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永宁公主嫁的夫家姓韩,与韩南盛算是本家,但已经算是出了五服分了枝的,如今祠堂都不在一处了。

韩小娘子开初听得丫环告状,便冲了进来准备见识见识何人不但不肯让出马场,还与她家丫环起了争执。

见许清嘉夫妇见到她不惊不怕,张口便开骂了:“……哪里来的贱民,竟然不肯让出马场来?”

她身后的小姐妹们想要拦着她已经晚了,但还是有个小姐妹小小声提醒韩小娘子:“这一家子好像前些日子在娘娘春宴上出现过……”

韩小娘子从小在富贵乡里打滚,单从穿着打扮就能瞧出一二来,听得这小姐妹小声提醒,顿时冷笑:“穿的一身破烂,怎么可能出现在娘娘春宴上?

妹妹你眼神可不济啊!”

那小姐妹便默默住口,其余小娘子们见她全然不听劝,其中有一位小娘子恰知道许清嘉官职,更加不愿意搀和。

韩小娘子的丫环方才出口骂了许珠儿,胡娇就憋着一口气,再听得这话,顿时冷笑一声,也不与韩小娘子说话,直接跟许清嘉道:“不如明儿朝会之上,夫君就问问陛下,自己这四品的官儿是不是贱民?

再不济,不如夫君去问问韩驸马是怎么教女的?

!”

这可算得上是许清嘉的份内工作了,分察百僚。

那韩小娘子见胡娇穿的一身衣衫甚是俭朴,只是这是长安城中寻常百姓穿着的衣衫,又听得她在这里胡吹大气,而那牵马的男子却瞧都不瞧一眼,只温言安慰那妇人:“这事儿容易,赶明儿为夫就去朝会之上问问!”

韩小娘子顿时一甩马鞭,喝道:“大胆贱民,还敢冒充朝廷命官?

!今儿正好撞在我手里,也不用回宫去禀皇舅舅,先抓了这些贱民来揍一顿再说!”

她身后的小娘子们齐齐后退几步,而韩小娘子与她身边的丫环尚不觉得。

那些小娘子们有知机的却已经要告辞,只推说家中有事。

也有平日与她关系格外密切的,忙去拉她:“万万不可!蕊姐儿这位真的是朝中大臣,前些日子还跟着太子呢。”

提起这话更是戳中了韩蕊的痛处。

她前两年就对太子生了情谊,只想着表哥表妹好成双,哪怕已经有了太子妃,可太子的侧妃将来却是可以做皇贵妃的,只要得了太子十分宠爱,岂能与寻常人家的妾侍相同?

哪知道太子对她无意,小时候待她如妹,由得她撒娇卖宠,可是这一二年间大约也是瞧出来她的心事了,避之唯恐不及,她去东宫数次都是太子妃接待。

久而久之,太子便成了她心里的隐痛。

那小娘子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韩小娘子一腔怒火顿时噌噌冒了起来,立刻让这丫环前去唤人来“收拾这帮冒充官员的贱民”。

许家人被她一口一个贱民给气的也冒出火来,许小宝与许珠儿已经小脸都扭曲了,而胡娇与许清嘉就算之前是准备文斗不武斗,想让许清嘉去朝上参韩驸马教女无方,这会儿也憋不下这口气了,朝许清嘉使个眼色:“待会儿你别动,朝廷命官跟个小丫头带来的人打起来不好看,我跟小宝来。”

中丞大人将闺女从马上抱下来,准备在旁观战,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助拳,免得妻儿受委屈。

先前那丫环跑出去没多久,就带了四五名粗壮的婆子过来。

原来这几名婆子也会些粗浅功夫,乃是永宁公主给女儿配备的打手,只防着韩小娘子出门受气,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韩小娘子带来的人听得韩小娘子指派,上来便冲着许家人过来了。

胡娇许久未曾与人真刀真枪的动过手,许小宝也就练了几年但却没什么实战经验,母子二人交换个眼色,截住了这几名婆子的去路。

后来……当然很惨烈。

韩小娘子带来的婆子全军覆灭,被许家母子给揍翻了,先时那咋咋呼呼的丫头还想着许家人听到永宁公主府的名头,自然不敢还手,只有乖乖挨打的份,便紧跟着那几名婆子身后,等那几名婆子被许家母子踹翻在地,她再想往后退已经晚了,胡娇揪着她的衣领微微一笑:“当人家下人的,最好也有个样子,别只想着狗仗人势!本夫人教你一个乖,今日你骂的‘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乃是御史台许中丞家人。”

她左右开弓,扇了那丫环两巴掌,这才松开了她,“以后狗仗人势,也要擦亮你的狗眼瞧一瞧!”

