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跑着。在没有半个人影的街道上奔跑。潮湿的夜晚把我搞得不太正常。

我毫不知情,不知道是我杀害了烟铺的老婆婆。全然不知。我在无法留下记忆的时间段里杀害了她。

口袋里的烟和揉作一团的五千圆纸钞,是不是我那个时候顺手拿的呢?

为什么我撒了一把散烟呢?又为什么把这些烟放进口袋带回家呢?揉作一团的五千日元纸钞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要切身体会身处地狱的感觉,因此徘徊于街道之上,努力寻找那种感受。回想一下,原因的确如此。但这一次,我有更想追究的答案,但我也知道,那答案并不存在。除了送那个人上西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

我不断寻找着。持续不断地寻找。我终于知道,我想要寻找的到底是什么了。从中学的那一天开始,我一直寻找的,就是那个枣田义人。所以才会如此这般,深夜奔跑在街道上。

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于是我总是不知不觉中跑向那家伙住的方向。就算毫无意识,也会不知不觉跑过去,然后围着他家跑。

在他家周围跑的时候或许会偶遇到他,或许还会正好碰到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往家走的他。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这样期待着。

但我不知道这份期待是如何变扭曲的,最后竟然演变为将杀意发泄在烟铺老板身上。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人。

我从不吸烟。学生时代也没吸过烟。所以我应该从未去过野之上町的钵吕屋才对。我连烟铺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认识烟铺老板,那我为什么非杀她不可呢?

我应该只生枣田的气才对,然而,为什么心底会潜伏着这份癫狂呢?我竟然毫无动机地杀了人?我根本不恨那名死者啊!

这就是冲动杀人吗?我从未意识到这恶劣的念头已经在我体内演变成病态,这就是现实吧,现实就是如此,总是突破想象的极限。

我戴着蛙镜穿梭于街道。原本浓重的水气在渐渐弥漫,不久便会化为雾气。我在等待整个世界被雾气与雨水所包围。

请将一切都葬送在雾霭深处吧,将这个不纯洁、坏心眼、猥琐不堪、充斥带着血与排泄物恶臭的丑陋世界深深埋葬,直至万物都看不见。那该有多美好!然后,也将我这意义不明的人生深深埋葬在雾霭深处吧。请直接消除、抹杀我的整个人生好了,不留一丝痕迹。

黑暗中,枣田硕大的脸庞浮现在我眼前。

他险恶的表情,吊起的眉毛,睁大的双眼。

枣田歪了一下嘴,缓缓拿下嘴里的烟,吐出烟圈的时候我能窥到他的门牙。这家伙彻底毁了我的人生,却还能从容不迫地冷笑出声。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喷出烟雾的嘴。

这家伙是一切事端的起因。为什么一定要我遇到这家伙呢?!

是我妈的错!是我的亲生母亲毁了我。我必须杀了他。那件事不可能忘记,不杀了他我要如何生存下去?我怎么从耻辱中解脱?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在人行道上奔跑,周围的行人纷纷躲避我。我犹如一艘战舰,撕开前方水域前行,行人唯恐躲避不及般慌慌张张地为我让路。左面、右面,行人被吓得要命。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呢?

一名醉酒男人跪倒在人行道上,面朝下水道铁盖弓着身子,眼看就要吐出来了。他在等什么呢?是绝望来临的那一刻吗?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等待的事!降临于世的全是散发着恶臭的厄运。

这个狭窄异常的日本列岛,以及整个世界,迟早要被原子炉事故毁于一旦。电力设施停止运行,无法冷却水导致燃料熔化。熔融物再次达到临界,同时破坏压力槽、反应堆安全壳及建筑物厚厚的水泥墙,整个沉入地下。

而后,全国各地每小时增加十希沃特辐射量,逐渐沦为地狱。所有人瞬间成为一块红一块黑的肉块,发出高声尖叫。但他们很快就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开裂的嘴巴发出无声的悲鸣,四肢逐渐腐烂,最终在苦痛中死去。

人间呈现出一派地狱景象,唯一的救赎,竟是那名躺在放医研特制病床上的操作员。

城市被摧毁,成为一片废墟。混凝土建筑完全被常春藤覆盖,变成绿叶的海洋。在树影中,妖魔开始蠢蠢欲动。

辐射生成新的物种,不断发出呻吟,声音越来越大。它们张牙舞爪地冲向人类,翘首以待的复仇时刻终于降临了。

在原子能政策下中饱私囊的政治家们纷纷逃出境,没给牺牲者留下任何补偿。可就算倾尽国力,在这起灾难下还是九牛一毛。

吸着烟的男人坐在濡湿的长凳上,嘴里喷出的烟与周围的雾气混为一体。那男人叼着烟躺倒在长椅上唾着了,钱包从他的口袋中滑落,烟散落一地。一同掉落的,还有被揉成一团的纸钞。纸钞滚下长椅,停在石子路上。

这人大概从清晨起就一直躺在这里吧。我停下脚步,讶异地“啊”了一声,身旁的行人突然变成同样的面貌。

每个人都是矮矮胖胖、圆墩墩的,还都驼着背,圆脸塌鼻子,大眼睛,门牙间有道缝隙。

迎面走来一对双胞胎,他们勾肩搭背的,都是塌鼻梁、大眼睛。他们张开嘴巴笑着,可以窥见两人的门牙问都有道缝隙。

睡在长椅上的男人,在街灯下晨练的男人,他们都有着同一张脸。

他们全都转向我,笑着。他们仿佛全都知道我那耻辱的经历,这时鄙视地、轻蔑地盯着我。他们的门牙间毫无例外的都有一道缝隙。

我不得不杀了他们所有人,因为他们都是枣田的化身。

他们全都知道我过去的耻辱,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那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们清楚地知道我是头畜生,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知道我苟延残喘着隐藏的那件奇耻大辱。

我犹如一株慢慢等待干枯的死树,等着腐烂,彻底消亡。

我必须动手。如果不葬送他们所有人我就会灭亡。时间所剩无几,我必须快点儿送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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