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很小的时候,篱落尚还不是人形,施个术法来帮着他成人,小小的孩童就会蹒跚着步伐一摇一摆地粘过来软软地叫他“哥哥”,将他抱在怀里,小胳膊小腿都是肉肉的,红扑扑的脸蛋自发地凑上来亲,满脸都糊着他的口水。再后来,他大了,父王带着母后云游去了,他继位了,然后,似乎就再没听他称他一声“哥哥。

“哦。”抬起眼来看一眼屋外,方才还是天光晴朗,现在却是暴雨如注,这时节总是一阵一阵的阵雨,下了一会儿就会停。

“你‘哦’一声就完了?”篱落瞪大眼睛回过头来。

篱清不答,挑起眉来看篱落。

“门外那个。”篱落朝门外努嘴,“你前脚进了屋他后脚就在门外站住了。都多少天了,你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

门前是一排高大的杉树,树上停了只不知名的鸟儿,黄爪蓝羽,在雨中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湿透了一身也不见它抖动翅膀或飞走。凡人只当是只寻常的鸟儿,篱清和篱落却都看得明白,那是有人施了法变的。

“……”篱清仍不说话,盖碗敲着杯沿发出清脆的低响。

“好,你要让他站着便让他站着,反正也不干我的事。”篱落受不了他的冷漠,继续扭过头去不愿对着篱清面无表情的脸,“只是有一样,你给我赶紧走。你爱让他看是你的事,我可不爱。咱家小门小户的,可受不了你这么白吃白喝。”

“你倒也知道柴米贵了。”篱清奇道,“让你下回山还真有点好处。”

“哼!你管不着。”冷哼一声,篱落并不受用他的夸奖,“那天要不是苏凡来了,你是不是就准备把我送去给他使唤?别当我不知事,金刚罩是谁的东西我还是知道的。”

“你现在在这里不是过得很好么?”篱清一怔,勉强避开了话题。

篱落也不纠缠,转过身来一脸严肃的看着篱清:“是很好。所以我不回去了。他要是这一世……这一世完了,我就等着他转世,就去找他。无论他忘记了也好,变做了什么也好,我要定他了,他生生世世我都陪着他。所以,你把你自己管好就得了,我的事不劳狐王您操心!”

看着面前的篱落,才发现当年那个咿咿呀呀的小小孩童真的长大了,竟有些恍惚。

“看看你自个儿,本大爷都不愿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烂事儿,多容易的事,你们也能整了快三百年还整不出个样子来。他不就是花心么?你就不能跑去拽着他的领子说‘喂,澜渊,以后跟了老子就不许再沾花惹草!要是被我听说了什么,把你用捆仙索捆了吊在南天门上,还三天三夜不给吃饭!’看,多容易。只要吊他一回保准他下回就不敢了。你揍老子时的得意样儿跑哪儿去了?”篱落见篱清茫然,不由得意,满嘴胡说得越发不着边际,“我和你当底是不是亲兄弟?人呐,果然天差地别……”

眼前闪起了几点寒光,心中暗道不好,想拔腿就跑却迟了,一股外力逼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周身裹粽子般被捆仙索捆得扎扎实实:“喂,我族祖传的秘宝就是被你这么用的?”

“是又如何?”抿一口茶,背惬意地靠着软垫,篱清一脚翘起一脚踩在脚榻上,灿金的眼半眯半睁,“我的事轮到你来插嘴了?嗯?”

自己先被自己的尾音镇住了,什么时候也不自觉地学会了这个调调?

篱落想要挣扎,却越是挣扎看不见的绳索就收得越紧,嵌进了肉里就痛得忍不住“哇哇”叫。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树上的鸟儿依旧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着。

就指上再结成一个封印封住了他的口,室内又安静了下来,捧着茶盅看天边七色的彩虹。

当真有这么容易么?捆住了人又有什么用?

又过了几日,总是想着篱落那日的话,竟连那树上的鸟儿飞走了也没察觉,还是篱落提醒的:

“喂,怎么了?怎么门外那个走了?”

回过神来看门外的树梢,空空荡荡,真的,没了踪影。

“我就说,就凭你这么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还真希奇他能忍这么久,这下可好,终于走了。那你也赶紧走吧。”篱落巴不得他快些走,可眼里却藏不住担忧。

篱清默然,只是捂着茶盅的指紧了紧:“你不回去了?”

“我回去干什么?我走了书呆子怎么办?这么个老实头不被人卖了才怪。”篱落窝在椅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好。”篱清点头,脸上的神色又飘渺起来,“平平淡淡地相守也令人羡慕。”

夜里的时候,篱落和苏凡都睡下了,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屋子上山。狐王府的不远处,那所只是远远看过几眼的小小院落一步一步出现在眼前。

推开了门走进去,有人蓝衣竹扇静静地坐在窗前:

“你来了。”

“是,我来了。”

缓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月华下,那人一双墨中透蓝的眸明亮如星辰。

“你要的东西在桌上。”澜渊示意他去看桌上的小盒。

篱清却不动,目光定定地看着澜渊。

“狐王还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澜渊也仰起头来看着篱清,唇角翘起三分,连眉眼也温柔地弯下来。

篱清退后一步,忽然出手如电直向澜渊的衣襟抓去。澜渊脸色一变,急忙飞身闪开。斗室中,层层衣衫飞扬起来,烛火也被吹得明灭摇曳,你来我往间,澜渊后退一步倾倒了遮挡着内室的屏风,巨大的木制屏风轰然到地,内室中一切陈设一览无遗。

澜渊身形一挫,却被篱清欺身上来抢得了先机。什么东西划开了宝蓝的衣衫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手中是一把乌骨的发簪,街市摊前那人谑笑着说:“我家娘子朴素,不好这些。我倒也想买一朵花送他,直怕他不高兴,再不让我近他的身。”,当日是冷着脸回过身不理他,事后其实是一直放在了怀中。方才来时取出来握在了手中,温润厚实的质感意外地安心。

发簪在心口处停住了,再进些许就要触到那个拳头大小的“罪”字。鲜红的颜色,在月光下格外刺目。相传处黔刑时,流出的血被银针凝住了就天然地成了一种染料,再洗刷不去的,生生世世注定背负着罪孽过活。

簪尖颤抖,细细看就能发现字的笔画全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针眼组成,一个“罪”字笔画不多,但若这般一点一点慢慢刺就,亦是苦痛难当。

“你再这么看我可要忍不住了。”澜渊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附上来拿开骨簪,“原来你也一直带着。”

篱清一概充耳不闻,指尖颤颤地去触碰他的伤口。蓦然抬起那双水灿的金眸,脸上一半痛苦一半挣扎。

澜渊伸出手臂轻轻地圈住他:“除了当日观刑的,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看到。怎么办?这么吓人的一个东西放在身上,谁还愿意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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