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容翡的开导过后, 明朗放下心中大石,开始循序渐进,慢慢读书。说也奇怪, 当她屏除浮躁和焦虑之后,原本总记不住的东西却都能顺利的记住了。可见, 读书做学问就是件慢工活,急不得, 功利不得。

再遇先生检阅, 起来背诵之时,明朗告诉自己, 不要急, 不要慌, 慢慢想,便渐渐的,消除了紧张感。

而自那日之后,每日书房中,容翡总会抽点时间, 帮明朗温习。

这样大半月过后,《千字文》终于学完, 虽不能倒背如流, 却也算烂熟于心了。

接下来初馆发下黄纸, 对照图文, 开始识字。

明朗学的很快,白日在学堂里跟着先生学一遍,回家后再跟着容翡学一遍。容翡做事向来认真,跟先生们一样严谨,然则却是位非常好的老师, 或许因为只用教明朗一个,讲的更细更全面。学堂上明朗不甚明白的,都可在容翡这里得到更好的解答。

“写字时,放开了写,不可惜纸。”先生说。

容翡也说:“不要惜纸,基本功须扎实。”

明朗端正坐在桌前,埋头写字。

容翡握住明朗手腕,“头正,身直,臂开,足安。良好的姿势是写字的基本前提。”

“双钩悬腕,腕放松,不可过力,亦不可过松。”

“写字不可贪多图快,重点一在认,二在感。认即认得它,铭记于心,永不遗忘,感即感受它的章法与结构,感受行笔的通篇气韵,起笔,横平,转折,落笔,皆有其韵律……你初学之际,不必感,但要心存“感”之意识。”

大多数女孩儿都临卫夫人帖,卫夫人字体清秀平和,娴雅婉丽,明朗起初也十分喜欢,但看过容翡的字体后,便改了主意。

容翡行柳体,字态清瘦,骨力遒劲,十分好看。

容翡说:“也可。博众彩之长,多试几种,方知最喜哪种,最擅哪种。”

明朗临摹的认真,容翡手把手教习,短短半月,便初见成效,明朗写的有模有样。

“唔,很好。” 先生拿着明朗字帖,仔细凝看,他正是从前教过容翡的那位先生,姓黄,白眉须发,频频点头:“很好很好。”说着在那字帖上批了个甲等。

这已不是明朗第一次拿甲等了。

“这字是跟阿翡学的罢。”黄先生道:“虽尚稚涩,却隐隐可见几分痕迹。”

明朗点头,应是。

黄先生捋着胡须,笑道:“想不到阿翡如今还有这般耐心与时间。你有这样一位老师,可得好好珍惜,勤学苦练。”

明朗忙应是。

课余间隙,明朗未出去玩耍,坐在座位上整理字帖,得了甲等自然是高兴的,要带回家,让容翡也看看。

桌前忽然站了几人。

明朗抬头,同学数日,班上人倒已基本认得。此人是什么尚书家的女儿,姓王名舒。身后则是她的两个跟班,日常与王舒形影不离,走哪儿跟哪儿。

青楚书院秉承同等教学,一视同仁,不可拉帮结派的学规,学堂中,整体还算恪守规矩,然则私下里和出了门,学院便也管不到。朝堂派系纷争自古长存,不可避免,自然也影响到各自家属亲眷。只不过书院中大家年纪尚小,这方面并不太明显。

明朗对此更知之甚少,容翡也从未在这方面刻意交待过,明朗便只视所有人一样,都为同学。

起初大家对明朗颇为关注,但见她口风严实,套不出容翡之事,便渐渐失去兴趣。又见容殊儿与容静儿对明朗态度似乎颇为冷淡,只怕内里有什么花花,便自发避而远之了。

只是明朗此人,从不阿谀奉承,拉帮结派,没人理,也从不愤懑生气,只安静做自己的事。有人与她说话,借点笔墨之类,她便大大方方借出,充满善意。她安静,认真,不卑不亢,倒叫人挑不出任何错来,所以即便不与她深交,却也鲜少有人刻意为难她。