胡娇鲜少动气,更别提与人动手了,家下仆人都不曾听过她一句恶语相责,寻常做错了事也只是温言告诫,算起来真正让她动过手的也没有几个人,都是踩着了她的底线。

不过她生成个倔强的性子,听不得别人辱骂自己以及家人。

小时候在沪州若是听到有人辱骂她或者胡厚福,那是要提着砍刀追上去的。

幸亏这些年在许大人身边熏染,渐渐也学会了动嘴皮子而不是动手。

今日被韩家小娘子主仆给激的一腔火起,打完了人才想起来问一问:“夫君,这烂摊子你收得了不?”

中丞大人轻笑:“若是连老婆孩子都护不住,为夫又何必做官呢!”

他这会儿肚子里已经开始打腹稿,准备回去就写弹劾的奏章,总归一定要在朝堂上给韩驸马一个没脸。

至于公主……大约只能去皇后那里哭诉了罢。

若是能哭到御前,那就更好了!

韩小娘子见自己的人被打倒在地,那些粗壮婆子哎哟呼痛不止。

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想要再骂又见得胡娇身手利落,几下就踹翻了婆子们,万一惹的这粗悍的妇人性起连自己也打了就不划算了。

而且她往常所见,官家夫人皆是温声细语,哪曾见过胡娇这般凶悍的。

哪怕身后小姐妹一直拉着不让她再闹起来,她还是不信这一家子当真是朝廷官员家眷。

——这不是蒙人呢嘛?

就算是武将家眷,那也是像她大表嫂宁王妃似的温婉端庄,至多就是性子爽朗些的,何曾有亲自上手揍人还揍的这么顺手的?

“一帮刁民!你们等着!”

韩小娘子带着人退了出去,准备回去搬救兵。

她身后那几名婆子立刻连滚带爬跟上了。

先前已经走了好几家的贵女,还剩下的三名少女也只是向许氏夫妇一礼,这才走了。

好不容易有了旬休,竟然遇上了这样一桩晦气事,回去之后中丞大人就写了奏章,准备第二日就递上去。

却不知韩小娘子速度比他快多了,带着仆人回到公主府,就抱着永宁公主一通哭。

永宁公主见她又惊又吓,张口只道:“……那个悍妇……”再瞧她身边的丫环脸上的巴掌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想到这长安城中,还真有人敢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韩小娘子只哭不说,永宁公主便让她身边的丫环说。

这丫环吃了胡娇的打,心中怒恨不已,正好趁此机会将“有人冒充朝廷官员家眷在马场胡作非为,小娘子瞧不过训几句竟然就打了过来……”之事跟永宁公主告了一状,重点描述了胡娇的蛮横无理。

还道:若不是小娘子走的快,恐怕那悍妇连小娘子都一起打了。

永宁公主对自己的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只除了女儿的那一桩心事不能遂了她的心愿,想着势必要让她嫁到高门做正妻去,旁的事情上却都是遂女儿的心愿。

当下哄了女儿几句,便带着这挨了胡娇打的丫头前去御前告状。

今上原本正在后宫里与小嫔妃们取乐,忽听得外面宫人来报,永宁公主一路哭着进宫来了,忙问左右:“永宁这是怎么了?”

他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小时候甚得先帝宠爱,他做太子之时对这妹妹也颇多照顾,反正也不是要争皇位的兄弟,他也乐得表现兄长之爱,因此平日对永宁公主也是很不错的。

前来传话的宫人也不知道:“听公主说韩家小娘子去马场被人欺负了,公主这是进宫来求陛下作主了!”

今上传了永宁公主前来,听得永宁公主一番哭诉,顿时也一阵无语。

那挨了打的丫环嘴里的“穿的跟乞丐似的一家子还冒充官员”,不巧今上对这位官员还真是印象深刻。

许棠的门生,显德十七年的榜眼,寒门举子,其父也是进士,说起来也算是世代读书人家,为官又清廉,穿的……俭朴一点其实也不算奇怪。

且那丫环形容的形貌还真就是御史中丞许大人。

不过事实如何,今上还是觉得有必要召了许清嘉前来宫里问个明白。

许大人才回家洗漱完毕,坐下来写完了弹劾折子,就有宫使前来宣他,胡娇倒也想跟着去,不过今上只宣了他一个人,胡娇也只能作罢了。

“阿娇还怕为夫说不清楚?

