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的宿主身体名叫蕾茜,一个优雅、温柔的女性化名字。蕾茜。在我看来,这个名字和宿主的体型都与猎人极不相称,就像把一条斗牛犬叫做“卷毛”。

蕾茜和猎人一样聒噪——依然牢骚满腹。

“你们必须原谅我的喋喋不休,”她要求道,不给我们选择的余地,“我在那儿喊叫了好几年,但从来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机会,我藏着一肚子的话要说。”

我们真够走运的,我甚至有点庆幸自己要离开了。

她回答了我先前问自己的问题。虽然这张脸的后面换了一个不同的思想,但这张脸依然令人厌恶。

因为,到头来,我发现它的思想也没那么不同。

“那就是我们不喜欢你的原因,”第一天晚上她这么对我说,还没从现在时态或复数人称代词上改过来,“当她意识到你听得见梅兰妮说话,就像她听得见我一样,她害怕了。她以为你可能猜得到,我是她那深深埋藏、见不得光的秘密,”一阵刺耳的笑声,“她没法让我住嘴。那是为什么她成为猎人的原因,因为她希望找到能更好地制约抵抗性宿主的方法。于是,她要求被分配到你这里,这样她就可以观察你的做法。她嫉妒你,那不可悲吗?她想像你一样坚强。我们一度以为梅兰妮赢了,那时我们受了很大的刺激,但是,我猜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我猜你赢了。那么,你为什么来这儿?你为什么帮助反叛者?”

我不情愿地解释,梅兰妮和我是朋友,她不喜欢这个说法。

“为什么?”她追问我。

“她是个好人。”

“但她为什么会喜欢你?”

同样的理由。

“她说,因为同样的理由。”

蕾茜哼了一声:“给她洗脑了,嗯?”

哇,她比第一个还糟糕。

是的,我同意,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猎人这么惹人讨厌了。你能忍受脑子里一直这么嗡嗡作晌吗?

我不是蕾茜唯一反对的东西。

“你们有比这些山洞更好的住处吗?这里太肮脏了。难道没有房子吗?我们必须住在一个屋子里,你这是什么意思?值口表?我不明白。我必须工作吗?我不认为你们理解”

第二天,杰布照例带她四处参观了一下,他咬牙切齿,设法向她解释我们所有人在这儿的生活方式。他们经过我这里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和伊恩、杰米一起吃饭——他给我使了个眼色,那眼神明白无误地问我,在还有选择余地的时候,为什么我没让亚伦杀死她?

她的参观行程比我的排得更满,每个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个奇迹。似乎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不在乎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她大受欢迎,而且不仅仅是受欢迎。我又一次感到一丝心酸的嫉妒,但那种感情很愚蠢。她是人类,她代表了希望,她属于这里,我走了,以后她还会一直待在这儿。

你真幸运。梅儿小声地挖苦我。

与伊恩和杰米谈论已经发生的事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那么痛苦。

这是因为他们完全不知情,虽然各自出于不同的原因,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获取这个新知识意味着我将要离开。

我知道杰米不知情的原因,他把我和梅儿当做一揽子交易里两样分开的项目,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思想活跃开放,能够理解我们具有双重性格这一事实。他像对待两个人那样对待我们,而不是混为一体。对他而言,梅儿如此真实,近在眼前——这也是梅儿给我的感觉。他并不需要想念她,因为他拥有她,他没有看到要把我们分开的必要。

我不清楚为什么伊恩不明白,他太沉迷于未来的前景?这件事对生活在这儿的人类群体意味着变化?他们都被震慑住了:被捕,即穷途末路,不再是不可改变的事了。有办法扭转乾坤,他似乎觉得我救猎人是不足为奇的事。这样的行为与他所认为的我的性格十分吻合,也许那就是他所想到的。

又或许伊恩根本没有机会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来不及看清这显而易见的最终结局,他就被分散了注意力,他心烦意乱、怒不可遏。

“几年前我就应该杀了他,”看着我们为了突袭而准备所需之物,伊恩愤怒地呵斥道,我的最后一次劫掠,我努力不去想这一点,“不,我们的母亲应该在他出生时就淹死他!”

