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芷一直陪夏蜜到半夜。

从医院出来, 夜晚愈发闷窒, 天空阴云密布, 似是要下起雨来, 黑沉沉的没有一颗星子。

银顶的迈巴赫安静地停在路边, 道路两侧梧桐树枝桠茂密, 投下斑驳光影。

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顾呈掐灭了指间的烟,声音低哑, 蕴着浓浓的倦怠, “怎么样了?”

后半段确定夏蜜没事后, 温芷想让顾呈先回去, 可顾呈怎么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医院里闷,就一直在下面等她。

“好多了。”温芷也累了,手指揉揉眼睛。

还好明天是周五。

“睡会儿吧,我送你回去。”顾呈有些心疼地戳了戳她脸颊。

“嗯。”温芷带好安全带,靠坐在车座上, 仰着头。她很困,即使最近加班至多也十二点睡,像这样到三四点几乎没有。

但不知为何, 闭上眼睛,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夏蜜那么坚决要离婚,还有那句“玩物”,都让她心惊, 担心。

“有心事?”顾呈问。

“嗯。”

“夏蜜的?”

温芷点头。

顾呈没再多问了,专心开车。

晚上路面空旷,没多久果然下起了雨,夏夜总是喜欢下暴雨,暴雨如注,豌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向车窗,天地间霎时都是水,四面八方而涌来,似要将他们整个儿淹没吞噬一般。

到了小区大门,两人都没有带伞,从这里走进楼道还要六七分钟。

“等会吧。”温芷倦倦地掀起眼皮,知道顾呈肯定要送自己,再回来必然全身湿透了,“等雨小一点。”

“好。”

今夜的顾呈似乎有些沉默,手指轻点着额头。

温芷侧眸望向他,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静了静,她道:“呈呈,上次蜜蜜的事,是我说话太重了。”

顾呈愣了下,“什么?”

温芷说:“就是上一回因为蜜蜜的事把你骂了一通。”

那天她出来玩看见夏蜜,因为状态很不好,正好顾呈打电话,她就质问了顾呈傅先生人品的事情,还数落他许久。

但后来,顾呈解释完,温芷也想了想。

好像是这样的。

傅廷裕压根不是顾呈介绍给夏蜜的,那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了,顾呈当时也说自己了解不算多,不是朋友,只是商场上人品行为还不错。

这一回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估计顾呈更是怕自己再指责他吧。

顾呈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顾呈深掐眉心。

温芷想到顾呈还查过资料,叹口气,说:“可能有些事情,只有身边人才会知情吧。我们外人能怎么样。”

“我理解,毕竟你也不知道。”她将头靠在顾呈肩膀上,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又懊悔道:“而且我当时也察觉出傅先生不对,也没有多劝劝夏蜜…”

“要是我再多问问…多打听,多找找她…”

顾呈收敛神色,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好了,别想了。你也找了,不是劝不住吗。”

他将她拨进了怀里,大掌揽住她的后背,“事情没发生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要再自责了。”

话虽这么说,温芷还是很自责。

夏蜜深陷其中看不清楚,夏蜜父母可能过于偏向女婿,但是她看清楚了,那个傅先生就是有问题有古怪,可是…

“你也不能怎么样,难道你能劝她打掉孩子吗。”顾呈搂紧怀里发抖的小女人,眼睛微微眯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往后看吧。”

“嗯。”

“男人有了孩子会不一样,说不定是个转机。”顾呈低哑说。

“嗯…”

顾呈没有听到夏蜜说的那些,温芷不意外他会劝和。

温芷捏紧拳头,不过她已经想清楚,明后天就帮夏蜜找到律师,拟出一份离婚协议。

“雨小了,我送你回去吧。”顾呈拉开车门,他们都没带伞,也没个外套,顾呈一手将包撑在她头顶,一手将她搂在怀里,护着她跑了进去。

看着温芷头发和肩膀有些湿,顺利走进楼道后,顾呈微松口气。

雨略小了些,但也足够将他淋湿了,他坐回车里,拨了拨额边湿漉漉的碎发,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沉沉地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

