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日,李玄都忙得见不着人影。

阿梨想法子叫云润替自己递了话,问问谷峰,那日带他们逃出来的黑马如何了。

不多时,云润便带来了好消息,道,“谷侍卫说,那黑马还好好待在马厩,主子什么时候想看都成。”

阿梨喜出望外,立即便坐不住了,起身道,“那这就去吧。”

主仆两个出了正院,中间要走一段小路,饶过前院一片假山,才能拐到后院的马厩处。行到一般,灰蒙蒙的天,看着像是要落雨了。

云润怕她淋雨受寒,忙道,“主子在此处等一等,奴婢回去取伞来。”

说罢,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原路回正院取伞去了。

云润一走,阿梨也觉得无聊,站在原处等着云润回来。

忽的,听到几个脚步声,阿梨稍稍抬眼看过去,便见不远处有几个男子朝这边走来,均是刑部官员装扮,阿梨看着有几分眼熟,应当是李玄从刑部带来的人。

阿梨怕麻烦,索性朝后站了站,怪石嶙峋的假山将她的身影牢牢遮住,阿梨想着,就这般避过去好了。

几人似在说话,远远还听得模糊,待走近了,便清晰了。

“世子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林峰志身后站的是蒋阁老,有那么个泰山大人,谁都动他不得。换了谁,都未必办得成这差事。”

另一人道,“不过这林知州真是胆大,这案子审得我越发心惊起来。江南自古以来乃税银重地,如今一查,底下藏着这样的龌龊,幸好陛下英明,派了世子前来,否则迟早要动摇国本。这回回去,世子怕是又要高升了,只是咱们刑部上头有个韩尚书,位置还稳当着,一时倒也腾不出位置给世子。”

先前那人满不在意道,“刑部没位置,旁的地方还没有么?陛下一贯赏罚分明,世子此番何止是立了大功。若非有他步步经营,以身犯险,诱得林峰志出手,又拿住了他同山匪勾结的证据,苏将军哪里能名正言顺入驻苏州,拿林峰志下狱。若没这个幌子,蒋阁老早就出面了。更何况,你当州兵不听他林峰志的?没苏将军镇场子,林峰志敢把我们全围了!”

“说的也是。”另一人打了个哈欠,困倦道,“不说了,回去补个觉,下午还得写卷宗,这案子牵扯甚广,定是要移交给大理寺,卷宗上不能叫那群人挑出错来。”

几人边说,边渐渐走远了。

阿梨在假山后,神情依旧如前,心里却是一下子通透了。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李玄怎会带她来苏州,方才听了那些话,才算是明白了,李玄带她来,为的是叫旁人觉得,他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世子爷,出门办案都带通房,不是徒有虚名是什么?

方才那几个大人说的话,阿梨其实没太听懂,什么蒋阁老林知州一系,通通离她太远太远了。但有一点,她一下子便明悟了。

山匪一事,即便不是李玄有意的推动的,也是他提前便知晓的。

难怪李玄会忽然说要去送君山,明明世子爷对神佛一事,惯来秉持着不信亦不逆、敬而远之的态度。

想通了这些,阿梨心里的情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倒不纯然是受骗或是失落,毕竟李玄有什么打算,从来也不必同她一个通房一一说明。更何况,李玄一贯是个公私分明的人,都不能用瞒着这个词,他原就不用同她说,何来的瞒着她。

那感觉,更像是一种“原来如此”的安心。就像站在一个不知深浅的洞穴前,丢下了一块石头,久久没传来落地的声音,正当怀疑这洞穴会不会没有底时,传来了落地的声音。

“咚”地一声,落地了。

洞穴外的人,安了心。

你瞧,这洞是有底的,虽然深了些,但是却是有底的,走不通的,别朝里走,撞壁也是疼的。

阿梨此刻的感觉,就如那个试探性丢下石头的人,安心了。

李玄还是原来那个李玄,还是那个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稳重自持的侯府世子。

阿梨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才是对的,人要知足,才能过得舒心。这些日子,自己似乎有些放纵了,尤其是在罗家的那几日,她差点把规矩都丢了,这样不大好。

李玄待旁人不算宽容,待她却算得上十分宽厚,不可恃宠生娇,这般李玄难做,对她也百害而无一利。

云润匆匆带着伞回来,瞧见自家主子还发怔盯着假山,唤她,“主子?”

阿梨闻声回过头,脸上露出个温柔笑容,率先迈出步子,道,“走吧。”

两人来到马厩,那匹黑马被单独关着,阿梨走过去,看见马屁股上还留着伤口,带着一丝愧疚,摸了摸黑马的脖子,“对不起啊,那日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马是十分温顺的动物,这匹叫疾风的黑马比起同类,似乎更通人性,轻轻打了个嚏,眼里满是忠诚温顺,看不出半点的怨怼。

阿梨被看得心软,问一旁的马倌,“能喂芝麻糖吗?”

