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傅开朗此次前来云南郡任职,光是幕僚就跟了十几个,还有随行的帐房,武师家丁小厮仆从,身边供他使唤的人手充足。

他给了尉迟修半个月时间整理帐目,见此人还在装傻充愣,最后将云南郡事务强接过来,由手下幕僚查帐,自己带人前去查官库粮仓,这一查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尉迟修果然没让他失望,整个云南州郡库银一文不剩,打开封条贴着的箱子,原本应该是春天就往国库上缴的雪花白银不翼而飞!

云南郡历来产银,因此国库的一部分库银都是从云南郡的银场提供。

奉命铸造库银的虽然是军方,不许地方县衙插手,但是州府却是养有一定数量的兵勇,且这些铸造出的库银暂时是寄存在州府库房的,积存到一定数量就要往长安押运。

许清嘉在时,他只是代理,手边并无郡守印,无权动用库银。

况且他深知库银若是失盗,必是大案,只除了派人严加看守之外,从不曾去动过库银的主意。

哪知道尉迟修胆大包天,仗着自己在云南郡只手遮天,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库银上。

傅开朗当即震怒,即刻派人将尉迟修以及整个云南郡大小官员收押,就连已经疯了的刘远道也未曾放过,从床上拖了下来直接打进了牢里,审问库银失窃案的来龙去脉。

他为官数十载,贪渎的官员见过,但从未见过这般贪婪成性,雁过拔毛的。

若非前任代理许同知已经被罢官抄家,恐怕此刻傅开朗连许清嘉都要捉来审上一审。

傅开朗连夜审案,一案之下顿时发现,此次涉案人员只有通判尉迟修与录事刘远道,以及曲靖县令汤泽跑了跑腿。

这三人倒是咬死了不招,奈何其余官员并不准备替他们背黑锅。

特别是段功曹与高正,招起来那叫一个痛快,从头到尾将药材案一事都抖搂了出来,还顺便替许清嘉喊了回冤:“府君,许同知一心为民,最后却落得个罢官抄家。

府君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前往九县瞧一瞧,看看那些种植药材的可是新垦出来的荒山野地还是良田?

县上良田皆有记载,只是当时尉迟通判要构陷许同知,自然要将黑的说成白的。”

他们这些低级官吏说到底连个上折子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一心想要给许清嘉洗冤,也毫无办法。

尤其是高正,与许清嘉同僚情谊最深,喊起冤来格外煽情:“府君大人,当初许同知在南华县任县令之时,下官就跟着他。

许大人一心为民,为官这么多年,光是每年往各村寨跑,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鞋!您若不信,不妨下乡去走走,听听百姓们怎么说!”

傅开朗没想到自己审库银案,竟然审出来一桩冤假错案。

这位许榜眼他倒是听说过,尚书令许棠的门人,听说生的十分的俊美,后来出了与江南药商勾结牟利一事,作为皇亲国戚,他倒也知道今上震怒的不是与药商勾结牟利,而是强逼农人将良田改为药田,这是挖国家墙角肥自己家腰包啊。

本朝历来重视农耕,粮食就是一个国家能不能兴旺的根本所在。

就算民丁千万,可是没有饱食之物,那也只有满山遍野的饿殍而已,谈不上国富民强。

出了一个许清嘉,可以强迫百姓将良田改为药田,若是今上纵容,此后多出几个许清嘉这类的官员,那官仓的粮食少的都不够喂老鼠了,何况是用于备战赈灾!

傅开朗当真是对这位许同知充满了好奇。

尉迟修咬死了不认帐,自有人引着傅开朗前往城外荒郊,查看被扔出去的从九县药农处贱价收购回来后又发了霉的药材。

“府君您瞧,这些就是州府的库银。”

段功曹指着那连绵堆叠的发了霉的山样东西,指给傅开朗看,笑的有几分幸灾乐祸,“当时下雨,这东西又潮又湿,压根烧不着。

不然说不定通判大人早让人一把火烧了。”

高正在旁状似好心关怀府君大人的住房情况:“府君住进衙署后院,可有闻得房间里发了霉的药味儿?

听说当时那些药材都生出蘑菇了,也不知那蘑菇能不能吃,啧啧,真是可惜了雪花白银就这样一文不值……”

他虽然当时装病不在,可是钱章那个大嘴巴原本就是他的下属,通风报信做的十分利索,亲自跑去他家,唱作俱佳将刘远道发疯,尉迟修吐血之事现场表演了一番,直看得高正仰头大笑,心下畅快不已,只觉憋了半年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他倒是很想亲自跑去将此事当着许清嘉的面儿讲一遍,可惜其人远在江南,而他又分—身乏数,装着病也不能跑的没影儿了,只能按捺下心情,连夜写了封信,投到驿站,寄往苏州府胡家。

傅开朗心下好笑,又对自己住进州府衙署闻到的那股奇怪的味道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听得高正与段功曹数说许清嘉爱民事迹,便生出想要亲自探访的念头。

