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们三个追着人家一帮小男孩辇人家大半个小区的原因?”

刚和外面挨揍的几个小男孩家长对喷完的郁澜看着排排站的三个小朋友。

越鸣看上去最狼狈,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上全是泥土。

呦呦还是出门前的样子,除了因为一路跟在后面加油跑得太快,被吹起一搓呆毛直愣愣地立着,完全看不出任何受欺负的样子。

至于在出门学琴途中碰上,果断从车上跑下来加入战局的顾妙妙——

她都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理不直气也壮的她抄起地上一根小树枝,就往那些以多欺少的小男孩身上招呼。

顾妙妙一个幼儿园小姑娘当然打不过小学生,但是她让越鸣喘了口气之后,越鸣翻身起来就一拳一个小朋友,打得三四个小男孩抱头鼠窜。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呦呦迈着小短腿追在后面,一个劲地给哥哥姐姐加油。

——打架虽然是不对的。

——但是姐姐做的事情一定没错!

呦呦坚定的眼神生动诠释了一个脑残粉的素养。

“打不过就只知道躲在妈妈怀里哭,没出息。”

顾妙妙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满头大包的小男孩们,冷哼一声。

郁澜:“你倒是有出息,现在人家找我来要医药费,还要我给他们道歉,不然就要去跟狗仔爆料说我仗势欺人,你说怎么办?”

郁澜当然不是真的在问顾妙妙要怎么办。

她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其实也觉得顾妙妙他们做得没错,不过也不能鼓励这种行为。

正当她准备一个电话把顾启洲叫回来处理这事时,出去买菜的张姨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买菜回家的张姨看着这一屋子乌泱泱的人有些傻眼,再定睛一看,除了一排挂了彩的小男孩,低头站在中间的那个正是她家的越鸣。

几乎不加思考,张姨下意识地就把所有过错全都揽在了越鸣的身上。

毕竟,越鸣不是第一次和别的孩子打架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家小鸣干的吗?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医药费我们会出的,小鸣你怎么回事?我不都跟你说了不要打架吗,你怎么还……”

越鸣刚要解释,就听对面的女人阴阳怪气道:

“你家孩子可能干了,不仅一个人打架,还带着两个小姑娘一起呢。”

一听越鸣竟然还是带着呦呦和顾妙妙一起跟别人打的架,张姨两眼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你这孩子!”

她没有等到越鸣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巴掌重重打在了越鸣的背上。

“怎么这么不懂事!”

张姨含着泪,气得浑身发抖。

她看着越鸣身上的伤暗自心疼,可说出话却恰恰相反。

而这一巴掌,彻底把越鸣所有辩解的话都拍回去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别人道歉,你看看,你把别人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郁澜也没料到张姨一上来都没问问原因,就先责怪越鸣。

越鸣却早已习以为常。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是他和别人打架、争执,她的母亲不问缘由,永远是第一个要求他低头的人。

压抑的沉默之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

“不道歉!”

呦呦急得看看那帮家长,又看看郁澜,跺着脚委屈道:

“他们欺负绵绵!砸绵绵!我们没错!”

张姨一愣。

……怎么还有绵绵的事?

替越鸣不平的呦呦有一肚子道理想要说,可她又气又急,满肚子的道理也说不出来。

原本就很不满的一帮家长闻言意见更大了。

“什么意思啊?”

“怎么教孩子的?还是小明星,小明星就这个素质?”

“就是,看把我们家孩子打的,必须道歉!”

呦呦大喊:“不道歉!我们没错!”

“我家里人教我们挨了打就要还手,先动手的挨打活该,我以为这几个大哥哥都没有妈妈教,所以我就想替他们的妈妈教教他们。”

和无头苍蝇一样的复读机呦呦不同,顾妙妙一开口,就显得条理清晰多了:

“没想到他们也有妈妈啊,对不起,是我没看出来。”

顾妙妙态度很好,姿态十分到位地鞠了个躬。

……只不过这鞠躬鞠得不像道歉,倒像是送他们不懂怎么教育孩子的长辈出殡。

郁澜头一个忍不住想笑,然而顾忌到自己当大人的身份,抿了抿唇硬生生把弯起的嘴角压了回去。

这小孩牙尖嘴利对外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

然而被顾妙妙无情攻击的那群妈妈就不这么觉得了。

“你——你这小丫头片子,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别以为我们听不出你在骂我们!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

“这就是你们顾家的家教吗?我要曝光你们!让大家看看你们这些明星都是什么嘴脸!”