“他是你哥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这么说,你想让我更难受吗?”

每个人都对凯尔气愤至极。杰莱德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怒气冲冲,杰布三番四次地去摸他的枪。

杰布激动不已,他原本计划与我们一同发起突袭,这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突袭,是我来这儿后他的第一次。他特别想近距离地看看发射场,但现在,凯尔把我们全都置于危险的处境,杰布觉得他必须留在后方,以防万一,不能得偿所愿让杰布郁郁寡欢。

“留下来和那家伙待在一起,”他喃喃自语,又搓揉起枪管——他的地盘上那个新成员并没有让他高兴起来,“错过了所有的乐趣。”他在地板上吐了口唾沫。

我们都知道凯尔在哪里,他一得知身为灵魂的猎人如何神奇地转变成身为人类的蕾茜后,就悄悄地从后面溜走了。我还以为他会率先发难要求处死猎人(我一直把冷冻箱抱在怀里,我睡得很浅,手摸着冷冻箱光滑的表面),但他不见了踪影,而杰布在他离开时轻易地抚平了大家的抵抗情绪。

是杰莱德发现吉普车不见了,是伊恩把这两个失踪案联系在了一起。

“他去找乔迪了,”伊恩抱怨道,“还会去哪里?”

希望和绝望。我给了他们一样,给了凯尔另一样,他会在他们实现希望之前就整个地把他们出卖了吗?

杰莱德和杰布想推迟突袭的时间,直到我们确定凯尔是否成功了——最顺利的情况下,他也要花三天时间,前提是他的乔迪还住在俄勒冈州,如果他能在那儿找到她。

还有一个地方,另一个山洞,我们可以转移到那儿,但那个地方小得多,而且没有水,所以我们不可能在那儿藏太久。是否应该现在就让每个人撤离还是等些时间,他们为此争论过。

但我很着急,我看到过其他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怀中的银色冷冻箱,我听到过他们的窃窃私语。我把猎人留在这里越久,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机会杀死她。见识过蕾茜后,我开始同情猎人了。她应该在花之星球上获得新生,温柔、和蔼可亲的新生。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伊恩是那个站在我一边并敦促他们尽快发动突袭的人——他还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我很感激他说服了杰莱德,我们有时间先发动突袭,回来以后再商量怎么处置凯尔,我也很感激他再次充当了保镖的角色。我知道我可以把那个闪闪发亮的冷冻箱托付给伊恩,他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我腾不出手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我可以让他拿着冷冻箱的人。在那个小小的容器里,有一条需要保护的生命,只有他理解这点。他可以把那种形状的生物当做朋友,值得爱护的朋友,他是所有人中我最好的盟友。我很感激伊恩,为他不知实情而感到庆幸,因为这暂时免除了他的痛苦。

我们必须行动迅速,赶在凯尔破坏一切之前。我们又去了菲尼克斯,到达一个紧邻市中心的社区。在一个叫做美萨的城镇里,东南方向有个辽阔的发射场,附近还有几个治疗系。那正是我想要的——在我离开之前,我要给予他们尽可能多的东西。如果我们劫持一个治疗师,也许可以保持宿主身体里治疗师的记忆。这个人识得所有的药物和功效,这个人知道如何最便捷地获取无人看管的储藏物。医生会很欢迎他的,我可以想象所有那些他迫不及待想问的问题。

首先,去发射场。

我很遗憾,杰布错过了这个,但以后他还会有很多其他机会。有一长排黑色的小型航天飞机,机头微微朝向地面,滑行着即将着陆,而其他的飞机正准备起飞,队伍望不到边界。我驾驶着破旧的运货车,其他人坐在后面——当然,由伊恩保管着冷冻箱。我绕着发射场行驶,离忙碌的航站楼很远。那些离开地球的航天飞机清晰可见,它们是庞大、线条优美的白色飞行物,它们起飞得不像小型飞机那么频繁。我看见的大型飞机都停泊着,没有准备马上出发的。

