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两人的视线相撞。

时间宛若在这一刻被放慢,虽然只是间隔不到两三米的距离, 但却仿佛每一个迈步都无比漫长。

傅知焕的目光如同一滩看不见底的深渊, 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朝自己的方向往来。

他在办公时和私下时, 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是浑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明明今天早上,他还能用噙着笑意的目光望向自己。但此刻,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冷淡。

傅知焕的视线只是在温阮身上停顿了短短两三秒,便重新转过头, 目视前方。

两人擦肩而过。

温阮垂下眼, 稍稍往旁边让了让。

而就在傅知焕的胳膊轻碰到她的肩头时——

“等我一会儿。”

傅知焕将声音压低,这么说道。

温阮微怔。

就好像一个向来对周围的事情都毫不关心的人, 突然分心把注意力放在了你的身上。

哪怕只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细节,但却隐隐约约还是给人一总错觉。

就仿佛自己对他而言,好像不再那么无关紧要了。

而就在这时,温阮的手机震了震——

【秦素珊】:[惊恐][惊恐]姐妹!红色警报!!速回!

温阮挺少看见秦素珊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温阮】:咋

【秦素珊】:你今天没看朋友圈吗?

【温阮】:没看。咋了?

【秦素珊】:你为反抗联姻离家出走这个事情温家没兜住,再加上之前你还风风光光上了电视, 现在半个潼城的那些名媛都知道了。

【温阮】:然后呢?

自己离家出走这件事,温阮原本就没觉得会瞒得住, 所以倒也觉得无所谓。

【秦素珊】:然后你表哥谢厌迟也知道了, 他反应非常激烈, 决定向你学习。今早就带着自己包养的小嫩模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了, 还特地发了朋友圈, 把人家和他定婚的大小姐气得够呛。

温阮沉默了一下, 然后点开了自己这位表哥的朋友圈。

朋友圈配图是一张机场自拍——

谢厌迟搂着一位标准网红脸女嫩模, 十分嚣张地在镜头前比了个耶。

温阮觉得有些心累:“……”

自己这么个破表哥,是典型意义上的花花公子。前不久家里才给他安排了个门当户对还温婉漂亮的未婚妻,想让他学着收收心。

没想到他心没收起来,反倒还效仿自己来了套出离家出走。

朋友圈下面有两人的共同好友留言:

【路人甲】:谢小少爷,这么刚也不怕你爹训你?

【谢厌迟】回复【路人甲】:不怕!我说了,我表妹不回去我就也不回去,得向新时代先进女性进行学习!抵制家族联姻!

温阮:“……”

还他妈拿我挡枪?

*

“警察同志,这就是陆柯陈寄给我的所有信件。”

面对着警察,秦毕阳的态度显然比对待温阮时更为拘谨了些,他将一摞厚厚的信件双手递上,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膝上。

几位警员点头接过,例行公事向他询问着问题。

“你认识这个人吗?”

一位警员推过去张死者的照片,“他叫顾晨程,十八岁,三年前和您的女儿是同班同学。”

照片上的人看上去年纪挺小,但却留着一头张扬的锡纸烫,脸上写满了和这个年龄不符的不训。

顾晨程,就是东阳湖溺水的那名死者。

秦毕阳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搭在膝上的手蓦地攥紧,一直到骨节处都微微发白,才松开。

他说:“认识。宛宛出事之后,我去过一趟学校,然后才知道,就是顾晨程和另外一个男孩带头欺凌我女儿。”

“最近一段时间,您有见过他吗?”

“没见过,当年那起案件不了了之,您也知道,我……”

秦毕阳说到这,威顿了下,然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沧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他见面?而且我已经不想在纠结过去的事情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傅知焕靠着沙发,抬眼朝着不远处的客厅望去。

他眸中的情绪没有任何波澜,但却突地将眉峰微压了下,然后迈步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秦毕阳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女儿站在那个位置,正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朝客厅内观望着。

见傅知焕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秦夫人将唇紧抿,下意识地将女儿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看上去似乎颇为紧张。

“这是杂物柜?”

傅知焕在餐厅与客厅的连接处停下,转身,目光落在了那一个木制的储物柜上。

柜台上摆着一排照片,全都是秦毕阳这几年和新的家人的合影。

每一张照片,秦毕阳都是咧开嘴巴笑着的,从眼眸中仿佛都可以读到他的幸福。

秦夫人连忙点了点头,道:“对,这柜子里面平时就是放一下以前的杂物,堆得很乱。”

“方便打开看看吗?”