马倌殷勤道,“能的,马爱吃甜的咸的,主子喂便是。”

阿梨这才去了芝麻糖来,放在掌心,凑到疾风嘴边。

黑马嗅了嗅,乖乖用舌头卷了,湿漉漉的、带着暖意的舌头舔过阿梨的掌心,有些痒痒的。

阿梨又喂了几颗,便把余下的给了马倌,轻轻摸摸疾风的头,“不能多吃,剩下的明日再吃。”

临走前,阿梨示意云润给了马倌赏钱,嘱咐他多照看些疾风,最后摸了摸疾风脖子上的鬃毛,带着云润走了。

下午的时候,李玄回来了。

他似乎是累狠了,眼下淡淡的一层青,看上去大概好几日未曾睡个好觉了。

阿梨替他脱了外裳,等他躺下后,叫云润出去了。

阿梨挽了袖子,想替他捏一捏肩背,刚伸手,便把李玄给拽住了。

他语气里带了点倦意,拉她上榻,“别按了,陪我睡会儿。”

阿梨温温顺顺地应了,陪他歇了个下午,其实她原不困的,但李玄身上暖和得很,又抱得她很紧,源源不断的热量传过来,把她捂得整个人昏昏欲睡,也跟着沉沉睡去了。

阿梨醒来时,李玄也已经醒了,只是还没起身,仰躺在榻上,望着床帐出神。

她一有动静,李玄便被她惊动了,侧头看她,“醒了?”

阿梨乖乖应了句,起身披了件外裳,想起李玄背后的伤,忙叫云润取了药和细布来,又叫李玄脱了里衣。

李玄见她忙里忙外,唇边不知何时带了笑意,顺从脱了里衣,任由她折腾。

同阿梨猜的差不多,李玄人年轻,用的药也都是上好的,一两一金,故而恢复得很快,已经开始结疤了。

阿梨用软帕替他擦了后背,又重新上药包扎,细棉布细细密密绕了几圈,才算折腾好了。

“世子别忘了换药,若是嫌麻烦,便来我这儿,我替您换。”

阿梨不忘嘱咐一句,李玄望着阿梨微黄烛光下温柔的侧脸,心底蓦地柔软了几分,道,“好,听你的。”

换了药,又用了晚膳,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但下午那一觉睡得委实久了些,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李玄便取了本书看,阿梨坐在烛火边,漫不经心打着络子。

忽的,李玄想起了什么,放下书,问阿梨,“听谷峰说,你问起那匹黑马了。”

阿梨听他提起,忙放下手里的红绳,抬起头道,“嗯,奴婢想,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带回京城。若是不方便的话,那便算了,多留些银子,让马倌上心照看些。”

李玄见她小心模样,直接道,“无妨,一匹马而已,你喜欢,便带回去,养在别庄就是。”

阿梨眼里露出喜意,起身福身,“谢世子。”

李玄看她眼睛微微发亮的欣喜模样,心情也跟着愉悦,淡淡笑着道,“谢什么,这样的小事,我难道会不答应?我何时待你那样苛刻了?”

阿梨被他问得一呆,抿着唇乖乖笑着道,“世子待我好,我就更不能恃宠生娇,没了规矩。”

李玄闻言,心里莫名有些奇怪的情绪,但到底没想什么,只收了笑,道,“你一惯是最懂事的。”

他似乎是不大想多提这个话题,转而又道,“再过几日,大抵便要返程回京城了。这几日你若是想出去走走,便叫谷峰跟着。”

阿梨乖乖应了。

翌日,李玄又出门了,一大早便走了,不知要忙些什么。

阿梨原打算在屋里待在的,忽的看见上回买的胭脂盒,脑海里竟然冒出了个连自己都觉得胆大妄为的主意。

她看了眼胭脂盒,心里忽然有了计较,道,“云润,替我请谷侍卫来,我想出去一趟……买些胭脂。”

云润没多想,应下去传话了。

没一会儿,主仆二人便出了官邸,来到秦三娘胭脂铺外。

此处如先前一样,是不接待男客的,谷峰不用吩咐,便规规矩矩在外守着了。

阿梨朝云润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糖铺,道,“替我买些梅子糖来,下回给疾风带过去。”

云润高高兴兴应了,替她跑腿去了。

阿梨这才独自进了屋,秦三娘不在外间,只有那个叫如娘的妇人在,铺子里没客人,如娘正拿了帕子擦着账台。

如娘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面上忙笑着,上来招待阿梨。

阿梨心思不在那琳琅满目的胭脂上,含笑朝她道,“我找秦掌柜,劳烦替我通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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