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处山寨,那是当真挺穷,即便是在准备喜宴,无非也只多煮了三四盆猪肉。萧澜隐在暗处看了一阵,心中逐渐觉察出异常来——娶亲按理来说应当是件高兴事,可看厨房中这些人的神情举止,却没有一丝洋洋喜气,似乎都只想快些将手里的事情干完,然后就早早回去睡觉,至于寻常人家成亲时会布置的红绸与红囍,更是影子都寻不见一个,整座寨子破破烂烂,若硬要挑出一件最值钱的,怕只有驴身上那绣着银丝山水的小坐垫。

此等诡异的“喜宴”,任谁都会觉得蹊跷,萧澜四下看看,索性纵身跃上高处树梢。此时已过子时,四野皆是寂静无声,灯火亦寻不到半盏,黑漆漆透着一股子阴森,魔窟坟地一般。

萧澜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些追出来,这下可好,放出来短短十余天也能出事。

而与此同时,陆追却正盘腿坐在床上,远远望着窗外银星。连日赶路奔波,他这阵的确又累又困,可土匪窝中的被褥都脏臭不堪,就连堆在屋中都嫌不好闻,更莫说是盖在身上。那少年透过窗户看了他三四回,最后终于忍不住提醒:“天要亮了。”你到底跑还是不跑?

陆追道:“嗯。”

见他只答一个“嗯”字,眉目间亦风平浪静,少年便也将其余话咽了回去,又重新站到了门口。陆追看了他一会,突然道:“喂!”

少年闻声回头,还没等他说话,脖颈处却已传来一阵闷痛,整个人都眼前发黑瘫软在地。

陆追单手撑着腮帮子,笑眯眯。

……

萧澜大步进门,单手扯住他的脸颊:“又在搞什么鬼?”

陆追诚恳辩解:“这话冤枉,我是被强行抓来的。”

“说。”萧澜言简意赅。

“你先说,怎么也追来了。”陆追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知道我会遇到危险?”戏台子上都这么唱。

“皇上那头的事情已经完了,我便想去封城接你回家。”萧澜道,“谁知一路打听过来,人人都说你在忙着四处混饭,一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离封城还远得很。”

陆追淡定道:“嗯。”难得独自出一回门,自然要怎么舒坦怎么来,能晃多久是多久。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萧澜问,“照我一路所见,这些人无非是些武功平平之辈,怕是没本事将你抓来。”

陆追道:“故意的。”

萧澜又问:“目的?”

陆追答曰:“为民除害。”

萧澜失笑,随口道:“不是为了混喜宴?”

陆追:“……”

陆追转身看着他,目光颇有深意。

萧澜微微皱眉:“怎么了?”

陆追道:“这个喜宴吧……它吧,咳。”

萧澜捏起他的下巴:“这喜宴怎么了?”

陆追快速而又小声道:“这些土匪抢我来,是为了与贼头成亲。”

萧澜觉得自己有些晕。

“你听懂了吧?”陆追戳戳他的胸口,又解释了一回,“那个,成亲,我。”我本人。

萧澜:“……”

陆追果断躲向床角落。

“找死。”萧澜咬牙。

陆追立刻撇清:“这事与我没关系。”

“一处四面漏风的山寨,找官兵围剿也好,单打独斗也好,顶多一个时辰便能铲平。”萧澜将他拎过来,“而你却三更半夜,独自坐在床上看着星星等明日那半头猪的喜宴?”

陆追没听明白:“什么半头猪?”

看他一脸茫然,萧澜心间又气又笑,扯着他的腮帮子晃晃:“再胡闹下去,这山寨里的人可就都该醒了。”

“那可不成。”陆追将他的手攥进掌心,“好吧,说正事。下午我进山,可不巧一直在下雨,只好寻了处矮坡暂避,谁知后来就遇到了这伙山匪,估摸是驴叫声引来的。”

“你的驴此时正在后厨院中啃萝卜。”萧澜插嘴。

那待遇还挺好。陆追清清嗓子,继续道:“他们初时说成亲,我还以为是个色|欲熏心的莽夫,学旁人打家劫舍找媳妇,也没多想。可方才被你打晕那人却告诉我,这里的贼头一年内已经成了四次亲,男女都有,只是没有一个能活过三个月。”

“一年内,那一年前呢?”萧澜问。

“一年前压根就没这个人。”陆追道,“贼头名叫张黑虎,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在碧霞山占山为王,又搜罗了一批不学无术之徒充当打手。不过方才那少年除外,他哥哥好吃懒做,一门心思要跟着张黑虎混日子,我猜他是为了救兄长出去,才会假意留在山寨。”

