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吴家大夫人亲自来了苏家,为自家儿子和苏家三娘子苏曦定婚。

两边长辈早已私下递过话,什么都商量得差不多了,眼下定婚,也只是走个形式,把名分给定下。

吴家却没因此稍有懈怠,从上门到吃定婚饭,桩桩件件都为着女方家中考虑,处处紧着苏家来。

就这般,苏吴两家小儿女的亲事,便算彻底定下了。吃了定亲饭,两家便是亲家了,之后逢年过节,都要按亲家的关系来走动联络了。

定亲翌日,几个姐妹们约在一处说话,因阿梨有个岁岁,不方便带出门,便把位置定在了阿梨的院里。

用了早膳,三姐姐和七妹妹便一前一后来了。

阿梨笑着望过去,招呼姐妹们,便见三姐姐苏曦眉眼含喜,定亲次日,穿得身杏红的襦裙,眼角眉梢俱含着甜,心里暗道,三姐夫真是好福气。

自家三姐姐这样的,模样生得百里挑一,性子更是温善柔德,这样的娘子,哪家不争着要。

“三姐姐,七妹妹,你们坐。”阿梨招呼二人,坐下后,姐妹几个说起了话。

因苏曦刚定亲的缘故,作为妹妹的苏薇,便十分好奇,一直追着问,几人的话题,也一直在成亲的事情上打转。

苏薇捂着嘴偷笑,打趣道,“六姐姐不知,昨日给三姐夫的那身衣裳,是三姐姐亲手做的,熬了好几宿呢,那灯油都不知费了多少。”

三娘子被打趣得面上薄红,嗔了眼妹妹,却是道,“你眼下笑我,哪日你定了亲,便换我笑你了。”

姐妹几个笑作一团,阿梨又问道,“三姐姐,那你成婚那日,叔叔婶婶可会回来?”

姐妹俩的父亲一直在外当官,这些年回来的少,但儿女成亲这样的时候,为人父母再缺席,便说不过去了。

苏曦还未说,七娘子便替她开了口,道,“自是回来的。爹爹写信回来,说到时候会同陛下告假,亲自送姐姐出门。”

阿梨听完,很替姐妹俩高兴。虽说苏家亲人和睦,各房也都互帮互助,但毕竟父亲母亲不在家中,姐妹俩平时多少还是有些孤单。

况且又是嫁人这样的大事,至亲若不能出席,便十分遗憾了。

姐妹几个正说着话,却见祖母身边的嬷嬷过来了,行礼后朝阿梨道,“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老太太发话,阿梨自不敢耽搁,辞别一双姐妹,便去祖母处。

进屋后,却见屋里堆满了绫罗绸缎,成匹成匹堆在大桌子上,阿梨差点都没处下脚了。

苏老夫人朝阿梨招手,阿梨便立即过去了,看了眼那绫罗,有些疑惑,“祖母,家里有什么喜事吗,怎的堆了这么多料子?”

苏老夫人乐呵呵笑,随手扯了块料子,搭在阿梨的肩上,比对了一下,满意点点头,边道,“也不算得喜事,方才宫里来了人,是太后身边的公公,说太后千秋宴,准我入宫,贴上还有你的名字。”

说着,怕阿梨不明白,又解释道,“你刚回来,还不大清楚,太后与你母亲同出一族,也是谢家女,若论辈分的话,你还得喊太后一声姑外祖母。”

说着,放下手里那匹料子,朝一旁嬷嬷道,“这匹鹅黄的留下,衬得沅姐儿气色好,只是进宫穿不合适,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做成袄子,入冬穿正好。给薇姐儿也做一身,曦姐儿的用那匹海棠红的,喜庆些。”

阿梨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被祖母和几个嬷嬷围在中间,试了几十匹的料子,站得腿都酸了,兴致勃勃的祖母才大手一挥,道,“方才我点了的那些都留下。”

阿梨一听,看着那堆成小山的料子,都傻眼了,忙推辞道,“祖母自己留着用吧,我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苏老夫人乐呵呵道,“有什么穿不完的,你瞧那花花绿绿的,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穿得了,你们姐妹几个穿才合适。”

长者赐,不可辞,阿梨便也只好心怀不安收下了。

过了会儿,又有嬷嬷来给她量身,一番折腾下来,倒是用午膳的时候了。老夫人便发了话,叫阿梨陪她一起用膳,被来回跑折腾了。

午膳上来,俱是些养生清淡的,阿梨不太挑嘴,什么口味都爱,边伺候着祖母,边吃得津津有味。她舀了碗菌汤递过去,道,“祖母,您试试这个。”

苏老夫人见孙女吃得高兴,还不忘给她夹菜,脸上笑得褶子都深了些,接过来尝了一口,道,“是做的不错。”

老人家胃口差,平日吃不下什么的,但看着个胃口这么好的晚辈坐在身边,心情好了,胃口也跟着好了,等到放下筷子,伺候的嬷嬷还笑着道,“老夫人今日胃口真好,比昨儿多用了半碗。”

苏老夫人笑道,“我看沅姐儿吃得香,也跟着有胃口了。”

阿梨刚放下筷子,闻言便道,“那我日日陪祖母一起用膳。”

苏老夫人笑开了花,边拍着孙女的手,边疼爱道,“你来就是,祖母还能少一口饭吃?祖母自己饿着,都不能让你饿着。”