“每样东西上面都有标签,”我对其他人说,后面漆黑一片,看不见人影,“现在听我说,这个很重要。避开飞往蝙蝠星球的飞机,还有,尤其要避开飞往眼睛草星球的。眼睛草星球只相隔一个星系——来回行程只要十年时间,太短了。花之星球是最遥远的,还有海豚星球、熊之星球和蜘蛛星球,去一趟都至少要花一百年,就把冷冻箱送到那些飞机上。”

我驾驶得很慢,逐渐靠近了航天飞机。

“这很简单,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运输工具,我们混进去就可以了。哦!杰莱德!我看见了一辆货运卡车——就像我们在医院门口看见的、正在卸货的卡车。有人看管着货堆他正把货物搬到手推车上,他要把东西装到”我开得更慢了,想看得清楚些,“对,这架飞机上,直接装进打开的货舱里。他上飞机后,我再转回来开始行动。”我从他旁边经过,通过后视镜审视着他的动作。连接着机头和航站楼的人行管道旁边有个霓虹灯牌。我从后向前读出上面的字,微微一笑。这架飞机将开往花之星球,牌子上是这么写的。

那个人消失在机舱里,我慢慢地转了回来。

“准备好。”我小声说着,开进了旁边一架大型飞机的圆柱形机翼形成的影子下面,我离货运卡车只有三四码远。那架开往花之星球的飞机前面,有几个技师在忙碌着,更远一些,在旧跑道上的飞机前也有些技师,我只不过是夜幕中另一个人影。

我熄灭引擎,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假装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一样。我走到后备箱那里,打开一道口子。冷冻箱就在边上,它上面闪烁着黯淡的红光,这表明里面装着东西。我把它轻轻地拿起,关上车门。

我不疾不徐地走到敞开的卡车后部,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儿似乎比医院更危险,我焦虑不安,我能期望我的人类朋友在这儿冒险吗?

我会待在那儿的,我会亲自送你的同类去外太空。我知道换做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只要怀抱着一丝希望,你就会成功,就是这样。

谢谢你,梅儿。

我尽量不回头,以免总是盯着看那个人走进去的机舱。我把冷冻箱轻轻地放到货运卡车上离我最近的那一叠冷冻箱上面,几百个里面多出一个,不会引人注目的。

“再见,”我小声道别,“祝你好运,找到一个好的宿主。”

我尽可能慢地走回到车上。

我调转车头,从航天飞机下面开出来,车里面一片沉寂。沿着原路返回,我的心怦怦作响。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飞机货舱还是空的,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出来,直到飞机淡出了我的视线。

伊恩爬到副驾驶座上:“看起来不难嘛。”

“运气不赖,时机正好。下次的话,可能要等很久才有机会。”

伊恩靠过来,握住我的手:“你就是我们的好运护身符。”

我默不作声。

“她现在安全了,你感觉好些了么?”

“嗯。”

我的声音里透着谎言,这样言不由衷的话让他惊讶,我看见他猛地转过头,我避开了他的注视。

“我们去抓几个治疗师吧。”我支支吾吾地说。

路程很短,我们开到了狭小的治疗系,一路上伊恩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我原本以为这第二项任务会很有挑战性,会有危险。我原计划——如果条件和人数允许的话——假装我的车上有个受伤的朋友,把一两个治疗师从治疗系里面引出来。这是老花招了,但对于不存疑问、轻信他人的治疗师,这一招绰绰有余了。

结果,我甚至不用走进去。我把车开进停车场时,恰巧看见两个中年治疗师,一男一女,穿着紫色的手术服,正要上车。他们下班了,准备开车回家。他们的车在人口处附近的角落里,周围看不见其他人。

