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苏州。

一大箱子的炸药摆上柜台。

陈亮一把揪住老板衣领:“说,私藏炸药,想干什么?”

老板吓得直哆嗦:“长官,我们就是做一点黑市小买卖,快,快过年了,卖点烟花、礼炮,赚个过年钱。”

“这他妈是烟花爆竹吗?啊!仅凭这一箱货,就能把桥给炸了。”陈亮把老板一下摁在柜台的台面上,顺手从腰里掏出手枪抵在老板的太阳穴上。

不等老板开口求饶,“砰”的一枪,只见老板的尸体扑倒在柜台上。站在一旁的伙计吓得面如土色,被阿三一把拎到陈亮面前。

伙计浑身发抖:“长官,我是他雇来的,我是他雇来的,他,他走私香烟,卖炸药给、给……”

“给什么人?”陈亮逼问。

“……上门预订的客人。”

“他卖过几次?”

“三、三,不,不,五、六次。”

“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我,我都没见着,他,每次有客人上门都放,放我假。”

“这两天他答应放你假了吗?”

“放,放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他叫我三点钟,三点钟回家。”

陈亮看了看表,中午十二点:“马上打扫干净,等客人上门。”

明镜走到“老古玩店”的门口,回头警觉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情况,虽然感觉有些可疑,可还是走了进去。

明镜若无其事地走进“老古玩店”,陈亮笑脸相迎上去:“小姐,几点了?”

明镜看看手表:“两点半了。”

陈亮笑道:“小姐,您是来买货的吗?”

当明镜看到陈亮的第一眼就知道此时的“老古玩店”已经不是原来的“老古玩店”了。“好狗不挡道!”明镜绷着一张脸,在陈亮拔枪的瞬间,一脚踩在了陈亮的皮鞋上,高跟直如刀刃般插进他的脚背上,痛得陈亮“哇哇”大叫。

明镜瞥了陈亮一眼,一转身,身后几条枪早已对准了她。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明镜狠狠地道。

陈亮穷凶极恶地冲到明镜面前:“我不管你是谁!我先让你知道我是谁!”说完,一拳打在明镜的脸上,明镜随即摔倒在地。

阿诚愣了一下。

明镜看到阿诚的那一刻心中一下也踏实了,脸上却仍旧平静无波。

阿诚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明镜面前,脱下外套,披在明镜的身上,大声叫着:“伞!”

梁仲春虽不认识明镜,但是阿诚的表现让他感觉到76号可能闯祸了,忙跑过去亲自替明镜打伞。

阿诚在替明镜找鞋子,大雨如注,哪里有鞋子的踪影。

把明镜从苏州押解回上海的阿三和陈亮面面相觑,其他在场的人也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汪曼春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大雨中,汪曼春和明镜对视着,汪曼春一语不发便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递给阿诚。

阿诚接过鞋子,蹲下来要替明镜把鞋穿上,没想到得来的竟是明镜狠狠的一脚。

“你干什么!”汪曼春怒喝道。

明镜平静地问道:“我能走了吗?”

汪曼春不说话,梁仲春更是不敢多言。

阿诚从雨地里站起来,吼了一句:“谁干的?谁抓的我大姐?”

76号的特务们有的往后退,有的表情很不屑,有的甚至是看热闹的嘲讽目光。

“我们是执行公务……”阿三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诚一拳打倒在泥泞里,几个小特务还没形成包围圈,就被阿诚拳打脚踢得一个个横扫在地。

“阿诚!”汪曼春喊道。

陈亮持枪慢慢靠近阿诚,不等靠近,阿诚一把拧住他的手腕,一脚踹翻他。反手夺枪,陈亮一个踉跄就跪倒在阿诚面前,枪抵着陈亮的头!

“阿诚,别冲动!”梁仲春大声叫着。

阿诚收枪:“梁处长!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明镜把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恨恨地扔在地上,冷冷地看了汪曼春一眼,转身向前走去。她很聪明,不想阿诚在此纠缠。

果然,阿诚看见明镜一走,赶紧捡起外套追了上去,又将外套披在明镜的身上,这次明镜没有拒绝,任由阿诚搀扶着离去。

梁仲春无措地看着汪曼春,“开车送他们走……”汪曼春干脆道。

“你。”梁仲春说。

“谁去都比我去强。”

梁仲春想了想,拿过那双水淋淋的红色高跟鞋,还给了汪曼春:“你的鞋。”

明镜站在门里,明楼站在门廊上,阿诚跪在门外,淋着雨。

明公馆门外,停着76号的汽车,有小特务试图用望远镜窥探公馆内的动静,可惜,隔得太远,视角也窄,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门口监视。

明楼对阿诚铁青着脸大声喝道:“怎么回事?说话!”

“大姐被人设计了。”阿诚道,“我以为没人敢碰大姐,到了苏州,我就把跟的人撤了。”

明镜一听,吃惊地瞪大眼:“你们,你们跟踪我?!”

明楼几乎和明镜同时对阿诚道:“你不想干了是吗?不想干,你早点说。”

阿诚早就内疚得要命,这会儿哪敢再出声。

“对不起,大姐。”阿诚道。

“对不起是吧?谢谢你没派人跟踪我,连我都敢监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明楼和明镜开始各说各话,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

“76号里面有人想拿我做文章,外面有人想拿我家人下手!”明楼对跪在地上的阿诚斥道。

“是不是我每走一步,身后就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明镜对明楼指责道。

“我告诉过你,大姐出任何状况之前,我要第一个知道!你全当耳旁风了。”

“你的意思,你监视我,就是帮我。”明镜道。

明楼对明镜脱口道:“如果您需要帮的话。”

明镜的脑子明显没有明楼转得快:“我?原来我真该谢谢明长官,我能活着真是万幸。”

明楼对明镜道:“他们先咬上你一口,然后再慢慢让你的伤口化脓,直到渗透到我这里。”

明镜听懂了,但是不肯低头:“我听不懂!”