州府里,自有他手下幕僚在查帐,傅开朗轻车简从,带着高正段功曹,以及数名护卫前往九县,亲访药农。

云南郡的夷民百姓这几年被大力普及官话,傅开朗来之前就想着,百夷之地语言庞杂,据记载相连的村寨也有不同语言的,因此来的时候就考虑从州府带几名翻译。

不过见随行功曹与司法似乎都不将语言障碍考虑在内,想着也许这两位在久在云南,又有语言天赋,对百夷语言精通,便不再多说。

及止一路走下去,才发现他之前思虑纯属多余,九县百姓十个里有六七个都会说汉话,虽然有些语调略微怪异,但不妨碍沟通。

“本官久闻百夷之地语言庞杂,十里不同风,没想到来了这里才发现夷人百姓心慕汉仪,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高正听得府君此话,不失时机的为许清嘉表功:“府君不知,其实八九年前,许大人做了南华县令之后,便大力推行汉话。

后来又向韩府君建议在州府各县推行汉话,这么些年下来,泰半夷人都会说汉话了。”

想起此事他也有了几分惆怅:“这许多年过去了,当年许大人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下官是看着他一路走到今天的。

若说造福一方,许大人当之无愧!他当年离开南华县的时候,百姓夹道相送,依依不舍。

后来被冤罢官,九县百姓也是赶来要替他伸冤,可惜难达天听……”

傅开朗倒不知道这百夷汉化居然也是许清嘉的功劳。

他边行边看,到得田间地头,正逢农人春耕,便与农人随意聊几句,提起许清嘉来,大家都识得。

“……就是那个生的十分俊美的许大人罢?

那可是好官啊!我家二妮就想嫁给他,可惜许大人不纳妾!”

这一位是家中有待嫁闺秀的,将许清嘉当做了梦中情人,当父亲的也十分赞同,可惜被许清嘉婉拒了。

见这位当官的十分和气,便大着胆子道:“我家二妮还没嫁呢,大人能不能跟许大人保个媒?”

闺女不肯嫁,心心念念想着许同知,听说同知大人被罢了官,已经离开了云南郡,哭了好几场。

傅开朗忍不住笑出声来,逗那位夷人老者:“可是许大人被罢官了,如今可是普通百姓了。

你家二妮还嫁吗?”

那夷人老者十分坚定:“嫁!怎么不嫁?

!二妮只中意许大人呢!再说许大人那么好的人,上次走到我们寨子里的时候,鞋子都磨破了,也不吃什么大肉,啃了点咸菜窝头就往地里跑。

后来遭了灾,还是许大人替我们想办法解决了过冬的粮食,是我们家我们村的救命恩人哩!”

傅开朗笑不出来了。

百姓的话往往是朴素的,可是透着朴素的温暖。

他想象不出当初许清嘉被罢官之后,是如何离开云南郡的。

但无疑他留给云南郡百姓的背影是高大且难忘的。

九县之地,他用了一个月功夫大略走过,收获了许多对许清嘉的殷殷盼望。

“大人,许大人还回来吗?”

这是九县农人问的最多的一句话。

地方官员,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能让这么多的百姓记挂呢?

傅开朗忍不住一路沉思。

也有心里还记挂着要为许清嘉伸冤的,听到是新上任的府君,立刻便大着胆子上前说话。

“……我们家药田都是去荒山野地里开僻出来的,当初许大人就说过了,可不兴因为药材赚了银子就将农田改做药田的,不然碰上灾年大家都得饿肚子!后来药材赚了银子,日子好过一点了,我们也动过将农田改药田的念头,不过想想许大人的嘱咐,就没做。

许大人的话我们不能不听的!”

“是啊是啊……大人不信上山去瞧瞧,那可都是荒山野地里开的,真不是药田!”

“……”更多的百姓随声附合。

当初九县农人与县令心心念念要替许清嘉伸冤,后来被高正劝了回去。

如今傅开朗下乡,听说是新任的郡守大人,见他又和气,高正与段功曹跟着,这些人往年也见过高段二人的,都知道他们是跟着许大人的,立刻便蜂涌而上向傅开朗做证:许大人是好官!

他走过的地方越多,就感触越深,由不得傅开朗不信!

假如是十几个或者上百人前来向他作证,许清嘉是好官,他或者可以怀疑这其中有诈,但是当九县上至县令下至百姓皆对许清嘉交口称赞,他就不得不相信许清嘉的清白无辜。

民心所向,试问谁能用银钱买通这么多的百姓来替一个人作证?

这其中又有何利可图呢?

傅开朗不傻,高正与段功曹也不傻。

傅开朗新官上任,就算是高正与段功曹想要投诚,自己在傅开朗面前说的天花乱坠,也不一定傅开朗能够相信他们,唯有让傅开朗亲自到乡下来,到田间地头走一走,听一听百姓们怎么说的,就能知道真相如何了。

到时候要不要为许清嘉洗刷冤情,就看这位新上任的府君的品性了。

段功曹与高正赌的就是傅开朗的人品与良知。

说起来,良知这种东西,大约在当官的身上并不多,譬如尉迟修身上,就一分没有。

但是段功曹与高正却觉得,从傅开朗将尉迟修押进大牢那次开始,就可以赌一赌了。

傅开朗给尉迟修机会的那半个月,他们也在小心观察着新来的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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