“可在我出城时,百姓并未说山中有土匪。”萧澜道。

“因为张黑虎压根就不打家劫舍,也不会拦路抢劫。”陆追道,“即便砍柴人看到山寨,也只会当是落魄的武林门派,没有危险,自然不会提醒你。”

萧澜摇头:“这我就不懂了。”身为土匪,却不打家劫舍,只躲在这山里一次又一次成亲,不说别的,银子哪里来?须知要养这么多好吃懒做之徒,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是不合常理,所以我才临时改变主意,打算明日先见见这张黑虎,再行下一步棋。”陆追提醒,“你可不准捣乱。”

萧澜喉头滚动两下,像是将一句话硬咽了回去,即便明知是演戏,他也着实不愿陆追与旁人“成亲”——哪怕叫外头的淫|贼多看两眼,也深觉吃了莫大一个亏。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陆追捏住他的嘴,笑道,“傻,真当我要与他拜堂啊?”

萧澜顺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不过这人是有些诡异。”陆追道,“你也多加小心。”

萧澜点头:“好。”

“天要亮了。”陆追往外看了一眼,打发道,“先将外头的人扛进来吧,他现在可晕不得。”

少年被萧澜拖进来后,闻了半天清凉的药物,总算是幽幽醒转,却也没有多意外,甚至连萧澜都没多看两眼,只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就又一声不吭坐到了院中,继续面无表情守门。

“可以啊。”萧澜称赞,“有模有样的,收了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也要先等事情了结。”陆追打了个呵欠,“困了,想睡一会。”

萧澜将他拉到怀中,不多时,陆追的呼吸便安稳下来,眼眶下有淡淡的暗沉,看起来是当真挺累。

萧澜在他发间落下一个吻,掌心一直在背上轻抚,想让他更安心一些。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外头天色大亮,少年也回头重重咳嗽一声,算是提醒两人。

陆追双手搂着萧澜的腰,哑声抱怨:“没睡醒。”

“不如你接着睡?”萧澜语调温柔,在他脖颈上捏了捏,“我去将外头的人都打退,天王老子也不准吵你。”

“不许闹。”陆追使劲伸了个懒腰,还等他未下床,少年已将一盆水放上了窗台,又低声道:“快来人了。”

“是张黑虎吗?”陆追用冷水淋了淋脸,整个人清醒不少。

少年点头。

萧澜闪身隐到暗处,只留陆追一人吊儿郎当坐在床边,又文雅又痞气,一派浪浪荡贵公子相。

院中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门被人“咣当”大力推开,旋即便有一个黑影迎面扑来。陆追倒是真被惊了一下,他虽见过不少淫|魔,却也没见过猴急到这般田地的,上来二话不说就扑。闪身躲开之后方才看清,对方是个瘦小驼背的中年男子,眉目挤作一团,獐头鼠目油腻猥琐。

此番一扑一躲,陆追看清了张黑虎的长相,张黑虎却也看清了陆追的长相,心里却微微一惊,他虽不知面前这白衣青年是何人,可也知这般风华气度,断不该轻易就被手下那帮草包捉来,一时间反而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就在他犹豫的短短一瞬间,已有一条冰冷铁鞭缠上了脖颈,毒蛇一般。

陆追无奈:“你怎么现在出来了。”

萧澜手下一使力,张黑虎顿时面色煞白,膝盖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陆追赶忙道:“留一条命,还有事没问明白。”

“不必问了,我认识。”萧澜语调冰冷,“冥月墓的旧人。”

张黑虎虽不能回头,却也已听出他的声音,双手卡着铁鞭,气若游丝断续道:“少……少主人,饶命。”

“先松手。”陆追道。

萧澜凌空抽回铁鞭。

张黑虎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脖颈火辣潮湿,惊魂未定半天也说不出话。陆追盯着他看了一阵,反而却有些想明白了,冥月墓中逃出来的,自然不缺银子,至于成亲一个死一个,莫非也是要抓人练那本穿魂**?

“说吧。”萧澜道,“若敢耍花样,我让你生不如死。”

“我……我入墓时间太迟,不识明玉公子。”张黑虎伏地不起,抖若筛糠道,“否则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你明知我要问的不是这个。”陆追道,“为何要来此处占山为王,频繁成亲害人性命又是为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清楚。”

“没有特意要来碧霞山,只是行至此处见山明水秀,就留下了。”张黑虎喃喃道,“成亲……成亲是,我从冥月墓中找到了一箱古书,记有上古仙方,能令人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陆追闻言反倒一愣,蝠先前总共也只有一本,这里却有一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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