“……大哥,大姐只是误闯了黑市,76号应该没有确凿的证据。”

“应该没有?那是有还是没有啊?”

阿诚无法作答。

“现在有人拿枪指着我的头,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枪膛里有没有子弹!”明楼气上来踹了阿诚一脚。

明镜不乐意了:“你打他做什么?我告诉你,是76号的人抓了我,你不要拿阿诚撒气。你有本事,你杀了76号的人出气,你拿他出气!打给我看!”

两姐弟都在气头上,拿阿诚做彼此传声筒。

“我现在就去76号!我杀给你看!”说完,明楼便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

明镜气得有点张嘴结舌:“他,他说什么?”

阿诚怯懦地抬头望着明镜:“他说他去76号杀给您看。”

“我知道他说了这句,下一句呢?”

“没有了。”

“那你还跪在这做什么?”

阿诚悟过来,马上站起来要追上去,明镜又叫了声“回来”,脱下阿诚的那件外套,扔还给他。阿诚接住了外套,冒雨奔去。

明楼开车出门,阿诚冒雨跑到明楼车前,明楼的车没有停,直接开出门去。阿诚追着汽车跑出来,明楼的车风驰电掣地驶离了公馆。

阿诚喊着:“大哥!”冒雨跑步去追。

“快给梁处长打电话,明长官兴师问罪来了。”监视的其中一个特务说道。

梁仲春放下电话,没吱声。看了一眼汪曼春和童虎,又扫了一眼阿三和陈亮:“事关重大,所以你们也别撒谎了。”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线人一直都在追黑市军火买卖,这个‘老古玩店’是个地下军火库。”陈亮说。

梁仲春截住:“不就一箱子炸药,两把破左轮嘛。”

“梁先生。”

“有证据吗?”梁仲春问。

阿三说道:“不是还没审吗?一审不就有证据了。”

梁仲春立即瞪圆眼睛,吼道:“你还想审?!抓来能送回去,送回去能保你们的命就该念佛了。”

“话也不是这样讲啊,姐夫,咱不都是为日本人办事吗,他姓明的凭什么就比咱高一肩膀?”童虎急道。

“别说傻话了,要犯蠢不在这会儿犯。”梁仲春喊道。

汪曼春只是看着,不屑地笑笑。

“汪处长,你跟明家走得近,你给出个主意。”

“这件事,我不参与,我不背黑锅。”汪曼春知道他什么意思,算是表了态,“不过,那个抓到的小子归我审,我一定让他开口说话。”

梁仲春抬起头:“你有目标了?”

“找军火商做黑市买卖其实就是一个幌子。”

“为了掩饰什么?”

“现在我还不能给你答案,不过,明镜绝对不是无辜者!”

“我现在更想知道明楼的态度。”

“不乐观。”

说话间,有人走进来报告道:“报告,明,明长官到了。”

“一起去。”梁仲春站起来,整了整中山装,“负荆请罪有用吗?”

“想听真话吗?”

梁仲春站住,认真听着。

“给他想要的。”汪曼春提议道。

此话一出,梁仲春怔住了,暗自揣度着这句话里的意思。明楼想要什么?杀下属?

暗忖之际,明楼已经推门进来,第一次显得不那么斯文,杀气腾腾的架势不仅让梁仲春心里一震,也让汪曼春心里一惊。

众人立正,敬礼:“明长官!”

明楼道:“梁先生,你很会做人啊。”

梁仲春尴尬不已,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抓共产党抓到我家里来了,收获很大吧?写报告了吗?报告上都是怎么写我的?你把我拉下马,你以为你就可以平步青云了?”

“明先生,息怒,息怒。”梁仲春吞吐着,“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发生什么事?!”明楼质问。

梁仲春坦白交代:“对于明董事长的事,是一场误会。”

“误会是吧?”话音刚落,明楼迅速拔出枪,对准了梁仲春,“那我现在开枪打死你!是不是也是误会啊?!”

与此同时,76号特务们的枪也都对准了明楼。“把枪放下!”汪曼春也立刻拔出枪对准了陈亮和特务们,又扭头劝说明楼,“师哥,你冷静点。”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明楼左右看看冷笑道,“梁先生御下有方啊!谁要再说76号人心不齐,争权夺利,我都不答应!”

梁仲春示意手下放下枪,强撑着说道:“明先生,我的工作方法跟您没什么不同。”

“我知道。”明楼表面上看似很讲道理,但是此刻梁仲春知道,他这会儿是决计不讲道理的,“你想杀我是吧?”

“是。”

“这不是私人恩怨。”

“你该谢谢我向来公私分明。不然,我早一枪打爆你的头了。”说着,明楼放下枪,梁仲春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明先生,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基本问清楚了。明董事长是路过‘老古玩店’,而‘老古玩店’的的确确是一个黑市军火交易所,我们有证人陈亮和阿三,他们是在成功诱捕了一个嫌疑犯后,遇到明董事长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有眼无珠,得罪了明董事长。我已责令他们……”

话未说完,明楼截道:“黑市交易,军火买卖,外加合法目击证人,对了,证人还是76号的,好故事,好演技,全都符合抓捕要求。除了证据!证据呢?”

