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一院春风意(8) 

唐耀于唐家是个特别的存在,其父亲的混账行径一直是唐老爷子的耻辱,出国几十年来甚少与家里联系。

只每每在老爷子生日时打来越洋电话。

也是到了几年前,老爷子才从友人处得知,唐耀竟发展得如此迅猛。

像是废园里的风景,韬光养晦。

光耀门楣的事儿,喜闻乐见。

唐耀也有心认祖归宗,其乐融融。

他与唐其琛站在一起,身材体量相当,都是英俊出彩的人上人,眉宇之间的神态流转颇有几分相似。

人人都说,唐耀此番回国不怀好意,是奔着唐家的财产去的。

唐其琛身居要位多年,也不见得事事顺心。

兄弟两人不和不睦那是迟早的事儿。

等着看戏的人不少,里里外外的眼睛全往他们身上盯。

这也是后来温以宁才从同事口中了解到的小道消息。

但她觉得,唐耀不像是这样的人。

温暖和煦,为人也低调,实在不像会作祟之人。

去古镇的行程定在第二天,稍晚的时候,温以宁发微信问唐耀,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唐耀回复说:“听你的。”

唐其琛次日随行,公司还有工作要处理,柯礼不能陪同,来的是霍礼鸣。

这是温以宁第二次见到这个年轻男人,虽然四月的天气已经祛了寒冷,但他一件短袖看着都觉得冷。

一共开了两辆车,唐耀甚至连个秘书都没有带。

他的座驾是辆白色的宝马轿跑,温以宁围了看了一圈儿,唐耀笑着说:“这车适合女生开。”

温以宁说:“不会,挺好看的。”

唐其琛远远走来,唐耀对他招了招手。

温以宁侧头看过去,他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短风衣,里头一件黑色打底,连着腰线往下,裤脚卷了个小边儿,走动的时候会隐约露出脚踝。

唐其琛甚少穿得如此休闲,看惯了他西装正服的形象,这样乍一出现,润着阳光,蓝天为景,俊朗帅气更显年轻了。

“开过去不到两小时,去了正好能赶上午饭。”

唐其琛走过来,后面跟着霍礼鸣。

唐耀笑着说:“那我今天就当个甩手掌柜了。”

“好好玩儿。”

唐其琛也笑。

四个人,两辆车,唐耀对温以宁说:“你待会坐我的车。”

温以宁没当即答应,而是看了一眼唐其琛。

唐耀笑了,“这么怕我大哥?

这么乖的员工我也想要一个。

不过今天不算上班,不用听老板的。”

他看向唐其琛:“哥,借你的人一用,不扣她工资的吧?”

唐其琛却只拍了拍他的肩,“我坐你的车,咱们兄弟俩叙叙话。”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否了唐耀的请求。

温以宁站在原地,唐其琛擦着她肩膀而过时,低声落了句:“你坐我的车。”

霍礼鸣已经把车热好,滑下车窗,一手懒洋洋地支着窗沿,戴着宽大的墨镜面无表情。

他们延着人民大道出发,上G50后又转入沪常高速。

霍礼鸣一路话很少,就听着电台,音量也调得很小。

温以宁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

他纹了花臂,从手腕一直到肩膀,黑灰色的粗线条,铺色满满,是一个翅膀的图案。

“害怕?”

霍礼鸣忽然问。

“不害怕,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纹身。”

温以宁笑笑。

“嗯,纹了两年了,还想去补个色。

你要是害怕就跟我说,我拿衣服遮一下。”

这个方向没有直接对着阳光,霍礼鸣把墨镜摘了下来。

“你是上海人吗?”

温以宁想着一路无聊,就找话题给他解解闷。

霍礼鸣说:“不是。”

“那你哪儿的?”

“我不知道。”

温以宁愣了下。

霍礼鸣哦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是真不知道。

不过我一直跟着琛哥做事儿,他是上海人,你也当我是上海人吧。”

温以宁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

霍礼鸣打了右转向,“去服务区上个洗手间。”

他俩在服务区停了五分钟,温以宁出来时,霍礼鸣已经等在车上了。

他穿上了外套,那只乍一看很吓人的花臂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指了指旁边的车,说:“车里有小孩儿一直望着我,都快哭了。

我不吓着她。”

十一点下高速,唐耀的车停路边等他们。

霍礼鸣按了按喇叭,唐耀也回了声儿,然后跟在后面继续往前。

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私人山庄。

这山庄建在湖中央的小岛上,隐私绝佳,还得坐船过去。

唐耀下车后,对这美景赞不绝口,“空气很好,水质也清澈。

这里面有鱼么?”

