,真痛苦啊!……”

我又想冲过去打她,但又被须贺野制止了。

“然后,把我的事告诉警察的也是你吧?!”

“没错。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如果那场电话表演,一切顺利的话,就诱导你写匿名信,然后把你的事情,全都告诉警察。”

“把电话号码‘一〇九二’改成‘一〇九三’的,也是你吧?”

“没错,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深呼吸了两、三次,才勉强抑制住心里的狂怒和激动。

“我和这个男人,在六本木见面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我听这个人说,接到一个女人的诡异来电的时候,就立刻想到是你。后来我又问了函馆老家的人,果然,他们说,你去那里打听过我的事。所以今天晚上,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他把你带到这里,也是早就商量好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你一个人啦。”

我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又一次流下了眼泪。不过,这一次的眼泪,只是让我更加沮丧。这盘较量以我的完败告终。果然,一个女人,只凭自己的力量,是赢不了的。我就要死了吧,事到如,今除了等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须贺野说。

“等一下!……”我说。不管怎样,哪怕把死期推迟一分一秒也好啊。

“我基本明白了,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拨的是一〇九二这个号码的呢?只凭信号音

,就能马上知道是一〇九二还是一〇九三吗?”

美枝子事后来到我家,告诉我她哥哥家的电话是(二二〇)一〇九二,也就是说,她正确地说出了我拨打的那个号码。正因为这样,我才完全落入了圃套。实际上须贺野家的电话是一〇九三,也就是说,她确实知道我拨打的是什么号码。

“我还准备了另一台录音机,专门录你拨号的声音。后来我仔细听了几遍,从信号音的长短,分辨出了你拨打的号码。”美枝子回答道,“我的表演很精彩吧?……‘救命啊!有人要杀我!’……这些台词,连我自己都觉得念得太棒了。而且,还要一边喊,一边碰倒一些东西之类的。”

“那时我还隐约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录有接线音和拿起话筒声音的磁带,后面确实还录了一点电视节目里男人的声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之,对电话构造一窍不通的我,彻底输给他们了。我不知道如果电话打来,这边接起电话,即使后来挂断了,只要对方不挂断电话,电话线路就一直是接通的。虽然我每日负责公司内线电话,但是作为一个电话接线员,却连电话的最基本常识都不知道,真是太失败了。

须贺野伸手拽我的衣服,这次,我无言地站了起来。虽然我发出了小声的悲鸣并试图挣扎,但被挫败感抽空了力气的我,最后还是屈服了,认命地踏上了死亡之旅。

我能感觉到,他们为了防止我大声呼救,而做好了随时堵上我的嘴的准备。我一路穿过深夜的走廊,又被押上了电梯,这期间一声也没出。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即使喊了,也不会有人救我,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呼救了。

每到一个拐弯处,美枝子都会先绕过去,仔细查看躲有人经过。这时须贺野会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我的嘴巴。

到了地下停车场,他们把我塞进奔驰车的后座。出乎意料的是,须贺野钻进来坐在我的旁边,美枝子发动了引擎。

就这样,我们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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