“嗯,没问题。”

秦夫人见这么一群警察来到自己家里,心里当然七上八下的十分紧张,所以此刻更是格外积极的配合工作。

她翻找出钥匙,走上前,打开了柜门。

傅知焕蹲下身,仔细扫了一眼柜子内的物品。

的确都是杂物,要么是一些装着螺丝刀之类的工具箱,要么就是囤积的肥皂,或者是蚊香蜡烛之类的物品,也有一些废弃的闹钟之类的小电器。

傅知焕顺着一路往下看,然后目光停在了底层的一本厚厚的相簿上。

他伸手拿出,翻开——

里面全是秦毕阳已经离世的妻女的照片,有一家三口的合照,也有妻子和女儿单独的生活照。

从小到大,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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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得出来,虽然秦毕阳生活清贫,但是他很爱自己的家庭。

傅知焕伸出手,拇指轻轻抹过相册的边缘处,然后抬起查看——

很干净。

摆在这个地方,其它的物品上面都会有灰尘,而唯独这本相簿却一尘不染。

傅知焕却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将相片合上,然后站起身,随口问了句:“您的丈夫平常什么时候回家?”

“他是水电工,这不是夏天了,主要就是出去帮别人装空调修空调什么的。赚不了几个钱,基本上是有活就出门,没活就回家。”

“嗯,谢谢配合。”

傅知焕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往门口的方向一扫——

一眼就能看到温阮白色的裙边。

温阮靠着楼梯口的扶手,低着头浏览着微博。

但她视线甚至根本都没聚焦,只是拇指机械性地朝上划着,那些黑白的字体和图片,压根一个都没读进脑子里。

温阮的思绪有些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如同千万根乱麻搅在一起,让她涌起一股烦躁。

她索性闭了会儿眼睛,沉思了一下,然后睁开眼,抬起拇指点开和苏教授的对话框,向上翻找着什么。

几天前,苏教授曾经把陆柯陈的联系方式推给自己。

那个时候温阮还在犹豫要不要接手这件麻烦且不讨好的案子,所以并没有加上陆柯陈的联系方式。

但是此刻,她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点下了添加好友。

“你为什么来这?”

刚向陆柯陈发起了好友申请,温阮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依旧是清冷中带着些慵懒的语气。

傅知焕靠着门框,望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些探究:“这不是你应该好奇的事情。”

“不是好奇,是我的工作。”

温阮收起手机,手掌撑住扶手,直起身子:“陆柯陈是我的委托人,所以对于这起案件的始末和细节,我有了解的必要。”

“但是我记得,陆柯陈是因为想起诉同学对自己进行敲诈勒索,才找你当代理人的。”

傅知焕笑了声,然后将眼半眯:“和这件事情无关吧?”

“所以傅检察官现在是在审讯我?也行,不过得按流程呀。”

温阮没答,反而是笑着反问道。

在谈正事的时候,她向来是不喜欢吃亏的。

“给你个忠告。”

傅知焕从胸腔处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然后直起身子,淡淡道:“如果你想管这件事情,那么我建议你尽快去劝陆柯陈自首。”

温阮听到这话,将眼帘微垂,刚才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现在却顿时收敛了起来。

现在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陆柯陈,即使这件事存疑,但却能肯定和他脱不了任何干系。

而就在这时,屋内一位警员接通了一个电话,然后神情严肃地站起身,走到了傅知焕身边,沉声道——

“傅检,有一家报社在微博上报道了东阳湖溺水案,引起了巨大的舆论轰动。”

*

曝出这起案件的,是一家叫做“江城报社”的微博认证号。

这家公众号不仅仅简单概括了东阳湖溺水案的案情,并且还反复提到了案件的第一嫌疑人,陆柯陈。

不仅如此,这条微博还列举了三年前陆柯陈身上所背负的那起案件,加上故作悬念的写作手法,写得倒颇有几分悬疑小说的感觉——

“三年前因为校园霸凌间接导致溺水生亡的女孩,恰好就丧命在东阳湖中。而三年后,对那位女孩进行霸凌的男生,同样也死于了东阳湖中。在这两起看似都为意外的案件里,陆某却同时存在于其中。”

“这到底是因果轮回的报应,还是进行谋划的复仇?”

这篇报道一经发出,便引发了广大网友的迅速转载。

三年前那起已经逐渐被人遗忘的案件,也再次被人提起。甚至还发起了多个分析贴,从当年的案件报道中挖出细节。

各式各样的阴谋论和推理都涌了上来,但万变不离其中,几乎所有人都猜测,陆柯陈一定是凶手。

“调查清楚了吗,这家报社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么详细的消息?”