顾妙妙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们是什么玩意儿爷就是什么嘴脸呗。

“你们想曝光什么?你们家的孩子冲我们家的宠物扔石头的监控吗?”

她看着这群无理取闹的大人,简直觉得好笑。

“上一个这么威胁我们的大妈,现在她老公都和她离婚了,你们知不知道?”

顾妙妙说的是之前那个在网上爆料郁澜,造谣呦呦欺凌同学的那位。

当时事情闹得不小,这些闲的发慌的贵妇们也关注过这个八卦,顾妙妙这么一说,她们顿时怂了不少。

张姨也注意到这些人开始底气不足,有些茫然。

所以,是这些人先冲绵绵扔石头,是他们先动的手,所以越鸣才会跟他们打起来吗?

“……小鸣,你是为了保护绵绵和妹妹们才动手的吗?”

张姨试探着这样问。

越鸣还是闭口不言。

反倒是呦呦害怕张姨再打哥哥一巴掌,扑过来挡在两人之间,眼泪汪汪地看着张姨:

“张姨不要凶哥哥,哥哥受伤了,他会痛。”

小朋友小小的臂膀护不住十岁的越鸣,可她仍竭力张开双臂,努力地保护着越鸣。

“我不痛。”越鸣安慰被吓到的呦呦,“我皮很厚的,没关系。”

她听见越鸣这样说,心里更加酸涩得不是滋味。

其实她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越鸣惹了什么他们惹不起的人,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们能在大城市立足已经不易,随便惹到什么有权有势的,就能让他们努力打拼的一切付之东流。

所以她让越鸣遇事先低头,是她错了吗?

“我已经给安保处打过电话了,他马上会带着今天天鹅湖旁边的监控视频过来。”

被顾妙妙提醒后的郁澜,很快做出了行动。

挂掉的电话的她微微笑着,甚至还一脸轻松地示意大家坐下谈。

“如果是我们家孩子先动的手,可以,医药费我们出,可如果是你们家孩子先撩者贱……”

郁澜拿下巴指指越鸣和绵绵。

“医药费、心理费和精神费,都得是双份的。”

“凭什么双份?我们家孩子不就砸了只羊吗?一只畜生而已,小男孩淘气砸就砸了……”

顾妙妙:“刚刚你问我们要赔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

你骂谁家孩子是畜生呢?

这群三十多岁的贵妇也不是不想骂回去,但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拉不下脸真的跟一个六岁小朋友认真对骂。

……说来也怪,这小丫头片子都从哪儿学的话,怎么骂人还不带脏字的?

郁澜敲了敲桌子:

“看什么?都承认了是你们家孩子先动手的,先道歉再赔钱,不然叫左邻右舍出来一起对着监控录像评评理了啊。”

郁澜态度强硬,这帮人相互对视一眼,也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只好掐了把自己儿子,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自家孩子给揍人的一方道了歉,最后咬着后槽牙撕了支票递过去,问:

“……满意了吧?”

每人五万的医药费加精神费,一共二十万。

越鸣虽然也受了伤,但也就最多买点红花油的伤,连创口贴都不用。

郁澜接过不情不愿递过来的支票,将它放进了越鸣的口袋里。

“慢走不送。”

这帮贵妇恶狠狠地瞪了眼郁澜,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年轻漂亮的皮剥下来,然而到底还是拿她没有办法。

临走的时候,有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的,刺了一句呦呦:

“小姑娘,你妈你姐这么伶牙俐齿,要不是长得不像,我还以为你姐是你妈亲生的,你是垃圾桶里捡的呢。”

呦呦呆愣愣地看着这个表情怨毒的女人,没怎么听懂她的话,还以为是在夸郁澜和顾妙妙,于是她开心地附和道:

“对!我的妈妈和姐姐超超超超——厉害!”

