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你为什么要记录这些?打算汇集出来写东西?”

我:“也许吧?没想那么多。”

他:“是一种兴趣爱好?”

我:“嗯。”

他:“哦,有人看电影,有人找小姐,有人出去玩儿,有人聊天,有人看书,有人研究做饭,有人算计别人,有人用望远镜观测星星,有人养小动物,有人跑步,有人画画,有人下棋,有人发呆,有人看电视,有人胡思乱想,有人收集丝袜,有人玩电脑游戏,有人听音乐。而你,选择这种方式作为平时的爱好?”

我:“对。”

他:“这样啊……收集多少了?”

我:“很多,但是还没来得及整理。”

他:“很花时间吗?”

我:“对啊,要消化吸收整理分类,还得删减。”

他:“好玩儿吗?”

我:“呃……还成。”

他:“那你为什么不选择跑步呢?”

我:“跑步……也许我更喜欢收集这些吧?”

他:“我就喜欢跑步,假如你跑步,你会认识一些也跑步的人。跑步的人大多数都很健康的,至少生活方式上很健康。很可能还会遇到美女。而且还是很健康、衣食无忧的那种美女。因为每天挣扎在生活线上的人,没那个心思和精力去跑步。跑步多好啊,能遇到生活富足,又健康的美女。要是努力追求的话,很可能会娶了那个女人,想象一下,你们都跑步,都很健康,那么你们所生的孩子身体也一定非常好。因为你们的健康生活方式会带给他。这样你们有健康富足的生活,你们的孩子一定也是健康的身体,同时在你们的关注下,也会继续很健康。你为什么不跑步呢?”

这就是这位患者的思维方式。目前为止,大约快2个小时了,我基本没说啥,都是他说。而且他会说很多,无论话题延伸到什么地方,他总是能说很多很多。

我:“我没想那么多……”

他:“那你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你说的那些只是假设。”

他:“如果我不假设,我们之间的话题会在某些事情上乱跳。从这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那种时候不受控制。等到进入了一个你我都不喜欢的话题,那么我们就没得说了,就陷入尴尬的沉默了。用个很俗的说法就是那时候天使飞过了。是不是有什么带翅膀的东西飞过咱俩都不知道。要是你说你看到了,那我觉得你也快入院治疗了。你穿病号服肯定没我好看,因为体型高大的人穿病号服太显眼了,那种很旧颜色的条纹病号服穿一件也许还不是问题,要是穿一身就会怎么看怎么别扭。你穿着这种病号服整天跟我在一起说那些带翅膀的东西飞过,但是我会觉得你比我病的更厉害,所以你讲述的内容我都会无视。因为你是疯子,我是相对病情轻一些的疯子,到那时候咱俩就没什么可聊的了。所以我现在按照我的思路假设着好了。你说对不对?”

我觉得有点儿晕。

我:“我没记住太多,好吧,你就假设着吧,至少现在我还没觉得痛苦。”

他:“痛苦不好吗?”

我:“貌似……不好吧?”

他:“其实痛苦就是一种清醒的过程啊。”

我:“但不是人人都需要那种过程吧,别的方式也可以对吧?”

他:“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么认为。当然你可以不这么认为,那是你的权利,可是你没有权利干涉我去这么认为。有医生做分析说我总体来说还是属于乐观情绪的,但是乐观的人怎么会在精神病院呢?这似乎很悖论。乐观的人什么都能想通不会钻牛角,很多人都会这么认为是吧?其实不是,精神病人不是用乐观来判断的,是通过其他方面来判断的。具体怎么判断我忘了,但是总是有人提出一个观点后很多人就说:是这样的。于是某人就被判断为是精神病了。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乐观的。所以说很多人的看法都错了,认为想不开的人才会得精神病,想得开的人不会得精神病。可是我身边就有很多想得开的精神病友,非常想得开。甚至馋了说想吃肉就杀了自己的孩子吃肉都没问题,很想得开。因为自己原本没有孩子,但是后来有了,那么现在又没有了,吃了。吃了就吃了呗,反正原来也没有。只是失去了而已。感情问题也不是必须的……”

我:“你等一下,杀人是错误的。”

他:“但是士兵在战场上都杀人啊,而且还是杀不认识的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人都得去杀。你可以说那是为了某种目的,那么为了某种目的就可以杀人?这么说那所有的杀人犯都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杀人的。要不你会说为了某种大多数人的利益去杀人?那现在人口最多的国家是印度了对吧?那印度可以随便的杀了别的国家的人?人口多还真占便宜嘿!现在你还坚持杀人是错误的,那么你就应该拒绝所有的杀人方式和动机。我们从太空看不到地球有国界,但是我们实际上有很多很多国界,为了国家和民族就去杀人?而那些能杀人的人,就去杀人,用自己国家的名义去杀人,而达到某种目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人就是这样的。有了很厉害的武器就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其实是真的很了不起吗?只是有了厉害的武器罢了。但是厉害的武器没错误,也不会自动自觉的去杀人,而杀人的人,总是永远都有理由的。这个是对的?那别的国家的人也这么看,认为你还是错的呢。所以杀人到底是对错的概念不是你决定的,而是你所在的群体决定的。你的群体赋予你杀人的权利了,你就可以杀。不给你杀人的权利,你杀人是要受惩罚的。因为你没有杀人牌照。”