打架你在行,但打嘴仗……为夫应该比你强点儿吧!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许清嘉揣好了奏折,就进宫去了。

许清嘉一进殿门,那丫环就面色不好了。

——没想到今日遇上的当真是朝廷官员!

那丫环也与韩小娘子的想法一致,只当朝廷官员哪有穿的这般寒酸的?

只想着揪出这一家子来下了大狱,好出一口恶气,也让这帮贱民好好长点眼色。

永宁公主才哭完,由宫人搬了锦凳坐在一旁,见了许清嘉便觉好体面官员,瞧着十分温雅,便问那丫环:“不是他吧?

!”

这样的端方君子哪里做得出欺负小娘子的恶事来?

丫环这会儿恨不得撞到殿里的金柱之上晕过去才好呢,哆哆嗦嗦话都不敢说了。

她还未开口,许清嘉便跪在了御前,一脸悲愤将折子递了上去。

“臣身为四品官员,被个丫环奴仆一口一个不是东西,贱民刁民的相辱,陛下一定要为臣作主啊……”许大人压根就没给永宁公主开口的机会,上来就喊冤。

先将整个事件过程讲了一遍,从自己的身份延伸开去,到皇亲宗室奴仆视天下读书人官员为贱民刁民,若让其余官员知道了,心中做何感想?

这个后果就有点严重了。

若是让天下士子以及官员都觉得自己在皇室宗亲眼里就是贱民刁民……那谁还肯对皇家尽忠职守?

今上深吸了一口气,对拭着眼泪的永宁公主心里已经有了不喜之意。

虽然是同父妹妹,但是比起他的社稷江山百官民心来,妹妹的份量还远远不够。

中丞大人平日在朝上弹劾都是一刀切中要害,但今日明显是被气的狠了,中间永宁公主数次想要插嘴都没给她机会,“许大人,你……”他立刻便道:“莫非公主想否认此事?”

永宁公主:“我家姐儿与许大人家眷发生冲突,此事……”还需调查清楚。

中丞大人:“公主家小娘子一上来便要赶微臣与妻儿离开马场,那马场乃是微臣提前付了银子约好的,只为了带妻儿散心。

公主家的奴仆一上来就开口辱骂朝廷命官,说要付给微臣双倍银子让小臣带着妻小滚蛋。

难道微臣看起来就像见利忘义毫无气节廉耻的小人?

!”

那必须不能够!

别的不敢说,御史台的官员们对外的形象都是腰杆子硬有气节。

“自然……自然不是。

可是……你家妻儿还伤了我家奴仆……”这总是事实吧?

!都打起来了还吓着了我家闺女这就不应该了!

中丞大人这次笑了:“韩小娘子纵奴行凶,要对微臣妻儿动手。

微臣之妻只道微臣一介男子与妇孺打起来有失朝廷官员的体面,不得已这才与儿子尽力抵挡,免了微臣幼儿幼女受伤。

难道公主的意思是说微臣妻儿也抵挡错了?

微臣的妻儿就应该跪在地上,任由尊贵的公主府奴仆打死打残在马场而不能反抗?”

永宁公主:“……”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今上高高在上,整个事情一目了然,作为一个并没有老糊涂的皇帝,况且许清嘉又是他召了来的,而永宁公主恶人先告状,自己家闺女欺负了朝廷官员,结果别人反抗了,没占到便宜就要唆使永宁公主跑到御前来告状之事心有不满。

这不是让他这个当皇帝的下不来台吗?

事情的结果大大出乎永宁公主的意料,韩小娘子被罚禁足三月,不得出府游玩,并且还要永宁公主向许中丞送礼致歉压惊。

永宁公主心中一肚子气,“皇兄,许夫人她还打了我府中奴仆……”

今上对她揪着许夫人打了公主府奴仆之事不放更觉生气。

官员家眷多是养尊处优的,而许中丞官至四品,就算他家夫人动了手,能打得过几个人?

不过是为了孩子不挨打,丈夫不能失了朝廷官员的体面怒而反抗,就算是公主府里的奴仆挨了打,那想来许夫人恐怕也受了伤,一面是奴仆一面是命妇,孰轻孰重,他这皇妹怎么就不开窍呢?

“难道皇妹是想让朕罚许夫人板子不成?

!”

永宁公主见今上真的生气了,顿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头疼回去如何安慰自己的宝贝闺女。

那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亏,今日猛不丁被人吓住了,带去的人也被打的很惨,还要向许府赔礼道歉,这口气恐怕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吧。

“臣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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