“76号抓人不需要证据!”陈亮道。

梁仲春没想到陈亮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插话,心念太愚蠢了,他看着陈亮,就像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明楼道:“看来你没打算给我看证据。”

陈亮还想说什么……

“没关系。”明楼举枪就射。

“砰”的一声枪响,陈亮应声倒地。阿诚听闻枪声抢步进来,只见陈亮的尸体仆倒在明楼脚下。场面立刻死寂般静下来,谁也不敢说话。

明楼道:“我不看了。”这句话看似说给死人听的,却让所有在场的活人胆战心惊。明楼回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给他发阵亡的抚恤金,你打报告,我批条子。”

阿诚看看梁仲春,回头紧跟明楼的步伐,走了出去。

待明楼和阿诚走了之后,童虎不服气喊道:“姐夫!”

“住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76号叫我梁先生!”梁仲春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在他身上,又转对汪曼春说了一句话,“你是对的。”

汪曼春一言不发,脸色冰冷。

壁灯昏黄,西式壁炉里不间断地射着红蓝色的光,刺目且温暖。明楼陪着明镜坐在沙发上,阿香递上一碗汤:“大小姐,喝碗姜汤,暖暖。”阿诚站在一边打着喷嚏。

明镜接过姜汤,看了一眼阿诚说道:“阿香,给阿诚也盛一碗姜汤。”

阿香又盛了一碗端给阿诚,阿诚双手接过。

“都下去吧,折腾一天了。”明楼吩咐道。

阿香颔首退出,阿诚也紧跟着走出了小客厅。只剩下姐弟俩面对面地坐在壁炉边,对望了许久。

不一会儿,明镜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桌上:“我离开香港前,有人托我给你带的信。”

“谢谢。”明楼拿起大信封,只见上面用楷体写着“明楼兄启”四个字。看到这四个字,脸色突然变得舒展了许多。他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楷体字,代表一切顺利;写兄启,代表“粉碎计划”正式启动。如写弟启,则代表暂停一切计划。这种最原始的传统间谍做派,其实是最安全的。

明楼看也没看,拿出打火机就在明镜面前焚毁了这封信。

“你都不拆吗?”明镜不动声色地问。

“姐姐不是已经替我拆看过了吗?”明楼不温不火地答。

明镜冷笑:“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炫耀你手段高明?”

“不敢。”明楼带了几分含蓄地笑,“大姐这次在苏州历险,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则断不会无缘无故走到军火黑市去,不妨开门见山。”

“明长官不愧是明长官,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明镜也冷笑回道,“既然这样,我就直言无碍了。我想借你的东风,搭上一班顺风车。”

明楼知道她什么意思,说道:“此次参加‘和平大会’的专员们,的确要乘坐一趟专列从上海至南京。不过,这趟专列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升至绝密等级。”

明镜一愣:“是专列,不是邮轮吗?”

明楼笑笑:“我们的保密工作真的很差劲。”

明镜不说话,只是望了他一眼。

“幸亏我买了个双保险。”明楼看着姐姐继续道,“这趟专列除了参会人员、日本宪兵、特工组成的安保人员,不要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这算是警告?”

“不,忠告!网已经撒开了,所有局面和情势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控制的。这是一次极端危险的旅程,一辆开往‘死亡’的末班车。这班顺风车,您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这是我给您的最终答案。除此之外,我不得不佩服大姐您的情报来源,的确可靠,而且有效率。”

“我只需要两张车票而已,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两张车票,足以把我和你送上断头台!”明楼的声音不重,但是话说得很重。

“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对,不是怕你暴露,是铁定暴露!”明楼说,“我自己撒下的网,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软肋在哪里,它的厉害在哪里。从车票上做文章,铁定死得很难看。”

“看起来,我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或者说,我们要换一个方式谈。”明镜站起来要走,又被明楼拉住。

“姐姐,我们必须得谈!”

“谈什么?”

“我有求于您,请您坐下。”明楼说。

仿佛一场对立营垒间的折中,明楼言辞恳切,不似惺惺作态。明镜忍了气,重新坐下,倒想听他说些什么。

“大姐,您只是怀着自由、民主、平等,甚至暴力革命的手段,以期实现您学生时代的共产主义理想,不,不是理想,是梦想。”明楼揣测着,“大姐,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梦想革命家,或者说是冒险家,对,冒险家更为形象。”

明镜不说话只是紧盯着他,如果是在以前,她的一言一行影响着明楼的一举一动。可是这一次,明楼像是有备而来,仿佛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炸毁一辆满载侵略者及汉奸的专列,需要的是精明的安排、智慧的指挥,而绝对不是冒险。”

“你要炸毁它!”明镜的神态大为好转,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大姐。首先……”明楼强调了一下,“首先,我们是一家人!往大了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往亲近的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弟;其次,我们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共是同盟。现在是两党合作时期,我需要姐姐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樱花号’专列非炸不可,这个‘死亡’任务,您就交给我来部署、安排吧。”

话音刚落,明镜伸手抚摸着明楼清瘦的面颊,忍住了自己心底的酸楚,叹道:“父亲临终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明楼就交给你了,你让他好好读书,做一个纯粹的学者。’我答应了父亲,可我食言了。”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了明楼的手背上。

明楼单屈一膝,半跪下来:“姐姐,我向您保证,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巴黎教书,做回自己,做一个本分、简单的学者。娶妻生子,好好生活,我答应您,只要我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明镜突然抬手一记耳光打在明楼的脸上。打得明楼身子一倾,顿悟到自己说了最不应该在明镜面前说的一句真话。

“你必须活着!”明镜声音里有嗔怒也有关爱,“以后在我面前,不准再说这种话。”

明楼低下头:“是。”

“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明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我需要炸药。”

“说什么?”明镜突然站起身。

明楼也站起来,重复道:“我需要大姐为我提供炸药。”

“你不觉得荒唐吗?重庆政府连这点军费都要节约吗?”