太阳大,唐其琛下车后也戴上了墨镜,说:“有,我这朋友做的就是生态一体,水库里养鱼,周边还有自己的农场,在山庄里吃的米,都是他自己种的。”

聊了几句,接送他们的船舶就到了。

这船虽是靠在岸边,但没有靠严实,路与船之间还隔了半米的距离。

温以宁之前把手机落在车上了,下车后又返回去找。

等她走过来时,三个男的都已上了船。

唐其琛和唐耀站在甲板上正聊着什么,见到她,竟同时往船边走,唐耀伸出手,“来,扶着我。”

而就是这一瞬间,唐其琛也把手递了过去。

温以宁的左腿都跨出了一半,愣了愣,又把腿给收了回来。

两个男人的手一左一右,齐齐整整地搁在她面前。

唐耀笑意温和,似乎没打算收回手。

唐其琛表情淡,但目光落在她身上重而有力。

就在这时,霍礼鸣在边上喊了声:“耀总,你的水。”

霍礼鸣拽着一瓶矿泉水,碰了碰唐耀的肩。

唐耀这才转过身,笑着说:“谢谢。”

温以宁便只能扶着唐其琛的手,借他的力道上到了船上,然后很快松开,谁也不看谁,唐其琛自顾自地走进船舱,湖面掠过来的风清爽宜人,温以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忘了说谢谢。

山庄的庄主姓许,唐其琛叫他老许,见着人,笑脸相迎地来了个拥抱,“你小子,多久没来了,忘记兄弟了是吧。”

唐其琛拍拍他的肩,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没有的事。”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待会儿单独给你做个汤,养胃。”

老许四十有多,儒雅风趣,跟唐其琛的关系极好。

安排的午饭确实用心,荤素配的有模有样,食材全是农场新鲜的。

一道野生鲫鱼汤,能看到汤面上一层薄薄的胶质层。

温以宁尤其喜欢这道鱼,不动声色地喝了两碗。

霍礼鸣这人话很少,埋头苦吃,几乎不挑食。

最矜贵的就是这两位唐公子了,唐耀不吃青菜叶,愣是一筷子都没动过。

唐其琛就更不用说了,一碗米饭本来就只那么点儿,到最后还剩半碗没有动。

温以宁默默的挪回视线,盯着自己碟子里的一堆残骸。

霍礼鸣适时来了句:“原来女孩儿也这么能吃啊。”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温以宁脸都热了,但还是不输气势地回了句:“是他们太不能吃了,男的本来就该多吃点啊。

我这才是正常饭量好吗?”

霍礼鸣亮了亮自己的碗,“我都吃三碗了。”

唐耀听着也笑起来,“饭很香,我多喝了几碗汤。”

他们仨也就嘴上开开玩笑,但听到唐其琛这里,总觉得哪哪儿不对劲。

他的筷子早就已经搁下,默了默,又不动声色地重新拿起,把剩下的那小半碗米饭安静地吃完了。

老许给他们布置好了房间,下午也安排了人陪他们去古镇周围转转。

同里不算大,水乡古镇观赏的就是一个惬意悠闲。

小桥流水有人家,春已深,河畔的柳树垂叶泛着碧绿的色泽。

衬着蓝天白云,四处走走也是一件舒服事。

这地方温以宁来过两次了,霍礼鸣的兴趣也不高,他们四个在镇里走了一圈,便回了老许那儿。

稍晚的时候,唐其琛和唐耀去老许那儿坐坐。

霍礼鸣在房间待着,柯礼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了问情况。

挂断前嘱咐说:“你记得提醒唐总吃药。

上周去陈医生那儿复诊给开的。”

霍礼鸣应着,电话刚挂,就听见敲门声。

温以宁出现在门口,歪着脑袋对他笑:“小霍爷,帮个忙呗。”

温以宁想出去一趟,“我要去买点东西,借你车用用。

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霍礼鸣说:“用车可以,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

温以宁摇头,“你跟着不方便。”

霍礼鸣看她为难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什么事了。

温以宁碰着生理期,这段时间太忙,出来时压根忘记这个时间点,好巧不巧的正好就撞上了。

霍礼鸣把车钥匙给她,“你坐船出去,开个几公里就有超市了。

慢点开。”

她走的时候,霍礼鸣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不到。

唐其琛和唐耀在老许的私人酒窖里闲聊,老许喜好广交朋友,非常热情地开了两瓶好酒小酌,气氛微醺,很是舒畅。

他说自己一把年纪了,没想再去干大事儿,闲云野鹤多陪陪家人就很满足。

又问唐耀:“耀总,你成家了吗?”

