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快,就到12点了!”安贝贝喊了一声,举着书,伸了个懒腰。

从老林员工宿舍出来时,眼前是回宿舍的漫长柏油路,夜色里,路灯像珍珠项链般点缀两旁。

因为漫长,也让人犯困。

“能睡林老师那就好了。”一个孩子说,“回去还有好多路。”

陆志浩:“睡不下吧,我们这么多人。”

“打地铺!”

林朝夕打了个哈欠,孩子们凑在一起,总叽叽喳喳没完,他们要都住老林那里,那今晚可能就不用睡了。

就像刚才还在老林宿舍,不知谁先把夏令营考卷给老林炫耀的,半分钟内,大家都把卷子掏出来,举到“林老师”面前求表扬、求夸奖。

老林扫了眼那一张张雪白试卷,摸了摸下巴,很满意地说:“我怎么这么会教。”

这就是老林了,永远让你摸不透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想到这里,她林朝夕又打了个哈欠,一切都安详静谧,亏她还因为解然的话担忧一整天。

“很困吗?”裴之问。

夏天夜风温柔,月光给小男生勾勒出轻柔身影,他捧着书,和她一起落在人后。

花卷和陆志浩凑则在前面,和小伙伴们一起叽叽喳喳。

林朝夕下意识想摇头,又用力点了点,因为就算问这种问题,裴之好像都很认真的样子。

然而裴之却说:“我随便问问,你不用这么认真。”

林朝夕:“……”

在他们前面,小学生们的话题变换速度超快,等她回神,他们居然开始表扬小解老师。

“对啊对啊,而且小解老师对我们也好。”

“反正比张校长好多了!”

“之前听不懂,觉得他讲太快了,不过现在有点理解他在讲什么了。”

大家一阵低声哄笑,他们的宿舍小楼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不觉得,上课无聊吗?”她是很真心问这个问题。

其实经过那天野炊后,她才真正能谈得上对裴之有一些了解。

她知道裴之一直很努力生活,却因为父亲的关系,总下意识和所有人保持适当距离;她知道每天奥数课程内容对裴之来说算得上无聊,可他还坚持再听;她知道的裴之从前是模模糊糊的形象,现在才变成越来越清晰的样子。

“其实还好。”裴之答。

“什么叫还好,不够精确哦。”

“无聊的时候,可以想点别的。”裴之说。

“孔明棋吗?”林朝夕问。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经过一号楼门口,两个小女生和他们告别,月光下,白色小楼好看得像个梦。

“师父说,还有另一种解法,让我试试。”裴之声音轻柔平和。

“试出来以后呢,发邮件吗,那边就有电脑。”林朝夕收回和她们道别的视线,“两种解法的,曾教授肯定会看。”

“我会发的。”裴之很确定地回答。

如果你真发邮件,那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早联系导师的学生了。

林朝夕笑了起来,抱着很奇怪的喜悦心情,她推开宿舍楼的门。

——

大门敞开,灯光骤亮。

夜风忽地灌入整个大厅,把书架上没收起来的那些乐高书吹得哗哗作响。

明明周身是雪白灯光,可她却如堕冰窖,从头顶心冷到手指尖,连腿都瞬间麻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躺在阴暗泥沼上的小动物,前一秒还在享受吹过皮肤的舒适的风,后一秒却惊惧无比,恨不得立即钻进泥里。

屋里恢复光明后的几秒,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紧紧闭着眼,好像只有闭眼,才不用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可无数想法又不由分说,强制性钻进她脑子里。

谁开的灯,有人在等他们吗,他们被发现了吗,怎么办、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夜风带来1号楼里小女孩的惊呼,听上去尖尖细细,林朝夕的心又沉了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客厅里有对讲机的沙沙声。

“让保安队不用找了,人回来了。”低沉又严肃的男声响起,

林朝夕试图睁开眼,也确实睁开眼,眼前情形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那种。

开灯的是宿管阿姨,她握着点名册,手还在轻轻颤抖。

拿对讲机的是他们班主任解然,平素一肚子坏水的青年不再笑,甚至比张副校长还严肃沉默。

而张副校长呢,中年人没有穿正装,随便套了件t恤,他像刚从睡梦中被唤醒没多久,连额发都微微翘起。但他神情庄重严肃,令人不会因为他的穿着,而错误估计他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张副校长终于开口。

“进来吧。”

像魔法解除的禁令,所有人在那瞬间都恢复清醒,也正因为恢复,他们每个人都意识到,没救了,他们被发现了……

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吊灯森冷的光,夏风变冷,他们依旧在门口,老师依旧在里面。

沼泽地里由条巨大鸿沟,令人望而生畏。

在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时,裴之首先动了。

他挺直脊背,迈开步伐,向屋里走去,他们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一个两个三个……包括从1号楼被带来的两位女生,他们十二个人站在了一起。

随后还是沉默,像是看不过去一样,解然轻轻咳了一声。

空气灌入,那种因氧气稀薄而窒息的感觉终于缓和一些。

“这么晚去哪里,集体梦游吗?”张副校长刻意压低声音,但那种隆隆声响,打在大理石上,又轻又冷,在整个屋子里回荡。

“因为你们12个人,整个基地大半夜出动了多少保安老师找你们,你们知道吗?”

“去哪里了,谁先说?”

对讲机里传出应答的沙沙声,仿佛在印证中年人的话。

林朝夕抿了抿唇,没能开口,再强迫自己镇定也无法冷静,她要怎么办,不能把老林扯进来,可孩子们不知道。

“我们去……学习了。”安贝贝说。

林朝夕心里再度沉了沉,有种鞋袜都浸湿的凉意。

该怎么办,要找什么借口,不能让他们提到老林。

正当她还在搜肠刮肚时,老师已经开始熟练的逼供。

声音柔和:“去哪里学的,所有教室都关门了。”

“我们……去了一个老师那里,老师的课讲得……很好。”陈成成鼓起勇气回答。

六组的小女生也说:“对啊,林老师每天晚上都教我们。”

“因为白天时间实在来不及,所以只能晚上再学一会儿。”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逐渐越说眼睛越亮,越说越大声,甚至还有种想替老林表功的意思。

在他们概念里,他们是在努力学习,他们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师,他们鼓起勇气在努力,这不是错,绝对不是。

林朝夕越听越难过,凉意已经漫过膝盖。

她之前没有提醒过他们,她是成年人,她应该能想到这些,却因为和老林在一起的纯粹快乐,而忘记担忧。

张副校长从招供中攫取关键词:“这么说,你们每天晚上都偷偷溜出去?”

“是……是啊。”

“那么,林老师……谁给你们找的老师,谁带的头呢?”

林朝夕和裴之对视一眼,他看见裴之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响起。

“是我。”她说。

裴之平素清澈平和的眼神里终于有片刻错愕。

来一趟,总得改变点什么,起码你别再退出了,林朝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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