她像一株绿植,默默伫立在土壤中,汲取养分,低调而蓬勃生长。

这是王舒第一次主动找上来。

明朗停下动作,抬头,礼貌的注视王舒。

“次次甲等,很厉害嘛。”王舒与明朗年纪相仿,显然家中娇惯,养的极好,脸蛋与身材颇为圆润,她伸出纤纤玉指,拈起明朗字帖,瞅一眼,撇撇嘴,丢到一旁,然后随手扒拉明朗其余字帖。

忽然眼睛一亮,从中拿起一张。

“这张写的这般好,不是你写的罢。”王舒道:“是容公子写的罢。”

明朗看去,那的确是容翡所写,前日他有时间,便写了一张,让明朗对照临摹。

明朗注视着她的手,不知她所谓何意。

王舒露出个笑脸来:“写的真好。你叫明朗是吗,跟你商量一下,将这张送我可好?”

王舒接着道:“我有个姐妹,十分仰慕容公子才华。她快要过生辰了,我想将这张字帖送她,想必她定会高兴至极。”

明朗心道,她倒是高兴了,可容翡却不见得会高兴。她有种直觉,容翡不会喜欢自己的东西被送予外人,流落外头。

而她自己,更不愿将容翡的东西这般送予他人。

于是,明朗摇摇头,道:“不好意思,这个不能给你。生辰礼物,你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王舒没想到明朗会直接拒绝,登时脸色不大好看,想了想,道:“不白拿你的,我出一百两,跟你买,总可以吧。”

明朗依旧摇头:“不是钱的问题。这个并非我的东西,不论买或送,都需征求主人意见。”

明朗仍旧保持着礼仪,不想在学堂中滋事,尽量心平气和的与之对话。

王舒却眉毛一皱,道:“我哪里能见到容公子,再则,容公子恐怕也不会应允。”

明朗便微微扬眉,那意思很明显,既然你知道,又为何强人所难?

王舒一梗,被自己噎了一下,很不高兴了:“就是因为他不会愿意,才找你商量。他不是教你写字吗?这东西对你来说,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吝啬。”

明朗坚持,不想多说:“不好意思。”

王舒未想到这明朗看起来人畜无害,却如此难对付,当即沉下脸来,冷声道:“如果我硬要呢。”

明朗坐着,黑白分明的双眸晶亮,温和却坚定,略略一顿,慢慢道:“我只好硬不给了。”

“你!”王舒气的不行,一拍桌子。

两人动静早已引起其他人注意,远远观看着,被王舒拍桌发出的响动惊了一跳,更纷纷看过来。

王舒父亲为朝中重臣,颇有权势,初馆中隐隐以她为首,素日里无人敢明目张胆招惹她,王舒向来也是随心所欲,未被人忤逆过,如今碰上一块硬石头,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抹开颜面。

王舒哼声道:“我偏要。有本事你拿回去啊。”

那字帖还在她手中,说罢,竟转身就走。

明朗简直目瞪口呆,实没想到,她竟要强抢,当即急了,站起来,追上去:“你还回来。”

王舒举着那字帖,在房中绕圈,那两位跟班或拦着明朗,或与王舒换手,字帖在几人手中转来转去,高高举在空中,逗引着明朗。

明朗真急了,生怕她们不小心撕毁了字帖,也顾不得那么多,在后面追着。一时间倒忘了去找先生。

其余女孩儿看热闹不怕事大,叫好的叫好,鼓掌的鼓掌,整个一个乱糟糟。

书院虽分为初中高馆,除了高馆在后院外,初馆与中馆都在前院中,读书房分开,共用一个院子。

院中,容殊儿与容静儿坐在秋千上,晃晃荡荡。

初馆里的喧哗声传出来。

一会儿一人跑来,到容殊儿面前,急急道:“那个住你们家的明朗,跟人打起来啦,一对三呐!”

容殊儿与容静儿对视一眼,立刻从秋千上跳下来,匆匆跑向初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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