“现在局势非常紧张,我们的炸药一时半会儿不能到位。我虽说是新政府的要员,可是不论我是明目张胆还是拐弯抹角地索取军火,都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是有军火,但是,我的军火不在上海。”

“我知道,在苏州。”

“你!”明镜气急道,“我真该庆幸你是我兄弟,不然我早死了,是吗?明长官!”

“大姐息怒。我知道大姐经营药品、军火已非一时一日,您经常光顾黑市,也是想为前线出力。明楼走到这一步,真的是没有办法了。”紧跟着就是深深一鞠躬,“我代表重庆政府谢谢您。”

明镜没有想到明楼会对自己深鞠一躬,而这句话也让她对弟弟的真实身份得到了确认,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但明镜还是表现出一副冰冷面孔:“逼我上梁山。”

“恕我不敬,明楼当不起这一个‘逼’字,大姐您也当不起‘被迫’二字。此为国事!我等自当殚精竭虑,忠勇向前。自古来,国事为重。”

一语千钧,极有分量。

明楼垂首侍立,刻意将姿态低到尘埃中去。

明镜第一次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从口袋里掏出仓库钥匙:“好吧,我答应你。”说着,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大姐。”

明楼伸手来拿钥匙,明镜突然按住他的手:“有言在先,你要是敢骗我?”

“还是那句话,明楼愿……”他想说“死在姐姐枪口之下”,可是,想到刚刚那一巴掌,把话吞回去了,“明楼任凭姐姐处置。”

听到明楼这句话,明镜慢慢松开手,看着他把钥匙揣进怀里。

“车票当真拿不到?”明镜犹不死心。

“决计拿不到。”

“你们的人怎么上去?”

“我只提供行车路线、开车时间及到站时间,其余的工作不是我该知道的,也不是我该问的。”明楼明确地暗示道。

“那好,我们也需要一份同样的专列行程表。”明镜问,“你不会拒绝吧?”

“当然,乐意效劳。”说着便从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密写信封交给明镜。

“你可真够有心的。”明镜挖苦了一句,“啪”地收了信封。

“小弟从没有一枝独秀的野心。”

“好,骂得好。”

“姐姐大量,总归要心疼弟弟。”

“我倒想心疼来着,就怕农夫遇见蛇,到头来反被蛇咬一口。”

明镜提到一个“蛇”字,明楼的脸色很奇怪,无奈地笑笑。

“苏州?”明镜说,“不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就送他们去天堂开‘和平大会’吧。”

“战场摆开……八仙过海吧。”明楼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这样结束了姐弟间第一次并肩协作的国共和谈。

很快,明楼就安排阿诚去了苏州。

阿诚把从苏州取回的两箱货物放进一家农舍,从仓库走出来时正好看到阿六嫂在大树底下喂狗,便笑容满面地打了声招呼。

阿六嫂问:“这就回去了?”

“是。”阿诚答话。

“问大小姐好。”

阿诚客气道:“好的。”

说话间,阿诚看到远处坟茔似乎有飞旋的纸灰在半空中打着旋,侧身对阿六嫂狐疑地问道:“阿六嫂,有人去老宅了吗?”

“没有。”

“哦,最近有人来上坟吗?”

“没有。”阿六嫂抬头看看阿诚,又看看远处,笑起来,“别疑神疑鬼,半夜里磷火还旺着呢。那地界,风大,没事还卷起三层灰,昨大半夜里,还有人哭呢。”

“夜里有人哭?”听到阿六嫂这样说,阿诚更加奇怪。

“可不。”阿六嫂道,“有些穷人家买不起坟地,夜半三更地把人埋到山里,就隔着咱府上的坟四、五亩地。阿六寻思着,人家也是没办法,何况这坟里埋的也不是咱明家的正宗主子,说白了,也就是大小姐的恩人。”

“不仅是大小姐的恩人,也是小少爷的亲娘。”阿诚纠正了一下,“还是多注意一点吧,毕竟这里还有大小姐存放的货呢。”

“这是自然,我们当心着呢。”阿六嫂应着声,转移话题道,“阿诚,听说你娘要回来了。”

阿诚瞬间一呆,仿佛当头一棒被敲晕了似的,面色犹如死灰。看着阿诚的神情,阿六嫂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乱地笑着说:“母子哪有隔夜仇。”

阿诚没有回应,苦笑道:“我走了,六嫂保重。”说着,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湛青色的天空,阿诚又向坟茔的方向看了一眼,开车离开了“明家老坟”的旧田园。

于曼丽内穿一件淡青色旗袍,外罩狐裘披肩,伸着长长的、涂得猩红的指甲戳着一大匹布料,细声细语地和“伙计”闲聊着:“我还是喜欢蚕丝的,又合身,又柔软,还透气。”

“蚕丝缎子,可不就是轻薄嘛。”

于曼丽斜着眼看伙计,娇嗔着:“你是做生意呢?还是做交易呢?”