“经过我们的询问,是今天上午的时候有人匿名投稿至江城报社的邮箱内的。虽然内容中只提到了东阳湖发生溺水案,以及死者的身份和与陆柯陈的关系,但是以记者的敏锐程度,很自然地能够根据这件事进行创作。”

这起案件经过媒体的宣传之后彻底发酵,短短几个小时的功夫,已经引起了群众极高的关注度。

再加上三年前那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被重新点燃,错综复杂的关联掀起了轩然大波。

于是在不久前,上头也立刻下了命令,要求江城警方以及检察院在两周之内查明这起案件到底是属于意外,还是需要发起公诉的刑事案件。

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已经结束,参会人员皱着眉头,神情凝重地陆续离开。

傅知焕却没有动,他将身体靠着椅背,右手把玩着一只钢笔,双目紧闭,眉头微皱,看样子似乎是在沉思着些什么。

“傅检,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回去吧。”

有几位同事在离开之前,这么劝了一句。

傅知焕这才将眼睁开,他点了下头,然后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站起身道:“好。”

那同事笑了笑,与他并肩走在了检院内的走廊里。

“您不用太担心,我们检方的工作是把好公诉这关就行,其它的事情不归咱来操心。而且办了这么多起案子,我一眼就能看出绝对和陆柯陈脱不了干系,查明证据是早晚的,就交给侦察机关去做就好了。”

“嗯,我明白。”

傅知焕垂眼,礼貌地同他客套了几句,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此刻窗外的天色以及完全暗了下来,远处的高楼上闪烁着几点灯光,显得冷清而又孤寂。

傅知焕将身体靠进办公皮椅里,略带着些疲倦地闭上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骨。

的确,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顾晨程的死一定和陆柯陈脱不了干系。

但是陆柯陈在策划这起案件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洗清自己嫌疑的想法,反而仿佛是想昭告天下,自己就是凶手一般。

傅知焕想到这,眉头突地一皱,将眼睁开。

他直起身,抬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帮我调查一下,三年前参与那场校园霸凌案件间接导致秦宛死亡的,还有哪些人。”

窗外有只鸟停留在了树枝上,枝叶碰撞,传来哗啦啦的嘈杂声响。

傅知焕撂下电话,眸中神色愈深。

既然陆柯陈并不想掩盖自己凶手的身份,为什么不认罪也不自首?

或许,是因为他还有没有完成的计划。

而且,如果傅知焕没有猜错的话,陆柯陈的目的不仅仅只是复仇这么简单。

他想让这件事彻底的发酵,引起轩然大波,让全国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陆柯陈想在这些观众的面前,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演出。

*

温阮在离开秦毕阳的家之后,并没有回傅知焕的公寓,而是重新折返回到了律师事务所。

此时事务所里已经空无一人,巨大的黑暗下宛若蛰伏着一只野兽,让人内心感到惴惴不安。

温阮伸手,按开了大厅的灯。

她回到这里,纯粹是因为在办公环境下,能够更有利于自己的思考。

傅知焕说的没错。

如果陆柯陈真的是犯人,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及时止损去自首是他能够获得减刑的最好方式。

不过——

温阮翻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

陆柯陈并没有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

她垂下眼,眸中情绪隐晦不明。

其实正如傅知焕所说,自己和陆柯陈并没有建立起委托人与被委托人的关系,这起案件温阮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但自从温阮看到那张照片,以及听完秦毕阳的叙述之后,她心中有一个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三年前替陆柯陈辩护的时候,温阮就觉察到,以陆柯陈的性格很难成长为一个欺凌其它人的人。

但那个时候陆柯陈却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做得错事,一度让温阮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难言之隐。

而现在,如果人真的是陆柯陈杀的,恐怕三年前那段被埋藏的秘密也能彻底的浮出水面。

温阮不想放弃陆柯陈。

三年前,她虽然打赢了一场官司,但却也成了自己一辈子的心结。

虽然陆柯陈看上去无罪释放了,但是可以看得出来——

自从秦宛死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赦免。

“这么认真工作啊,大晚上还呆在事务所里,你们老总是不是得给你发个最佳员工奖?”

突然,一道带着些许调笑的男声突地在温阮背后响起。

那男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些上挑,听上去仿佛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却让温阮后背一僵,愣在原地。

她转过头,果然,入眼就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男子正依靠在律师事务所的门口处,嘴里还叼着根烟,浑身上下一身名牌,泛着股花花公子的意味。

“怎么的?看到自己表哥还丧着一副脸,怕我抓你回家啊?”

谢厌迟挑了下眉,将自己嘴里叼着的烟头拔出,随手就这一旁的垃圾桶拧灭,然后直起身,朝里走去:“给我倒杯水,坐了一天的飞机累着呢。”

他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坐下,整个个人没骨头似的窝了进去:“对了,要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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