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前不久办过喜事,只是那时候出阁的是三娘子,如今则轮到了阿梨。

虽然早半月便开始准备了,但真的到了出阁的那日,府里上上下下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反倒是阿梨,除了一大早便被折腾醒外,反倒一直不骄不躁在屋里坐着。

重金聘来的喜娘笑盈盈进来,绞面、描眉、傅粉、画腮、点唇……一整套完完整整的妆容下来,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

屋里掌着灯,几个力大的嬷嬷合力将摆在架子上的喜服,捧进来。

大红的喜服,里里外外三层,用金线绣了各色吉祥寓意的图案,嬷嬷沉甸甸捧在手里,交由喜娘,由喜娘服侍新妇穿上。

待一切穿着整齐,阿梨望着妆镜中那个雪肌红唇的娘子,竟觉得有些陌生。

还是冬珠翘着嘴角,笑盈盈道,“娘子是奴婢见过最美的新嫁娘了,等会儿姑爷见了,定是要挪不开眼睛的。”

说起来,似冬珠这般要跟着阿梨去侯府的,自然都是盼着主子能与姑爷和和美美的,她们这些跟着过去的丫鬟,才能体面。

阿梨听到这话,才回过神,蓦地面颊有些薄红,喜娘倒是上前,微微蹲下/身,将婚服后整理齐整,随后起身,走到一侧。

这时,苏家专门请来的十全福人起身,接过丫鬟递上的红木梳,摸了摸新妇的头发,随后边用梳子梳着阿梨的长发,边和颜悦色含笑唱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注】”

唱过后,便将梳子放了回去,柔声含着笑道,“新娘子去拜别家亲吧。”

阿梨便被丫鬟们扶着起身,去了祖母的院子,进门后,便见父亲兄长俱侯在祖母院里,阿梨原本心里很平静,可看到祖母父亲俱在正厅等候的那一幕,眼睛顿时湿了,鼻尖一酸,眼泪便要往下落了。

她这是真的要离开家了……

嬷嬷放上一个红布包着的蒲团,阿梨毫不迟疑便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双手并于额前,以额叩地,声音里已带了哽咽之声。

“孩儿谢祖母、父亲养育之恩,今日出阁,特来拜别。”

苏老太太亦拿了帕子擦眼泪,满眼不舍,疼爱道,“快快起来。”又去催促嬷嬷扶孙女。

阿梨被扶起,照着旧礼,先到父亲身边,又在蒲团上跪下,聆听父亲教诲。

可苏隐甫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他年轻时做过言官,若是要比嘴皮子,在场谁都比不过他。但到这个时候,也是满腔的不舍,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扶了阿梨起身,想了许久,才慢声道,“无论如何,苏家永远是你的家。爹爹永远站在你身后。”

阿梨明白,爹爹这是告诉她,他永远是她的依靠。她含着泪,重重点了点头,抿唇绽出个笑,“女儿知道,女儿往后不能在家陪着爹爹了,爹爹要多保重身子,不要熬夜,不要醉酒……”

阿梨含着泪说了好久,直说得自己眼泪又掉下来了。

苏隐甫倒是毫不嫌弃听着,一一应下,好性子答应着,“爹爹知道,爹爹都听你的。”

苏家大房没有女主人,阿梨出嫁后,便只剩下父子二人,阿梨心里是一百个不放心。

父兄一心扑在仕途上,细枝末节的东西,从来不会上心,阿梨也是认亲回家后才晓得,父兄在外是德高望重的阁老、声名赫赫的将军,可在家里,却是连一日三餐都能不上心的“糊涂蛋”。

苏隐甫见女儿一副不舍模样,狠下心催她,“去给你祖母磕头吧,爹爹都知道,爹爹会照顾好自己的。”顿了顿,又道,“去吧。”

阿梨这才又一拜,来到祖母身边,双膝落在蒲团上,真心实意长身而拜,以额叩地。

除了父兄之外,祖母是待她最好的人了,她和蔼慈祥,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便从未嫌弃过她和离归宗女的身份,毫无芥蒂把她当作亲孙女疼爱,爱屋及乌对待岁岁。这个家里,阿梨最感激的,便是祖母了

苏老太太看着叩头的孙女,亦是垂泪,亲自伸手扶孙女起来,不放心的再三嘱咐,“祖母知道,你是好性的孩子,嫁去侯府,要好生敬重公婆,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几个姐妹里,祖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是有后福的孩子,从前再难,都过去了,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阿梨盈泪颔首,又是长身一拜,然后便被嬷嬷扶了起来。

外头已经传来锣鼓声了,接亲的队伍,已经进了苏家大门,喜娘再门口,含着笑再三请新妇出阁,催促过三,终于到了阿梨出阁的时辰了。

苏追走过来,抬手摸摸妹妹的发,一向冷硬的面上也有几分动容之色,良久也只是道,“走吧,哥哥送你。”