“哟,这话说的,您可不像来买布的。”

于曼丽的指甲几乎要戳到伙计的脸上,媚笑着:“我是来取货的。”

话音刚落,便从里屋走出一对特务,阿三示意特务关上裁缝铺的大门,说道:“哼,久候了,来人呀!”紧跟着,四五名特务便围了上来。

于曼丽笑着:“知道我要取什么货吗?”

装扮成伙计的特务掏出手枪来:“取……”话音未落,于曼丽徒手夺枪,翻身倒在柜台上,一声枪响伙计应声倒地。

阿三正要开枪回击,突然大门被一脚踢开,只见明台手持长枪,子弹连发,从背后开枪,阿三和特务们倒地。“撤!”明台边退边对于曼丽喊道。

慌乱中,于曼丽和明台从裁缝铺后门撤退。

一阵急促的警哨声,一对法国巡警朝着裁缝铺的方向小跑前进而去。明台和于曼丽假扮一对情侣穿梭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相互依偎着随着人流一路急行。

“我们被出卖了。”于曼丽低沉着声音道。

“也许是供货人被捕了。”明台道,“我们的包裹丢了。”

于曼丽一怔,急问:“怎么办?”

“不知道,没有包裹订单就作废了,我们也没可能等到下一步的指令。我怀疑,我们的订单下错了。”

于曼丽一脸惊疑。

“走。”

于曼丽问:“去哪里?”

“3号联络站。”

于曼丽点头说了一声“好”,二人挽手,穿过了长街。

两长一短的门铃声反复急促地响着,郭骑云跑下楼打开门看到是明台和于曼丽:“快进来。”

明台走进屋,郭骑云紧随其后,于曼丽站在门口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没有发现异常才进屋关门。

“组长。”郭骑云向明台敬礼道。

明台点了点头,问道:“能跟重庆联系吗?”

“能。”郭骑云说,“要等到凌晨两点。”

“等不了了,能提前联系吗?”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吗?”郭骑云问。

“我们的包裹丢了。”

郭骑云脸色大变:“裁缝铺?”

明台点头:“对,供货人应该被捕了。”

郭骑云沉思了一会儿,径自走进了里屋。

“核查水果订单,水果断货。核查水果订单,水果断货。”

“核查回复,客户取消水果,改订香烟,新货源在天堂花园。”

片刻,郭骑云把电文交给明台。

“天堂,苏州。香烟,火车。货源,烟铺。”明台捏着写有电文的纸张,“走。”

阿诚拎着一个皮箱进入“小镇”诊所,诊所里有人接过阿诚手里的皮箱。两小时后,阿诚开车,停伫在一家香烟铺门口。他走下车拎着皮箱走到香烟铺门口扯了扯风铃线,两长一短。随即把皮箱搁在门口,转身上了车,阿诚坐在车里看到掌柜把皮箱拎进了铺子才开车离开。

于曼丽抽着香烟,娇滴滴地跟铺子里的伙计说着话。

不一会儿,明台拎着一只皮箱从铺子里面走出来,掌柜哈着腰一路殷勤地送出门。明台示意于曼丽走人,于曼丽轻飘飘直起身,挽了明台的胳膊给小伙计和掌柜的抛了个媚眼。

走出香烟铺,明台和于曼丽径直走到僻静处。

“万事俱备。”明台说。

“还差什么?”于曼丽问。

“一张通行证。”

“那,我呢?”

“你留在外面接应。”

于曼丽欲说什么,明台的手轻轻一指,止住了她的嘴。

明台径直向前走去,于曼丽疾步跟上,依旧挽着他,腰肢慢捻地缠着。

法国公园的长椅上,黎叔和程锦云并肩坐着,面前不时有小孩子欢快地跑过。

“你马上动身到苏州,你的新身份是日本特使中村的私人医生,你叫千代惠子。任务是炸掉‘樱花号’列车。”黎叔说。

“我们的货呢?”

“货有人替你拿上去,你只需要登上那趟列车,顺利抵达餐车就行。”黎叔低声吩咐着。

程锦云郑重地点头道:“明白。”

“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寒风刺骨,如冷刃划过人的脸颊。苏州站台上军警林立,戒备森严。日本军人的刺刀,一排排锃亮地对着天。

“樱花号”专列呼啸着,铺天盖地般穿过山洞、隧道,以迅雷般的速度前进着。

一片白烟袅袅笼罩在月台上,汽笛长鸣,专列缓缓地驶进站内。

专列一共十节车厢,前面两节车厢,一节为日本宪兵警卫用车,一节为日本随车军官用车。专列中间的几节车厢有餐车、特使们的软卧、台球室和小型咖啡室。最后三节车厢,一节是烹饪用车,一节是列车员用车,一节是外围汪伪政府警卫用车。几名在苏州站登车的日本侨民及开会官员正在车厢前接受礼遇般的检查。

明台拎着皮箱出现在月台上,程锦云神态自若地从日本宪兵的眼前走过,明台感到面前的这个女人身上裹挟着一股豪气,紧跟她的步伐,坚定向前。

“我是中村先生的私人医生,千代惠子。中村先生的心脏不太好,他叫我乘这一趟专列去南京,随行照顾他的起居。他说,他已经跟你们说好的。”程锦云递上工作证,低头谦恭道。

董岩接过工作证翻了翻,又对照着上面的照片看了一眼程锦云:“中村先生,为什么不跟你一起上车?”

“中村先生因为有急事去了镇江,他会从镇江站上车,请您多多关照。”随即,程锦云拿出一封特使中村的亲笔信件,交到董岩手上。

明台站在程锦云后面,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程锦云手里的箱子上,朱红色皮箱、玉兰花铜锁。明台瞬间心里一紧,他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惠子小姐,您是日本哪儿的人啊?”