我:“我了解你的情况了,你是很喜欢把事情搞复杂那种。”

他:“不,我正相反,我是把事情简单化那种。你们才是把事情搞复杂那种人。你们什么都要赋予一个借口,就像刚才说杀人一样,那都是借口。但是借口是借口,不会是理由。你们总是会解释这,解释那。解释其实就是掩饰。真正的解释不用解释。你吃饭不用解释,你喝水不用解释,因为你需要,那个是理由。但是你的目的是活着。为什么呢?这类的问题,其实你们都不想。我会想,这样事情才能简单化,我希望能明白我为什么活着,就没事儿了,我做什么都会很简单,因为目的是我活着。但是你们就把这些问题放一边,想的是活着怎么才能更好,但是为什么活着,不知道。”

他有点儿把我绕晕了。

我:“啊……其实,活着不重要,因为已经活着了。所以想那些不是有意义的。”

他:“还是借口啊,那不是理由。如果你问一个人,什么会令他满足?很多人会说很多千奇百怪的需求,但是最多的是要钱啊,要健康啊,要长寿啊,不能说百分之百,但是这个比例一定是大多数。但是真的那些就令他们满足吗?肯定不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满足了,还会有新的需求。如果真是满足,就不会有更多需求了。你可以说那是对于需求的更高标准进化,但那还是一个借口罢了,不是理由。你很满足的吃饱了,吃的很撑,再好的食物你也不会有很大兴趣。你渴了,喝够了,喝的很满足很撑,你不会惦记再找别的东西继续灌下去了,因为,你满足了。”

我:“你是想说贪欲是一切的根源吗?”

他:“我不想扯到哲学或者宗教上。我只是想说,你们,其实并不是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你有钱了会想要大房子。你有大房子了会想要好车,你有了好车后会想要美女。你有了美女之后会想要地位。你有了地位之后会想要名气。你有了名气之后会想要权利。你有了权力之后会想要荣誉。你有了荣誉之后会想要名垂千古。你名垂千古之后会想要无尽的生命来看到自己名垂千古。那么你看到了,你满意了,你都得到了,你会满意的决定自己死掉?恐怕不会,谁知道你又想起什么来了。那些你得到了,你是真的得到了,你不会就此罢手,你会无穷尽的想要更多。但是,那些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不见得吧?你们想要那么多,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就活着,我就在这里了。那么谁才是真正有问题的?难道我非得和你们一样都疯了,我才能不在这里?其实这里就是正常人居留地,是你们这些疯子弄得。不过我觉得挺好,至少不用出去跟你们疯疯癫癫的混在一起,到最后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

我觉得自己脑子被搞得七荤八素的。

我:“呃,你不是刚才说这里是疯子住的地方吗?”

他:“你不要在我的比喻方面挑这种细枝末节的错误。非得挑的话,那你刚才还说我那些都是假设呢。”

我:“但是你的确在假设啊。”

他:“但是我的确也认为你们都是疯了。”

我:“那在这里的都是正常人吗?隔壁那个拉了大便满墙涂的也是?”

他笑了:“你看你,极端了吧?警察队伍里还有败类呢。匪徒里面还有良心发现的呢。抗日还有汉奸呢。一棒子打死就是极端对不对?”

我快速的翻了一下手头的资料,找到他的原职业再次确认:精神病科医师。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脑子里冒出一句俏皮话来: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我:“你曾经是医师……”

他:“对啊,我负责那些妄想症的患者。不过后来发现出问题了。”

我:“出什么问题了?”

他:“有那么一阵我觉得自己精神才是不正常的,后来又没事儿。等过了几个月,我发现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努力想清除掉那些不正常的想法,我主动去心理调整、休假。等我觉得我没事儿的时候我回来上班,但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本我认为不正常那部分,其实才是真的本质。而之前一直被一种假象覆盖着。我困惑了好久:难道说我是本来就是个精神病人?用一些表象掩盖着什么,现在发病了?最后我终于搞懂了,原来所谓正常的概念,都是你们这些疯子加给我的,而我原来是正常的,被你们的那些借口搞得不正常了。结果我就再三斟酌,决定留在真实的这面,不再跟你们这些疯疯癫癫的人起哄了。在这里,我觉得很满足。”

他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很坦然,甚至很怡然。

我记得来之前,催眠师朋友给他的评价:“可能他会把你说晕,而且说的很复杂。其实他心里,在深处,很深很深的深处,是个很单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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