伊恩紧张地点了点头。

我把车停在他们车子的正后方,他们惊讶地抬起头。

我打开车门,从座位上滑了下来。声音因啜泣而哽咽,满脸懊悔,这可以骗倒他们。

“我的朋友在后面——我不知道他生什么病了。”

他们立刻关切地回应我,我知道他们会的。我急忙为他们打开后面的车门,他们径直跟上了车。伊恩走到了另一边,杰莱德已经准备好了麻醉剂。

我没有看。

只消几秒钟时间,杰莱德把失去知觉的治疗师拖到车子后面,伊恩用力关上车门。伊恩注视着我哭肿了的眼睛,就看了一眼,然后坐上了驾驶座。

我背着猎枪,他又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小漫,我知道你不好受。”

“嗯。”他不知道我有多不好受,有多少个不同的原因。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但至少一切都还顺利,你是多么灵验的附身符啊!”

太顺利了,两项任务都完成得很出色,非常迅速,命运在催促着我。

他开回到高速公路上,几分钟后,我看到远处有个鲜艳、熟悉的招牌。我深吸了口气,抹干净眼泪。

“伊恩,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随便你说。”

“我想吃快餐。”

他笑了:“没问题。”

我们在停车场里换了座位,我把车开到点餐的窗口。

“你要吃什么?”我问伊恩。

“什么也不要,我喜欢看你为自己做点事,这就是第一件。”

他的玩笑话,我笑不出来。对我而言,这有点像最后的晚餐——给死刑犯的最后礼物,我再也不能离开山洞了。

“杰莱德,你呢?”

“你吃什么,我来两份一样的。”

所以,我点了三个汉堡包,三袋薯条,还有三杯奶昔。

我拿到食物后,又和伊恩交换了位子,他来驾驶,我就可以吃东西了。

“呃。”他看到我把薯条伸进奶昔里。

“你应该尝一下,很好吃。”我递给他一根蘸满奶昔的薯条。

他耸耸肩,接过薯条。他把薯条扔进嘴里,咀嚼了一下:“有意思。”

我笑了:“梅兰妮也觉得这样吃很粗俗。”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我养成了这个习惯。那时我想方设法激怒她,现在想想还真有趣。

我实际上并不饿,我只是想尝一些让我印象深刻的味道,再一次。我饱了,伊恩吃完我剩下的半个汉堡。

无风无浪,我们顺利到家,没看见有猎人在监视的迹象。也许他们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巧合,又或许是他们认为有人失踪在所难免——在沙漠中独自行走,时间长了,总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在雾霭星球上我们有这样一句谚语:独自走冰川,野兽盘中餐,大概是这么翻译的。用熊之星球上的语言说,听起来更自然。

等待我们的是隆重的接风仪式。

我心不在焉地朝朋友们微笑:楚蒂、杰弗里、希斯和海蒂。我的挚友越来越少,沃尔特不在了,韦斯不在了,莉丽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这让我难过,也许我不想生活在这个有这么多人死亡的哀伤星球,也许无知无觉更好。

露希娜站在蕾茜边上,雷德和薇奥莉塔站在他们对面,看见这一景象,我也很难过。他们谈笑风生,好像有问有答。蕾茜背上背着弗里顿,他看起来并不害怕被蕾茜背着,反倒是很乐意加入到大人们的谈话中,没有扭扭捏捏想挣脱的意思。

他们从来不允许我靠近孩子,但蕾茜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分子了,他们信任她。

我们径直走到南边的隧道,杰莱德和伊恩背着治疗师前进,步履艰难。伊恩背的最重,他背的是那个男治疗师,白净的脸上淌着汗水。杰布把其他人赶回到隧道人口,又跟上了我们。

伊恩在医院里等着我们,他茫然若失地搓着手,好像在洗手的样子。

时间过得飞快,医院里点起了最亮的灯。治疗师服用了止痛药,面朝下平躺在手术台上。杰莱德向伊恩演示如何开启冷冻箱,他们打开冷冻箱,准备就绪,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伊恩打了个寒战。医生站在女治疗师身旁,拿着手术刀,台子上药瓶一字排开。

“小漫?”他问道。

我的心痛苦地抽紧了:“医生,你敢发誓吗?答应我所有的条件?你敢以生命担保吗?”