“……”

那女人差点被呦呦一脸天真的表情气得当场去世,愤怒地匆匆甩门离开。

等外人都走了之后,郁澜才对越鸣说:

“身上还疼吗?”

越鸣摇摇头。

毕竟是为了护着自家女儿和女儿的宠物才受的伤,郁澜仔细确认了没有伤筋动骨之后才点点头,对张姨说:

“不是这孩子的错,安保看了监控,说是对方先扔石头,还想欺负呦呦,小鸣才动手打他们的,虽然打人不对,但错不在他,你别误会孩子了。”

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张姨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太过专断。

“……小鸣……”

越鸣没有看她,而是将口袋里的支票掏出来还给郁澜。

“我没事的郁阿姨,保护妹妹是我该做的,这些钱我不要。”

十岁的小男孩抿着唇,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

“您没有误会我,我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像是被他眼中那种郑重其事的感谢震住,郁澜有些微微怔愣。

而听了这番话的张姨更是措手不及,仿佛被越鸣这简单的一句话当场甩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得她心口一缩。

她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很多很多的钱给孩子,但她有很多很多的爱。

可在郁澜的对比之下,她又茫然了。

她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如果真的是对的,越鸣为什么,会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呢?

张姨一整天都失魂落魄,晚饭后她带着呦呦和绵绵去小区外面的公园玩,出神地看着蹲在脚踏板上当秋千晃的呦呦。

她和绵绵一边一个脚踏板,蹲在上面晃晃悠悠,开心得莫名其妙。

……越鸣似乎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姨姨。”

察觉到张姨时不时出神,呦呦拉了拉她的衣角,用疑惑的眼神询问她。

张姨蹲下:“怎么了?是想去厕所了吗?”

呦呦摇摇头,小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

“姨姨,不要皱眉头,长皱纹,不漂亮。”

张姨听着小姑娘天真单纯的话,苦笑:

“呦呦乖,要是小鸣也和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越鸣哥哥很懂事的!”

张姨却不这么想。

如果越鸣真的懂事,他应该会原谅她的一时武断,毕竟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呦呦歪歪头:

“姐姐说,懂事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他们只是不喜欢给自己添麻烦的小孩子。”

张姨闻言一怔。

呦呦虽然不太明白话里的深意,但姐姐说过的话,她都记得牢牢的。

“姐姐还说,爱不是借口,大人要……要听小朋友说话!”

她挠挠头,使劲回想了一下。

“是听小朋友心里的话!”

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不太懂,但好像张姨想听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张姨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

晚饭之后,孩子们都回了房间快要睡下,张姨陪着郁澜在客厅看电视剧。

这是最近很火的一部剧,讲家庭教育的。

“……这个角色,和小张你还挺像的啊。”

郁澜说的是片里的一位望女成凤的单亲妈妈。

这个单亲妈妈经济条件很好,孩子也很聪明,可她却仍然对孩子要求严格,即便是孩子表现得好,也吝啬一句夸奖。

如果是平时,张姨只会代入这个妈妈,认为她做得对。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呦呦的那几句话,她忽然沉下心来,试着从孩子的角度易地而处。

女儿考了第二名,母亲责备她,为什么考得这么差。

女儿羡慕暑假去夏令营的朋友,她对女儿说,你和她们不一样,你要考最好的大学。

重压之下,在高考的前一天,这个孩子割腕自杀了。

张姨呆呆看着,泪湿满面。

因为从头到尾,这个母亲的选择都和她没有什么不同,她给越鸣的压力甚至更大。

她无法想象,越鸣是否也和这个女孩一样,一面温顺懂事的按照她的要求努力,一面在深夜的时候,难过得抱着枕头嚎啕大哭。

她忽然醒神,明白自己不能在这么下去。

她不能让他的小鸣,也负担着她沉重的爱,未来走上这样绝望的道路。

张姨霍然起身。

“我……我今天先睡了,郁夫人你也早点睡,别看太晚了……”

郁澜确认张姨敲开了越鸣的房门后,她才平静地拿起遥控器,切换成了她平时爱看的电影。

就在张姨和越鸣促膝长谈的一晚,已经很久没有在深夜做梦的呦呦又睡不安稳了。

并且这一次的梦,还和其他的梦不太一样。

梦里熊熊烈火,沿着山脉一路蔓延,将整个天空都映成了地狱般的赤红色。

穿着合身西装的男人站在瞭望台上,静静看着被大火吞没的森林。

“……越鸣先生,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逃出来的妖怪已经抓获了十余只,但是还是没有发现那位森林之主的身影……”