程锦云一愣,旋即脸上堆笑,说:“长崎。”

“哦,长崎,好地方。”董岩赞道,突然用日文说道,“我在长崎读过一年书,特别喜欢长崎的温泉。”

程锦云显然日语根基不足,满脸微笑刻意地“嗨”了一声。

明台出其不意,热情地站到了程锦云身边,用一口标准且流利的日文说:“惠子小姐,很高兴遇见你。自从长崎一别,已经有一年多了吧。”说着,便张开双臂,拥抱住程锦云。

此刻,程锦云的大脑虽然一片混乱,但脸上依旧挂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含蓄微笑。

“惠子小姐的医术很高明,我跟她的父亲关系特别好,经常到她家里喝酒。”明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列车员证件,递到董岩面前用中文说道,“我是小野三郎,这趟军列的乘务员。”

“小野三郎?”董岩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讶异道,“你不是请病假了吗?”

“偶感风寒,已经好了。正巧,横田君托我……托我带几块表去南京。”明台低声说着,显得很神秘。

“怎么你们日本列车员也‘走私’吗?”

“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啊。”

明台打开自己的皮箱,除了随身衣物,另有一格装着各式手表。董岩怕其他人看见,示意他关上箱子。明台懂了,在关闭皮箱的同时,极为懂事地取出一款精致的手表悄悄地塞给董岩:“刚上市的瑞士表,绝对正宗货。”

董岩一摆手,露出一丝不耐烦,示意他赶紧上车。明台点点头,上车前还不忘替程锦云拎皮箱:“惠子小姐,异国他乡,有了您的陪伴,这寂寞的旅途真是太美好了。”

“谢谢小野君。”程锦云微笑道。

就在二人即将登上列车门的时候,董岩突然喊了一句:“等一下。”两人闻声同时回望,程锦云的手心里沁着丝丝汗水。“惠子小姐,按规定,您只能待在列车员的车厢休息,等到了镇江,中村先生上了车,您才能换到贵宾包厢。”

程锦云谦逊地一弯腰:“嗨!”

明台心底忍着笑,转身大跨步上了车,程锦云快步跟上。

隔着车窗,明台一双敏锐的眼睛关注着月台上络绎上车的汪伪官员们,而程锦云此刻身子贴着包厢门,专注听着车厢过道上的脚步声。

“谢谢。”程锦云道。

“你下次最好不要冒充日本女人,你一点也不像。”明台微微一笑,道,“而且,你的日语并不好。”

“有时候,没得选。”程锦云的口吻平淡,不似辩解,“假身份不是白换来的。”

“你杀了你的假身份。”

“我跟你很熟吗?”

“一回生二回熟。”

程锦云笑而不语,明台也回以微笑结束了两人的对话,彼此心照不宣。

不久后,列车缓缓启动,开出了车站。

夜幕悄悄降临,“樱花号”专列像一条蜿蜒爬行的火蛇,喷吐着毒焰,朝前飞跃。

“我要设法去餐车。”明台道。

“我跟你想法一致。”程锦云答。明台抬眼看她,锦云解释了一句:“我送给中村先生的礼物在餐车上。”

明台没做回应,他知道那话里的意思,即炸药未随身携带,而是在餐车中,那里有内应。

“你听我说,我的礼物是随身带来的,我觉得用餐车放礼物比较恰当。如果你在餐车的包厢里有靠得住的朋友,我乐意替你效劳。”明台客气道。

“我并没有可靠的朋友,如果有,我就不必冒险上来了。”

“我们合作吧。”明台提议,“如果合作,胜算和生还几率都会提高。”

“不必了。我觉得各自为营比较好。”程锦云婉拒。

“我觉得,团结协作更利于开展工作。”

“两边动手,如有一方失误,另一方还有取胜的希望。”

“一方失败,另一方很可能陷入困境,被迫取消行动。”

“绝对不可能取消行动。”

“对。”

突然,包厢门被人大力地推开,就在包厢门被推开的这一霎,明台迅捷地一把抓住程锦云的手臂,猛地一拽,突然袭击地给程锦云一个“吻”。

程锦云的脸憋得通红,手却自然地攀上明台的肩,只听门外是军靴声和刺刀撞击门的刺耳声。

“惠子小姐,惠子小姐。”董岩冲进来叫道。

明台松开手,故作尴尬地回头赔笑着,两名日本宪兵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

董岩看到两人的举动也觉尴尬,忙解释道:“这位是中村先生的私人医生千代惠子。”

程锦云“嗨”了一声,半鞠躬,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这一位是……”日本中尉看着明台问道。

董岩还未开口,明台抢先一步,用流利的日语自我介绍道:“我是惠子小姐的朋友,也是这辆军列的列车员,小野三郎。”

“惠子小姐,是医生。”日本中尉说,“胎盘,胎盘汤的会做?”

程锦云点头:“会!会做!”

聪颖的明台马上就懂了:“惠子小姐会做很多菜,胎盘汤最是拿手,我可以做她的烹饪助理,保证食材的味道一流。”

“哟西!”日本军官很是高兴,回头对董岩说:“你的,负责,他们的,干活。晚上,集体宵夜的,胎盘汤,密西,密西。”

“密西,密西密西。”董岩哈着腰,赔笑着说。

日本军官带着手下离开,董岩跟在身后相送时回头对两人道:“烹饪车厢在前面,你们自己去,我打过招呼了,快点啊,别耽误了。”

程锦云一丝不苟地鞠着躬,大声喊道:“嗨!”