那嬷嬷也跟着笑起来。

这话说得她很贪嘴似的,阿梨脸颊微红,但被长辈这样疼爱的打趣时,又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小声道,“祖母快别笑我了。”

等主仆二人止了笑意,阿梨才扶着祖母的胳膊,道,“我陪您出去走走吧,消消食。”

苏老夫人应了下来,祖孙两个迈过门槛,来到宽敞的庭院散步。边散着步,苏老夫人边开始给阿梨说入宫要注意的事。

阿梨聪明,听一遍便记得差不离了,苏老夫人又怕她忘了,便道,“太后的千秋节也不远了,就这个月初九,等会儿让龚嬷嬷跟你回去。她是宫里出来的嬷嬷,你跟着学一学。”

阿梨应下,但其实对于进宫,她心里多少有些害怕,上回贵妃召见,她都感觉浑身不自在,这会儿要见的人是太后,她心里更没底了。

苏老夫人人老了,但不糊涂,自然看得出孙女的害怕,和蔼安慰道,“不用害怕,太后性子极好,对我们这些臣妇一贯和颜悦色,十分和蔼慈善。你见了便晓得了。”

阿梨只得点头。

从祖母这里回去,阿梨便闭门不出,认认真真跟着嬷嬷学规矩。

几日后,便到了太后的千秋节。

凌晨,天还未亮,阿梨便起来收拾打扮了,手巧的丫鬟替她梳了个髻,戴了簪钗,又换上了专门为进宫准备的衣裳。今日天有些凉,丫鬟又捧了一袭樱桃红的披风,替她披上了。

丫鬟朝后退了一步,一直在一旁伺候着的龚嬷嬷,则细细打量着装扮整齐的小娘子,心下忍不住啧啧称奇。她在宫中伺候多年,见过的宫妃不少,什么倾城绝色未尝见过,可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六娘子,丝毫不逊色于宫妃。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身上还有些纯真,眼神澄澈如水,偏又生养过孩子,细腰圆、臀,胸前亦是一对鼓鼓的小桃儿,妩媚不失纯稚,眼角眉梢都如带着软钩子一样。

素日里素面朝天的,还不如何显得,如今盛装打扮,才显出那独有的妙处来。

龚嬷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由得想到,六娘子与谢氏的渊源,莫名想到,若是六娘子是谢氏女,说不定早已嫁了皇子了。

毕竟,谢氏女进宫做皇后宫妃,是众人习以为常的事。太后、谢贵妃不都出自谢氏么?

阿梨等着龚嬷嬷点头,久不见她有什么话,有些疑惑抬眼,轻轻喊她,“龚嬷嬷?”

龚嬷嬷被喊得回神,忙露出个笑容,道,“六娘子这样便极好。”

阿梨颔首,眼看着进宫的时辰要到了,便抬步朝外走,刚上回廊,便看见了爹爹,他站在回廊上,双手背在身后,天还未亮,回廊上点着烛,微风拂过,底下的影子也跟着一颤一颤,显得有几分寂寥。

阿梨走过去,轻轻喊了声,“爹爹。”

苏隐甫闻声转过身,笑了下,道,“爹爹送送你。”说罢,伸出手来。

阿梨将手放上去,觉得爹爹的态度有些怪怪的,但又看不出哪里怪,便只能按下心里疑惑,随口问,“爹爹今日要去早朝吗?”

苏隐甫微微摇头,“今日不用,太后千秋宴,陛下亦要为太后庆贺。”

阿梨对朝中之事不太清楚,还以为早朝是很严肃的事情,实则还真不是,至少本朝不是。本朝早朝五日一回,遇上什么大事,朝后延几日,也是常有的事。毕竟,有什么紧急大事,一般内阁看过之后,就会呈给陛下,真要等朝上几百官员讨论,只怕事情都尘埃落定了,都没讨论出结果来。

不多时,便到了正门,祖母还未来,黑压压的天还有几分寒意,阿梨怕冷,拢了拢披风,又看爹爹只穿了件直缀,便道,“爹爹回去吧,别着凉了。”

苏隐甫却只摇摇头,道,“无妨,爹爹送你出门。”

阿梨不明就里,只以为爹爹是怕她初次正式进宫,心里害怕,故而来给她底气的,便没说什么,只将袖里丫鬟塞过来的暖炉递给爹爹,道,“那爹爹暖暖手。”

苏隐甫接过去,唇边多了点笑意,道,“你母亲也畏寒,入秋便爱揣着暖炉。她自己畏寒,便觉得旁人也怕冷,走到哪里,都爱给人递暖炉。”

阿梨很少听爹爹提起娘,此时便认真听着,心里有些高兴,贵妃说她生得不像娘,但她和娘都有一样的习惯,可见她和娘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

她毕竟是娘的女儿呢。

父女俩说了会儿话,苏老太太终于被嬷嬷扶着来了。

阿梨跟着祖母乘着苏家的马车,经东大街,与一众去宫中赴宴的各府马车,一同入宫了。

侍卫放行,马车经过宫门,被掀起一个角,阿梨从那处望出去,是很长很长的夹道。

旭日初升,一缕金光穿破厚厚云层,照在宫墙明黄的琉璃瓦上,富丽堂皇得耀眼夺目,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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