说罢,弯腰躬身。

阿梨伏在兄长宽厚的背上,被祖母盖上红盖头,面前视线受阻,只看得见被她攀着的兄长的背,便听得祖母哽咽着一声,“走罢。”

兄长朝前走去,阿梨下意识紧紧攀着兄长的肩,克制着没掉泪,再哭妆都要花了,方才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不许再哭了的,她得听祖母的话。

苏追察觉到攀着自己肩的手,下意识放缓了步子,出了回廊,却是看见了一身大红婚服的李玄。一贯清冷的大理寺少卿,着一身大红,竟被衬得有几分和善可亲之色。

苏追从前再看不惯李玄,如今自家妹妹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妃了,他自不会再给李玄脸色看,难得露出了点笑。远远朝李玄颔首。

李玄亦拱手,亲近地道,“舅兄。”一句过后,便将视线投注在伏在兄长背上的阿梨身上。

虽看不见面容,可李玄眼里依旧下意识温柔着,毫不掩饰自己对新妇的喜爱。

跟他来接亲的李家族亲多是李玄的堂表兄弟,见此情景,心里都禁不住纳闷,这新嫂嫂(弟媳)究竟生得如何花容月貌、仙姿貌迭,竟叫他们家这一贯不近女色的世子爷,都动了凡心。不顾对方和离归宗、还带着女儿,都执意求娶。

但再好奇,他们也不可能去掀新妇的盖头,只得压着心中好奇,都盼着等会儿闹洞房时一睹新妇芳容。

却不提李家郎君们如何作想,阿梨却是上了花轿,轿子摇摇晃晃动了起来。

不知晃了多久,轿子停下了,阿梨又被喜娘背着下了轿子,在乱糟糟的正厅拜过天地,便被嬷嬷引着入了新房。

在榻上坐下后,一阵乱糟糟的声响,屋内才安静下来,阿梨略略低头,也没去掀盖头,屋里静悄悄的,只她的陪嫁丫鬟冬珠陪着。

过了会儿,便听到门开的声音,来人开了口,阿梨便认出来了,是云润。

云润进门后,先与冬珠打了招呼,冬珠不知云润从前是伺候阿梨的,只知道她是这世安院的管事丫鬟,还有些战战兢兢打招呼,怕云润不怀好意。

云润哪知道冬珠的小心思,打过招呼,便到了阿梨身边,恭恭敬敬唤了世子妃,才笑着道,“侯夫人让奴婢来传个话,小娘子在她那里,她会照顾的,世子妃安心便是。”

因是成亲的日子,虽人人都知道,阿梨是和离之身,且还有个女儿,但今日的场合,岁岁还是不适合出席。想到这里,阿梨对女儿便有些愧疚。

好在侯夫人是真心疼岁岁,早早便说了,要让岁岁上族谱的。

阿梨应了声,云润是伺候惯阿梨的,比冬珠还顺手些,又让下人上了些阿梨惯爱吃的糕点。

折腾一天,阿梨也确实觉得腹中饥饿,今日前面在摆喜宴,李玄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过来,阿梨便也安安心心吃糕点,几块糕点下肚,刚觉几分饱,便听得外头传来嘈杂说话声与脚步声了。

云润还好,冬珠却是一下子慌了,姑爷这就来了?

这还没到时辰吧?!怎么来得这么早?

她们都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呢!

二人赶忙在喜榻上撒上桂圆花生红枣若干,寓意着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又快手快脚将桌上阿梨方才吃过的糕点碟子收起来,又去点上喜烛,才刚弄好这些,便见世子身后跟着一群来闹洞房的人,进来了。

冬珠云润退到一侧,嬷嬷捧了挑盖头的玉如意来。

李玄心中暗自呼吸,看着盖着盖头的阿梨,莫名有几分紧张,上前取过玉如意,缓缓挑了红盖头。

红色盖头被挑起,露出新妇真容,雪肌红唇,眉眼如画,新妇微微垂着眼,饱满雪白的额头,小巧精致的琼鼻,红软娇嫩的唇。新妇蓦地抬眸,露出那双犹如明润的眸子,犹如一汪水汪汪的酒泉般,让人下一秒就要被熏得醉过去了。

跟着来闹洞房的众人皆是一愣,还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善意打趣着新郎,含笑道,“新妇生得好美,世子真是好福气……”

说罢,俱在心里想,难怪李玄一个侯府世子,不管不顾非要娶一个和离归宗女,这般的模样,哪个男子动心都不稀奇。

李玄却是无视了众人的打趣,将红盖头递给一边的嬷嬷收起来,自己则上前握了握阿梨的手,眼里化不开的浓浓柔色。

今日起,阿梨便是他的妻子了。

结发夫妻,白头到老的那种。

见新郎与新妇如此腻歪,众人俱笑起来,李玄却是无视了众人的笑,朝阿梨道,“我尽快回来。”

说罢,才起身要朝外走,闹洞房看热闹的众人,也都被客客气气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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