明台满脸笑意地看着董岩和日本宪兵离去后,迅疾关紧包厢门。

程锦云掏出丝绒手绢出来揩了揩嘴角,她虽然不埋怨,但是动作代表了一切。明台自认风流倜傥,情急之下一“吻”,哪里就委屈她了,盯着程锦云说:“没我,你根本上不了车!”

“你太用力,我嘴角受伤了。”程锦云淡淡地说,“而且,刚才的掩护动作,其实多余。”

明台被呛住,尴尬地辩解道:“我只是想着让我们两个人选同一间包厢显得更自然。”

“别紧张。”

“我不紧张。”

“那就好。”

程锦云说得轻描淡写,明台听得极不舒服。

昏暗的包厢,明台拆开自己箱子底的夹层,小心翼翼地取出TNT炸药,程锦云守在门口,边看着他组装炸药,边不时地向走廊里观望着。

雷管、炸药、起爆器,明台手法熟练,速度一流。

“你怎么设计的?”程锦云问。

“我原打算分埋在塑料花盆里,每个包厢送一个,后来放弃了。”

“太琐碎了。”程锦云说。

“不,花盆太贵了。”

程锦云抿嘴一笑。

生死线上,明台依旧不忘诙谐。“你怎么打算的?”明台问。

“我想多带几个输液瓶,瓶子里灌满酒精,然后每个包厢门口扔一个,再扔几个手雷什么的。”

明台笑道:“你很有想象力。”

“血火中能释放出想象中的能量。”

明台操作完毕,小心翼翼把炸药搁置在程锦云提供的小木箱里,说道:“走吧。”

“再检查一下。”程锦云透过门缝,悉心环顾了一下整个走廊,发现没有什么可疑迹象,才拉开包厢门走了出来。

程锦云在前,明台携箱在后,两人急速走过车厢通道。

一切正常,无人阻拦。

烹饪车厢,董岩守在那里,一看见程锦云和明台走来就迎了上去:“这里交给你们了,赶紧的,晚上10点钟,准时提供夜宵服务,你们如果还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说完,瞄了一眼明台手上的小木箱,好奇道,“那是什么?”

“日本料理特有的作料,柚子酱、信州大酱、海胆酱汁、梅干酱。”程锦云接口流利地回答着,然后问,“食材在哪里?”

“在盘子里,已经洗好了。”董岩指给程锦云看。

“我做的是私房菜,菜谱是私密独制的,别具一格,所以还请您回避吧。”程锦云朝董岩鞠了一躬。

“多礼了,多礼了。”董岩回敬道。

“你们中国人常说,礼多人不怪。”

董岩笑道:“好,好。那我可就躲清闲去了,一切都拜托惠子小姐和小野君了。”边说着边退出房间的同时,随意地用手抓了一盘西式点心,哼着苏州小调,离开了。

明台和程锦云互相对视一眼。“你帮我在橱柜的第三个夹层下,取一盒东西出来。”程锦云说。

明台点了一下头,立即动手打开了橱柜,在第三层摸索到一个小机关。启动机关后,从夹层里取出一个圆形的木盒子。明台把木盒平放在手推餐车上,程锦云打开木盒,将里面的定时炸弹的时间调整好为10:10。

“10点18分。”明台突然说。

程锦云看着他,问:“为什么?”

“我还有一套方案,10点18分。”明台说,“我们设置的时间必须一致。”

程锦云思索两秒,点头同意,又把爆炸时间调整到10点18分。

铁轨上,黎叔带着两个人在铁轨附近预埋炸药。铁镐声撞击到铁轨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与此同时,于曼丽和郭骑云也在铁轨上预埋炸药。

夜风底,黑暗中,两队人马相遇,一瞬间,拔枪相见!

于曼丽的枪指着黎叔的头!黎叔手下的枪同样指向于曼丽。

于曼丽道:“是你?”

黎叔解开长衫,里面裹着炸药。

郭骑云道:“黎叔。”对于曼丽说,“是共产党。”

“我们目标一致。”

于曼丽撤回枪。

黎叔道:“行动。”

大家合二为一,埋炸药、放线、安装爆炸装置,撤回安全点,进入埋伏圈。

程锦云关紧木盒,然后走到摆放器皿的烹饪桌前,仔细辨别着器皿的颜色和形状,把一个很大的银色汤盆翻转过来,用手拆开下盘,小心翼翼把圆形木盒伸展进去,扣紧下盘的底子,再轻轻翻转一面,大功告成。

“我的礼物,怎么送?”明台见她极富经验,征询道。

“放在手推餐车下面的柜子里。”程锦云安排着,“我的汤往主宾席上放,你的菜往整个聚餐会上送,双保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烹饪车厢里热气腾腾,汤锅里煮着雪白粉嫩的肉,白滚滚的油沫绽着朵朵的小浪花,香味弥散,诱人口水。

明台推着餐车走在过道上,一名日本列车员面对面看着他,拦住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明台微笑:“我是小野”

日本列车员脸色大变:“你不是……”突然大声吼叫着,“有刺客!”话音刚落,明台一脚将他撂倒。

包厢门被一名日本宪兵给踹开,程锦云冲了出来,一把飞镖扔过去,正插在日本宪兵咽喉,日本宪兵倒栽葱似的扑倒在地。

“不许动!”

两人身后响起一声厉喝,明台和程锦云回头一刹那,只见一人从举枪特务背后袭来,瞬间扭断了特务的脖子。

董岩站在原地,对明台说了一句话:“继续送餐!”

