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琳琳回到房间里,躺到床上,夏元宝已经睡了,被她的动作弄醒,迷迷糊糊道:“还没睡呢?”

“刚去啾啾房间里看了一趟。”何琳琳开口,声音有些压抑,夏元宝听到何琳琳的话,艰难睁开眼:“你又去找她麻烦了?”

何琳琳没说话,好久后,她慢慢道:“啾啾还在学习。”

“她一直很优秀啊。”

“我其实不想让她这么辛苦。”何琳琳叹了口气:“咱们两这么努力打拼,不久是想让她和天眷过好一点吗?天眷是男孩子,要成家立业,所以要多努力,可她不用啊。咱们给她准备好丰厚的嫁妆,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有男人疼她,她干嘛这么努力呢?”

“要是她没找到一个好男人呢?”讨论着夏啾啾的未来,夏元宝彻底醒了,皱着眉头道:“她这辈子就毁了?”

“也不会啊,”何琳琳立刻接道:“咱们不是准备了第二条路吗,以后天眷养她。不过啊,以后给她挑对象还是要擦亮眼睛……”

“琳琳,”夏元宝叹了口气:“其实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以前是啾啾不喜欢努力,我不逼她,如今她愿意努力了,我就觉得,她是最好的。”

“以前吧,我一直挺担心啾啾的,你就想着她老公养她、天眷养她,可我太清楚男人了。那些中年抛妻弃子的男人少吗?天眷也是会长大的,以后他有了老婆,又一直能照顾啾啾?”

夏元宝说这些话,何琳琳沉默下来,夏天眷继续道:“这世界上一大部分人想当一个成功的老板,老板的竞争就已经这么惨烈,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甚至一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成功的老板。而这全天下的女人几乎都想嫁个好男人,你算一算,让啾啾嫁个好男人,是不是比成功当一个大老板要难得多?”

“以前啾啾不想着努力,我也不逼她,现在她努力了,我希望你作为妈妈,就全力支持她!”

何琳琳没说话,过了好久以后,她有些忐忑道:“上一次,她和我吵架的时候,我的话是不是重了点?”

“嗯。”夏元宝诚实道:“相似的话,我年轻时候我妈也和我说过,当时我狠狠吵了一架,还和我妈要和她断绝母子关系。啾啾能保持冷静和我们沟通,我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何琳琳知道夏元宝当年的脾气,靠在夏元宝胸口,慢慢闭上眼睛。

第二天晚上,夏啾啾回到家里来,刚进自己的卧室,就看见卧室上摆着一杯牛奶,夏啾啾愣了愣,想了想,她转身去了主卧。

何琳琳正对着镜子敷面膜,夏啾啾小声道:“妈。”

“嗯?回来啦?”何琳琳扭过头来,看着夏啾啾道:“今天比昨天早。”

“今天没下雨。”夏啾啾赶忙解释,这是最近这一个多月来夏啾啾第一次和何琳琳这么好好说话,母女两都有些尴尬。何琳琳假装无事贴着面膜,夏啾啾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终于道:“那杯牛奶,是你送的啊?”

“嗯。”

何琳琳站起身,躺在床上:“看你学习辛苦,让你记得喝点牛奶补充一下营养。”

“妈……”听了这话,夏啾啾就明白何琳琳的意思了。

她知道她在努力,这杯牛奶,其实是何琳琳求和的信号。

她有些感动,她没有想过,何琳琳会这么快理解她。她从来知道自己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她是一个温柔的、可爱的、固执的女人。带着大多数母亲的毛病,却也有着自己的特别。

夏啾啾走到何琳琳背后去,从何琳琳背后抱住了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道:“妈,谢谢你。”

何琳琳僵了僵。

他们这一代,一贯是不擅长用言语直接表达内心的。

于是她垂下眼眸,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只变成了一句:“你最近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多补充点营养,才有精力好好学习。”

“谢谢妈妈。”

夏啾啾低头,在何琳琳脸上猛地亲了一口:“我一定会考好的。”

说完之后,夏啾啾便直起身来,回到房间,继续做题。

后面的时日,夏啾啾过得天昏地暗,每天满脑子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她和江淮安上课都不怎么说话了,要说话几乎也就是聊一下题目。

每天放学他们就坐在教室里也不离开,一开始有人说他们装模作样,久了之后,大家也就没再说什么,偶尔还有人问一句:“江淮安,补课补到几年级了啊?”

老师们也开始不再理会他们,月考过了之后,他们这批人成绩明显提了一些,各科老师都怼他们有了改观,发数学卷的时候,数学老师下课后单独找了江淮安,同他道:“好好学,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问我,读书这种事,什么时候都不晚。你……还是很聪明的。”

这是老师第一次夸江淮安,江淮安还在收拾书,听到数学老师说这话,他有些诧异抬起头来,对方抬了抬眼镜,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江淮安不由得慢慢笑了,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小老头,真诚说了句:“谢谢。”

期末考很快如期而至,这场考试决定了分班的班级,也是夏啾啾和何琳琳约定的考试,考试前一天,何琳琳比夏啾啾还要紧张,花了一天时间给她炖了汤,晚上不到十点就催促她睡觉。

夏啾啾睡在床上,根本睡不着,群里的人也为了备考陆续睡了,只有一个人,一直在语音通话里。

夏啾啾想了想,戳进了语音通话,就听见里面翻卷子的声音。

“还……还没睡啊。”