温芷亲自跑了趟律所,找来名资深离婚律师。这种事情其实完全可以找顾呈,恒裕集团有自己强大的律师团,以他们的人脉,肯定能找到海城最好的律师。

但是,昨夜夏蜜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温芷也不会把闺蜜事情全告诉男友。

周日下午,夏蜜说傅先生有个重要会议,傅家人把女儿领回去了欢天喜地照顾,也不在。夏蜜也把自己父母支开,温芷领着律师顺利来到病房。

两人似乎谈了很久很久,温芷安静等候在门外,在律师离开后,她推门进来,看见夏蜜脸色十分苍白。

“怎么样了?”温芷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担心问。

夏蜜靠坐在雪白的床上,手指拿过杯子啜饮一小口,摇头。

“律师说我拿到萱萱的抚养权很小。”

萱萱是他们女儿的名字,傅萱,听说是傅廷裕取的。

“你也能想到吧。”夏蜜语气低涩,说:“我这两年没有收入,也没有工作,没办法保证萱萱的基本生活。”

“不过我是母亲,萱萱又这么小…”她捻了捻泛黄的发丝,轻声:“我爸妈还算稳定,只要我能赶紧好起来,找到工作,也还有可能。”

“好。”温芷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旁边小桌上,“我支持你。”

温芷注意到,夏蜜脸色虽然始终苍白,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要比前两天好了许多。

那双大眼睛里也有了许久未见的生气,长长的眼睫卷着,瞳仁里还有一丝决绝与狠戾。

她原是甜美乖巧的长相,但这个样子的她,在阳光下,竟有一种小白花经历暴风雨过后憔悴又坚韧的美丽。

——显然离开傅先生,对她而言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芷芷。”

病房里有些安静,良久,夏蜜突然道,声音有些哑。

“嗯?”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样吧。”夏蜜掖了掖被角,又拿过桌上的水杯,疲倦地笑了笑,“这么坚决地离婚…”

温芷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她。

“那天…”

夏蜜抱紧膝盖,望向灰蒙蒙的窗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而轻:

“是浮罗宫的那个女人把我约了出来。”

回想起那一天,夏蜜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没关系的。”

夏蜜摇了摇头,“我那天打电话其实就是想和你说的——”

她捧起保温杯,闭了闭眼睛,组织了下语言,声音颤抖着。

“其实芷芷,刚开始我也以为他是普通出轨。”

“我也想过,我们孩子都有了,再说他也不年轻了,以前有个什么情人,我也能接受……只要以后不联系就好。”

温芷怔了下,她也以为是这样。

“但是我没想到,她居然跟了他十年。芷芷,你知道吗?她从十七岁开始…”

夏蜜说到这里,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明明是丈夫的情人,她是厌恶排斥到骨子里的,但又有种微妙的同情,不忍。

“一直到现在,她二十七岁了。她告诉我…她怀孕过四次,都被傅廷裕打掉了。”

温芷攥着衣角的手揪紧,身体蓦地僵硬。

“最后一次,她想偷偷生下来,但是你能想到吗,傅廷裕找了浮罗宫的人,逼着她去做了手术。”

温芷眼睛瞪大,也有些不解,“为什么?”

“她说——”夏蜜说到这里眼底有种痛色,仿佛没法想到那是她曾经深爱又崇拜的丈夫说的,“傅廷裕觉得她不够干净。”

夏蜜低垂下头,手指用力绞在一起。

温芷这才明白,为什么夏蜜一定要让傅萱跟着她自己。

“那,那位宋小姐…“温芷想到那次机场撞见的女人,基本上也能对上了,“她和你…”

夏蜜知道她问什么,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有六分像吧。”

她垂下眼睫,坦诚说:“她比我漂亮,漂亮很多。”

“不过,可能都没有那个女孩漂亮吧。”

“那个女孩?”