他的手下瞥了眼越燃越烈的大火,额头浸出汗珠。

“虽然抓捕妖怪也很重要,这火再烧下去,恐怕很难收场,要不我们还是去清理障碍,放消防队进来……”

“还不急。”

总是笑脸迎人的英俊青年气定神闲,眼看着眼前这场恐怖的大火吞噬整个森林。

“一天没抓到那个最大的妖怪,我们就一天不能收手。”

他唇角眉梢挂着笑意,但眼神却如此冷酷。

“哪怕这场火把整个森林都烧光,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抓到他,这都是为了保护人类的安全。”

妖怪根本就不该存留于世。

人与妖怪和平共处,本来就是个笑话。

他的手下瞥了他一眼。

话虽如此……这里面有多少他想要借此进入政界发展的私心,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紧接着,呦呦的视角又不停变化,仿佛穿过了这场骇人的大火,穿过不为人知的密林深处,看到了暂时还没有被大火烧到的一处僻静山洞。

“……火已经控制不住了。”

山洞出口,一只金色鬃毛的狮子逆光而立,声音平静。

“外面的人是冲我来的,你可以跟着我走,但风险很大,我也可以指给你一条路,你自己逃走,但能不能逃出去,要看你自己。”

少女刚刚醒来,脑子浑浑噩噩,半响才弄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毕业旅行,学校带着他们来了c市的长泽山露营,她本就体力不好,意外滑下了山坡,醒来就躺在这里了。

“……我从窄道滑下山坡后,是你救了我?”

“是的。”

她看着眼前这只高大威严的狮子,震惊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虽然……确实有都市传闻,说长泽山里有会吃人的妖怪,但这和她亲眼见到还是不同的。

她害怕得往后缩。

“你、你是……妖怪?外面的这场火,是……别人为了抓你……才放的?”

“没错。”

如果是平时光是妖怪就能把她吓得失声尖叫,可现在听说整座山都起了大火,接连变故的冲击之下,妖怪反而没那么离奇了。

要么被妖怪吃掉,要么跟他走,少女很快做出了选择。

“……好,我跟你走。”

金色的狮子回头瞥了她一眼,半响,他微微屈膝,示意她爬上来。

少女第一次见到活生生会说话的狮子,她颤颤巍巍地爬上了狮子的背脊,抓紧了他身上的鬃毛才不至于在奔跑中掉下去。

——外面的人,是来抓他的。

——他是可怕的妖怪,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物种。

少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狮子并不知道自己带着一路逃命的少女在想什么,就在他们侥幸穿过火海,准备突破稍显薄弱的包围圈时——

令狮子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我打中他了!”

少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喜,颤声轻呼。

尽全力朝狮子的头扔出了一块尖锐的大石头后,在重重围剿中的狮子被人抓住软肋,一记麻/醉/枪彻底击中了他。

狮子轰然倒地。

一路疾行的狮子吸入不少浓烟,本就体力不支。

他也根本没有防备趴在他身上的少女,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大一块石头。

借由少女的视角,呦呦呆呆地看着失去抵抗能力的狮子被人拖走,像待宰的牲口一样束缚住手脚。

那个放火烧山的男人不知何时闻讯而来。

“抓到你了。”

狮子奄奄一息。

呦呦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但是她看到有着漂亮金毛的大狮子就这样被人粗暴拖走,她顿时心都揪了起来。

……他看起来好痛啊……

……为什么要伤害他……他还救了人,他不是坏妖怪,他是一只好狮子呀……

但呦呦一动不能动,只能看着那只狮子被扔上了货车的后备箱。

箱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她对上了狮子的那双眼。

琥珀一样漂亮的眼。

迟缓地,失望地,合了起来。

那样浓烈的悲伤,不需要言语,就清晰地传达给了她。

呦呦怔怔看着,半响才意识到——

他被抓走了。

是她,帮了这些抓他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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