夏啾啾有些怕打扰江淮安,但又忍不住开了口。

“嗯,睡不着。”江淮安声音淡淡的:“就起来,再做几道题,冷静一下。”

这个说法是最近他们这个小圈子里流行起来的。

不开心了,做几道题,开心一下。

太激动了,做几道题,冷静一下。

失恋了,做几道题,恢复一下……

最近他们这群人,见到谁都是:“来,做几道题,感受一下。”

江淮安以前的朋友都觉得他们疯了,一开始还冷嘲热讽一下,现在都不怎么搭理他们了。

“你是不是紧张啊?”夏啾啾知道了对方做题是计划之外的,便翻了个身,唠叨道:“我特别紧张。”

“你紧张什么?”

江淮安低笑出声来。

他的声音笑起来的时候,有些低沉,带了些暗哑,仿佛是钻石落在丝绸之上,又像是大提琴奏响,华丽优雅。

夏啾啾听着这声音,脑子里就响起一个形容的句子——感觉耳朵怀孕了。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明明就是很平淡说一件事,声音莫名其妙就有些羞涩:“我之前和我妈打了赌,一定要考班上前十。”

“和你妈吵架那次?”江淮安迅速反应过来,夏啾啾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低低应了声:“啊……”

江淮安在草稿纸上演算的笔画出一道长痕,他顿住,垂了垂了眼眸:“要你考不到,你妈是不是不让你和我们接触了?”

夏啾啾没说话。

江淮安突然就觉得,眼前的题目有些接不下去了。

夏啾啾沉默了许久,慢慢道:“其实……她不让,那……我们就偷偷接触啊。”

江淮安愣了愣,片刻后,他轻笑起来:“你和谁学的,阳奉阴违。”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夏啾啾十分认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也是没办法对不对?”

“嗯,你说的都对,”江淮安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放心,前十你没问题的。”

“真的?”

“你要是不放心,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夏啾啾眼睛亮了,口气都轻快许多,江淮安压住笑意:“我把我们班成绩好的都打得不能去考试,保证你进前十。”

夏啾啾听了这话,认真想了想:“不行,这样你会被处分的。”

夏啾啾这个回答让江淮安忍不住爆笑出声。

“你还真信啊。”

江淮安觉得夏啾啾这人简直是傻得太可爱了,但夏啾啾接下来这句话就让他无言以对了。

“别人说的我不一定信,你说的我就信。”

江淮安的笑哽在喉咙里,他心里突然就有些恼怒,但又带了欢喜。

这样又羞又恼的心情,让他觉得自己特别娘炮。

他故作镇定道:“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江淮安,”夏啾啾捏着被子:“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也紧张啊。”

江淮安言语中有些无奈:“控制不住自己紧张。”

“你紧张什么?”

江淮安没说话,好久后,他慢慢道:“怕面对最真实的自己吧。”

“以前不努力读书的时候,总是和人家说,那些成绩好的都傻逼,如果我努力的话,肯定比他们好。可是谁又比谁聪明多少呢?觉得自己一定比别人好,这本就是一种自负和狂傲。”

“现在我得卸下这份保护,我和他们一样努力,如果远远到不了我自己要的那一步,你说,该多绝望啊。我连做梦的能力都没了,我连说‘要是我也能这么努力……’的机会都没了。我用尽全力了,却达不到目标,想想是不是很紧张?”

夏啾啾没说话,她平静听着,等江淮安停顿了,她再问:“还有呢?”

这一次,换江淮安沉默,夏啾啾听着他的呼吸声,终于觉得有了睡意,过了好久,江淮安才回答他:“其实最怕的,是自己比不过江怀南。”

“说着不在意,终究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输给这种人。”

“你放心,”夏啾啾果断道:“你不会输的。”

江淮安笑了笑,他关了灯回到床上,床边上躺着一个娃娃,那个娃娃是夏啾啾原本放在这个屋子里的,是一只大兔子。江淮安看着那只兔子,感觉仿佛是夏啾啾在身边一样。

他靠着兔子,慢慢道:“我始终还是想证明给我爸看。”

“我挺优秀的。我等他一句夸奖,等了好多年。我特别想他和我说一句对不起,和我说,他看错我了,其实我特别优秀。他对不起我妈,他对不起我,他……”

江淮安说着,声音慢慢带了沙哑,最后戛然而止,再说不下去了。

虽然他没说完,可夏啾啾却明白。

江淮安最大的紧张,不是去面对努力后失败的自己,也不是要打败江怀南。

而是哪怕长大了,成长到如今,他却还是一个孩子,渴望着父母的承认。

哪怕他恨着江城,可是十几年的相处和感情,却并不会就此消失。

这世上的感情从来都是矛盾而复杂的存在,爱和恨并行,讨厌和喜欢共存,他恨着江城,努力激怒他,和他争执,和他冲突,却在内心深处,一直是那个希望父亲给予关爱的孩子,等着父亲一句夸赞。

夏啾啾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还是他的妻子,自己还在他的身边,那这一刻,她就有足够的身份和理由,去抱抱这个少年。

然后告诉他,不需要了。

他长大了,不需要无所谓的人的称赞,更不需要为他们难过伤心。

因为,他会有更好爱他的人,始终陪伴他。

例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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