温芷静默许久,望着外面灰扑扑的天空,似乎明白几分。

夏蜜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倦怠地靠坐在床上,将雪白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她闭上眼睛,又想到了那一天——

宋招娣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强势,可怕,心机深沉。约她出来后,只是平淡地讲述他们的事情。

包括傅廷裕曾经对她的宠爱。

宠爱到在她十八岁时拥有了一栋高级公寓,也宠爱到带她去欧洲旅游,甚至帮她离开浮罗宫,承担一堆老家弟弟的各种债务。

好的时候是真好。

但是又矛盾到骨子里。

在她怀孕想要生下结婚时一次次逼迫流产,最狠的时候还想过让她再不能生育。所以每一次过后,宋招娣都会离开,大闹过一次。

但是没有一技之长,她也离不开浮华的生活,最后要么重回浮罗宫,要么重回他身边。

就这么拉扯了整整十年。

最后宋招娣也明白了。

傅廷裕是个极其病态,又有强迫症的人,即使是一个替身,也需要一个完美,干净,各个无法挑剔的替身。她这个替身,消遣可以,共度余生是万万不行。

后来,傅廷裕就遇见了夏蜜。

干干净净,家世清白的女大学生,年轻蠢笨,完美的结婚对象,虽然没那么相似,但也足够了。

后来的事情,夏蜜也都知道了。

“这个傅廷裕,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温芷听得脊椎发寒,胃里也跟着搅动着不适。

“是啊。”夏蜜指甲扣进肉里,“他就不是个东西。”

此刻,浮罗宫楼顶包厢。

距离会议开始仅剩下半小时,从这里开车到东岳也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傅廷裕看一眼腕表,又看一眼空荡荡的门口,神色间露出细微的厌烦与不耐。

就在这时,桌上手机亮了一下。

是工作上的信息。

傅廷裕随意瞥了眼,没什么要紧事,目光一转,落在旁边屏幕上的婴儿照片,刚才的不耐敛去,涌上浅浅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忍不住拿起手机,直接从相册来点开来看。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柔软甜美的声音。

“恭喜傅爷喜得贵女了。”

傅廷裕听见这道声音,眼底一丝狠戾掠过,将手机放回去。

面前的女人笑靥如花,和自己的妻子有六七分像,但是要更美一些。

那种美,不在于五官,而在于眉目间的神韵与气质,古灵精怪,聪颖灵秀的。

而不是像妻子那般,同样一张甜美可人的小圆脸,却傻白甜得令人厌倦。

和记忆最深处的那位,也更加相似一些。

但是不知为何,此刻傅廷裕却觉得面前的人更加生厌。

那种打从心底深处来的厌恶与怒意,还有憎恨。

“你去找她了?”他声音却平淡,眉目不动,食指轻轻搭在桌上。

“看小姑娘要生了还被蒙在谷里太可怜了,忍不住去提醒——”

宋招娣话刚说完,脖颈突然被男人大手扣住。

傅廷裕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身型高大清瘦,但是手上格外有力,修长瘦削的手指紧紧扼住她的喉咙,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

宋招娣抬头,迎上男人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睛。

他是不动声色的人,即使在掐她时脸上都没有多少表情,平静得像在看一份文件一般。

眼底也没有杀意,只是在惩罚,指间收紧,窒息的痛苦蔓延,在她眼皮要翻出来时,再度放松,让她得以呼吸,旋即再用力收紧。

来来回回数次。

她被折腾得痛不欲生,终于在断断续续的恳求认错下,他微眯起狭长的凤眼,恩赐般松开她。

“不要再去找她。”

他一放手,宋招娣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抚摸住自己喉咙,剧烈地咳嗽着。

傅廷裕看着这一幕,脸上却波澜不动,低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听见了么?”

“咳…”宋招娣没想到他这么狠,仍在咳嗽着,想说话,却怎么喘不过气来。

傅廷裕冷冷看了她一会,又瞄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还有十七分钟。

他厌倦地转过身,拿起西装外套,想着今晚的会议绝不能迟到,这样也可以准时结束。他还要赶回一趟医院,争取在妻子没有睡下前看看她,说说话。

这个念头想起,傅廷裕自己竟也有点诧异。

他居然迫切想要去看她,说话。

傅廷裕眉心微蹙,压下这个荒唐离奇的想法,往包厢外走去。

“没用了。”

没走两步,身后咳嗽声微止。

傅廷裕脚步一顿。

宋招娣捂紧了咽喉,“她不会原谅你的…她肯定会跟你离婚的。”

“我把所有事…都告诉她了…”

傅廷裕脸色陡然间很难看。

“你的白月光…”

“我跟你的这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顾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会死得很难看。QAQ

抽20个红包,我有预感你们会吐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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