“是的,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条件,小漫。我发誓。”

“杰莱德?”

“嗯,一定不再杀害灵魂,永远。”

“伊恩?”

“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们,小漫。”

“杰布?”

“这里是我家,谁不能遵守约定,就给我滚出去。”

我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泪:“那么,好吧。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伊恩又激动起来,他切开治疗师的皮肤,直到可以看见银色的亮光,他立刻放下手术刀。“现在怎么做?”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沿着后脊背摸索,感觉到了吗?一节一节的形状。越靠近前面越小。好,最末端你应该可以摸到三节小小的…有点粗的东西,你找到我说的东西了吗?”

“嗯。”他松了口气。

“很好,那些是前触角,从这里开始。现在,轻轻地,把手指伸到身体的底部。找到缠绕身体的触须,触须绷得很紧,像电线。”

他点点头。

我引导他,摸索到三分之一处,告诉他怎么数数,如果他不确定位置的话。血液流动很快的情况下,我们没时间数数。我坚信治疗师苏醒后,她的身体能帮助我们——一定会有所收获的,我帮助他找到了最大的一节。

“现在,手慢慢地靠近灵魂,轻轻地揉搓它。”

医生的嗓门突然变大了,有些惊慌失措:“它在动。”

“很好——这说明你做对了。给它点时间,让它收回触须。等它稍稍蜷缩起来的时候,把它放到你手中。”

“哦。”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把手伸向伊恩:“把你的手给我。”

我感到伊恩握住了我的手,我把他的手掌翻开,弯成杯子的形状,再把他的手拉到医生的手术台边上。

“把灵魂交给伊恩——轻轻地,拜托了。”

伊恩会成为最理想的助手。我走了以后,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那些可怜的同伴呢?

医生把灵魂放到伊恩的手中,又立刻转身去医治那具躯体。

伊恩凝视着他手中的生物,它宛如银色缎带。伊恩的脸上充满惊喜,而不是厌恶。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的心里暖洋洋的。

“它很漂亮。”伊恩小声说道,好不惊讶。不管他对我的感觉如何,他受先人为主的观念影响,原先期待看到的是种寄生生物,是条百足虫,是个怪物。上次清理被分割的灵魂,并没有让他预料到这次会见到这般美景。

“我也这么认为,让它爬到冷冻箱里吧。”

伊恩的手弯成杯状,保护着灵魂,这个姿势又维持了片刻,仿佛他想设法记住眼前的景象和这种感觉。接着,他极其小心地让灵魂爬进冷冻箱里。

杰莱德示范给他看如何关上盖子。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做完了,现在再改主意已经来不及了。这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因为我敢肯定这四个人会像我那样好好对待灵魂,等我走了以后。

“小心!”杰布突然喊道。他举起手中的枪,扫过我们。

我们迅速转向危险物——男治疗师跪在手术台上,错愕地看着我们,杰莱德扑向他时,手中的冷冻箱落到了地上。伊恩镇定自若,依旧紧握着他的冷冻箱。

“麻醉剂。”伊恩一边喊一边抓住治疗师,把他重新按倒在手术台上,但已经太晚了。

治疗师直直地盯着我看,疑惑的表情让他显得有些幼稚。我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看着我——灯笼里射出的亮光在我们的眼睛里闪烁,亮光在墙壁上形成菱形的光斑。

“为什么?”他问我。

他一脸茫然,身子瘫倒在手术台上,毫无抵抗,他的鼻孔里流出两行鲜血。

“不!”我尖叫着,靠近他一动不动的身体,我知道已经太晚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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