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像潮水一样涌进了许有武院子,先进去的便拣了一个好地方蹲着,后来的人又把他推开了。大家涌来涌去。人一多便不好找人了,也不知道干部们来了没有,民兵没有办法维持秩序,几次跑来问张正国,张正国也说:“农会哪来这么多会员,平日开会就有百十来个人嘛。”于是他站在台阶上大声喊:“不是农会的出去!咱们是农会会员开会!”可是还是只有进来的人没有出去的人。张正国又跑去问农会,农会组织张步高说:“这事叫咱也难办呀!以前一开会就是一家来上一个人,有时是他爹,有时是他儿子,有时还派上媳妇老婆来代表咧。如今你说该谁呀!”

张正国是急性人,急了,大声说:“你是组织嘛!你们的会员还没有个花名册?”

“谁说没有呀!”张步高也急了,“一家只有一个家主才上名单,可是一开会他们老不照名册来。老子生病了,儿子来代替,你能说不成?儿子出门了就换老子来,来总比不来好。

如今他们就都来了嘛!你能叫谁出去。”

张正国更生气了:“你们平日乱七八糟,工作不知怎么做的,如今叫咱怎么维持秩序?”

“为啥不能全叫他们都进来呢?”不知是谁说了。

“全进来,全进来,把屋子也挤破了!”张正国嘟哝着。

人们看着他们吵,悄悄的更挤到里边去些。

李昌在一个角落里领导青年唱起歌来了,歌声越来越雄壮,唱歌的范围越来越展开,把他们的吵闹立刻压下去了。他们不得不站到一边去,立刻又给挤到人堆里去了。全院子只听到怒吼也似的歌声:“团结起来吧!嘿!种地的庄稼汉!……地主压迫咱,压迫了多少年,咱们……把账算,把账算!”

人越来越多,门廊里站满了人,门口拥塞着,街上还有三三五五的,他们试着向门里冲来,被挡回去了,歇了一会又嚷着来了:“咱是农会会员嘛!为啥不要咱进去?”

赵全功找赵得禄,赵得禄找张裕民,张裕民找工作组的同志,大家在人堆里挤,刚刚看见在这里的,怎么一忽儿就看不见了。工作组又说要找大家商量。于是张裕民又找赵得禄,赵得禄又找赵全功,赵全功又找另外的人。唉!说好大家都集中在一块儿,为什么老是不容易找人,大家都没有走出这个院子嘛!

唱歌真讨厌,老闹得喊人也不听见,可是不唱歌,人们会更闹起来的。

几个人挤在一道了要商量一下,却找不到地方,张裕民把大家带进上边侧屋里。房子里还剩一个老太婆,她的牙缺了,耳聋了,腿不方便,却把一个脸贴在玻璃窗上,望着外面的群众憨憨的笑,眼泪镶在眼角上。她看见这群闯入者,呆了一会,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从炕那头爬了过来。头老是不断的摇着,她举着手,嘴张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笑着笑着,眼泪忽然像泉涌一样的流出来。胡立功刚站在炕边,便赶忙跑过去扶住她,她一下伏到了他肩上,像个孩子似的哼着哭起来了。胡立功也把她像个孩子似的拍着。她哭了一会,抬起头来,望了望大家,一手去揩没干的眼泪,一手又扶着墙壁,爬回去了。仍旧用着那种憨态把脸贴到玻璃窗上去。

大家挤在后边的屋角里去说话,文采说:“秩序太坏了,秩序太坏了!”

张正国说:“都怪农会,不知怎么搞的,连个会员到底是谁也搞不清!”

“人们愿意来开会,就让大家来,农会不可以改成群众大会吗?”老董这样提议。

赵得禄也说了:“唉!昨晚为什么不决定开大会呢?唉!

如今又改变。”

“改变也行。”杨亮说,“昨天估计不够,说开农会也有理由,既然人多了,就临时改变。索性到戏台那里去。”

“对,到戏台那里去,嘿,要不把钱文贵扣下,老百姓能这样?”

“换个人也不行。”

“别说空话了,叫老吴再打一遍锣吧。还有些没有参加农会的人家呢,叫他们都来。”

“老张慢点走,有些事还得重新布置一下,咱们再谈谈。”杨亮把张裕民又拖回房子里去了。“对!对!对!”大家赶忙跑出房来,院子里还是一团嘈杂,什么也听不见。

很快老吴便出现在台阶上了。他用力打了一下锣,歌声停止了,全场立刻静了下来。老吴嚷:“院子太小了,到戏台那里开大会去!……”可是再也没等他说下去,秩序又乱了起来,都向大门口奔去,人多门小,挤得只听见叫声。妇女小儿的声音,时时像被卡住了似的叫出来,响得特别尖锐。

门外边的人还不知道是回什么事,跟着也跑。像哪里起了火似的,只听见脚板在地下咚咚咚……的响。

一会,人都集聚在戏台前了,这里到底宽敞,用不着争地盘,便也不挤了。有些人还退到墙根前去了,坐在石磴上,坐在几条木料上,他们几个人几个人的谈着他们的感想。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侯殿魁又走出来了,悄悄的仍旧坐在老地方。坐在他旁边的人,一看是这个一贯道,便换了个地方走到离他稍远一点的空地上去。

这时还听到老吴在另一条巷子里,打着锣。他不断的唱着:“妇女儿童团,老少青壮年!大家来开会,就在戏台前。

报仇在今天;耕者有其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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