明台没做停留,推着餐车继续向前走去。

餐车里,聚集了日本高级军官及汪伪政权的新官员们,正在高谈阔论。明台穿着笔挺而整洁的列车员服装推着小餐车走进来,下意识地辨别着他们的军衔和职位。日本海军中将、少将,日本政府文职官员与中将同坐,级别不低,汪伪政府的一名军官身着海军少将服装。看着眼前的这群人,明台盘算着,这一桌可谓全是专列的“精英”。

配菜放好后,明台把银色汤盆放置在餐桌中间位置,当着客人的面打开银色的圆盖子,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散开来,乳白色的汤汁吸引着食客们的眼球。

明台躬身示意大家可以用餐了,抬手看了看时间,此时的时针指向10:08。明台面无表情地推着活动小餐车走到餐车车厢的门口,轻轻一顺手,把小推车留在了餐车包厢的角落里。

走到门口,明台意外地看见程锦云被两名日本兵引领进来,于是停住脚步侧身让过程锦云。

看到程锦云进来,一名日本高官高兴地站起来,用蹩脚的中文说:“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中村先生的私人医生,惠子小姐。今天就是惠子小姐主厨,我们表示对惠子小姐衷心感谢,干一杯。”

程锦云身陷其中,被迫举杯。明台手上的手表,“嘀嗒、嘀嗒、嘀嗒”地走着,心悬在半空。

董岩站到明台面前,毅然往前走去。明台瞬间明白过来,立刻挡住董岩,道:“我来……”

明台一转身,手上拿了杯红酒,重新走上前。

程锦云和一桌人举杯,明台一个不小心碰掉程锦云手上的酒杯,红酒的污渍溅了程锦云一身。

日本高官怒骂道:“八嘎!”

“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原谅。”明台忙赔罪道。

董岩讨好地上前:“前面有洗手间,请惠子小姐去补补妆,补补妆。”

程锦云微笑告退:“我去换件衣服。”

程锦云的目光扫向明台,只听到低沉有力的一个声音穿透耳膜:“走。”

待程锦云和董岩离开后,明台才上前整理席间的酒盏,一丝不苟地完成工作后,殷勤地为众人一一斟酒。

红色的液体汩汩地流淌,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明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更加剧烈。

风在空中呼啸,沿途树木在眼前狂奔,程锦云在风口里站着,两颊和鼻尖都泛起红色。

“一路平安!”董岩对程锦云说道,“离爆炸时间还有三分钟。”

程锦云朝后看了一眼明台的方向:“他怎么办?”

“你先走,我去接应他!走!”

程锦云跳下火车,由于落地后没有及时控制住平衡,重重地摔倒在铁轨边。董岩一脸担心地看着程锦云,确认她无碍后才转回头向包厢走去。

时间紧迫,明台不紧不慢地从席间撤出,看到董岩似乎明白了一切,迅速上前。

列车过道左右都有日本兵把守。明台一步一步向前走,越走越快,列车后门,董岩瞬间替明台拉开门,说道:“后会有期。”

明台点了点头,跳下车。

明台身体努力朝前倾,双腿减缓了冲力,稳稳落地,继而火车像一条火蛇飞速划过他的视野。明台发现受伤的程锦云,向她跑了过去。

紧跟着,董岩也飞身跳下火车,伴随而来的便是一声巨响,“樱花号”专列,火光四射,烈火熊熊,烟雾腾腾。

黎叔、于曼丽等人埋伏在爆炸附近的铁轨边,两队人几乎同时手按电钮,路轨也被炸飞起来,大爆炸后紧接着又一次大爆炸,一次从里至外,一次从下到上,飓风裹挟着霹雳、闪电劈面砸来,落网鱼虾,绝无生还之理。

这就是明台的双管齐下,也是明楼的“双保险”。

路基下一片狼藉,血肉翻飞!铁轨上,前前后后都是炸点,飓风霹雳,万钧雷霆,火光冲天!

公路上,阿诚坐在吉普车里,默默地看着滚滚烟尘和猛烈飞奔的红色光焰,发动吉普车,车轮碾过尘土,像平地刮过一阵旋风。

程锦云近乎一瘸一拐地走着,明台走在她前面,不时回头看看,赫然看见她手里紧捏着的飞镖,说道:“我没恶意。”

“你不可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你会选择灭口。”

“你怎么不想,我会选择帮你呢?”

“通常情况下,没人会愿意被拖累。”

“对。”明台说,“我一般情况下,不杀同盟,特别是女同盟。”

“谢谢。”

“如果,我背你走,你会介意吗?”明台不等她答话,接着说,“如果你说介意,我就选择把你永远留在这里。因为,我从来不冒险。”

程锦云沉默不语,突然笑起来,这笑意中充满着不易描述的意味。

“你笑了,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台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程锦云双手搭在他肩上,手上那只飞镖犹在明台耳边叮当作响。明台背起程锦云,说:“惠子小姐,很荣幸成为你危险旅途的伴侣。”

程锦云淡淡一笑,附在明台耳边说:“劳烦小野君身负重载,愿为惠子杀身弃命。”

明台莞尔一笑,没说话慢慢前行。

山野中,明台背着程锦云快速行进,脚步在风声中回荡。明台边走边想着自己此时的样子,背着一个不知真实姓名的女子穿梭在寒冷的夜底,一副败归形状,不觉好笑。即便如此,脚步虽然沉重,心却异常轻松,就这样在茫茫旷野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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