唐耀晃了晃酒杯,抿了口红酒,笑着说:“没。”

老许啧了一声,“你们兄弟俩倒凑一块儿了,都三十的人了,也没个定心。”

唐耀放下酒杯,说:“许哥过来人,说的都是人生道理。”

老许摆摆手,“过日子,冷暖自知。

跟你有没有钱没太大关系,你得相信,人这一生,很多都是命数。

合适的伴侣老天爷早给你定好了,你要是错过,耽搁了,那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唐其琛叠着腿,坐在那一直没说话,听到这,他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干净。

老许看了看时间,“哟,十点多了。

我让人备了点宵夜,走吧,叫上小霍他们。”

霍礼鸣下楼到大厅,唐其琛看了他两眼,目光掠到他身后,待人走近,忽然问:“温以宁呢?”

霍礼鸣说:“她晚上跟我借了车,出去了。”

语毕,霍礼鸣的脸色变了变。

温以宁出去时才七点多,现在都几点了。

唐其琛径直绕过去,往楼上走。

温以宁的房间在最里面,敲了几下门,没有回音。

唐其琛又给她打电话,“嘟——”的长音,通了。

和老许聊天的时候,就能听见窗外滚滚的雷声。

春日天气多变,春雨一下就能是整晚。

唐其琛手机举在耳畔,人就围着窗户边那么短距离来回走着。

一声一声,温以宁没有接电话。

唐其琛重拨一次,依然没接。

他走过来,问老许:“你这的船一直有吗?”

老许肯定道:“一直有,只要她到码头来,就不会让她落单坐不了船。”

唐其琛点点头,“老许,你车借我用用。”

一旁的唐耀说:“要不你再等等?

这才十点,不算太晚。

没准儿她就是出去逛逛,来的时候我看到这边有酒吧,去玩玩也没什么。”

唐其琛侧头看向他,目光笔直深沉,面色是极冷的,“她不是会去玩的人。”

他语气太坚定,像是对这个人有着极致的了解。

唐耀扯了下嘴角,点点头,不再吭声。

老许要给唐其琛安排人,被拒绝了,人赶过来总是需要时间,唐其琛没想等,拿着车钥匙就往外头走了。

霍礼鸣喊了声:“哥,你外套!”

而等他去房间拿了衣服追出来,人早就坐船走得老远。

从山庄到岸边要十分钟,期间唐其琛又给温以宁打了两次电话,无一例外的长嘟音。

没多久,手机忽然响了铃,却是老许。

老许声音急切地告诉他:“四明路发生了车祸,我朋友刚告诉我的。

一个大货车压了辆小车,那车,车是奥迪,有伤亡,救护车去了两辆。”

唐其琛手指压着手机,重锤往心里狠狠一砸,他闭了闭眼,沉声说:“知道了。”

“不过不一定就是小温,我现在托人去交警队打听,你先别急,等我消息。”

老许赶紧劝。

上岸,酝酿了一晚上的雨以瓢泼之势落了下来。

唐其琛冒雨上岸,没几步全身都湿了。

湖心与天际相接,一道闪电劈亮夜空,一团团蓄在天上的不知是雾气还是云层。

唐其琛坐进车里,门一关,他就打了个冷颤。

老许说的那地方离这有十四公里,是镇子老一代居民住的片区。

又是旅游景点,车多路窄,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就堵住不动了。

老许那边还没来消息,雨刮器调到最快的速度刮着车窗上的雨水,一层一层跟小型瀑布似的。

唐其琛把车挪出个空位,然后一把方向打到底,挨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尾擦过去,硬生生地停在了路边。

他熄火下车,顶着雷雨就往前面跑。

雨势没有减小,在车里好不容易烘干点的衣服又湿透了。

靠近事故地,看热闹的人一圈又一圈,纷纷诉说惨烈场景。

唐其琛扒开人,挤到最前面。

肇事的大货车车头呈九十度横在路中央,警示灯一下一下地闪,那辆跟它碰在一起的奥迪车身凹陷已经完全变了形。

唐其琛看到车牌号,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样。

—— 

这边。

老许已经叫了人,齐齐往码头赶,霍礼鸣跑最前面,唐耀拿了雨衣丢给他,“穿上。”

霍礼鸣接是接了,但没穿,他说:“我留给琛哥。”

忽然,有人喊:“人回来了!”

一艘船正靠岸,温以宁撑着伞,提着满满的一袋东西,被这阵仗吓了跳,“这,这是怎么了?”

霍礼鸣松了一口气,“我天。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手机放房间充电呢,我没带出去。”

温以宁还摸不清情况,“出事儿了吗?”

“人没事儿就行。”

霍礼鸣赶紧拨唐其琛的号码,急切说:“哥,她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雨势渐小,地上的水洼反着湿漉漉的暗光。

就连天上的月亮也露出了尖尖一角。

没多久,雨便彻底停了。

霍礼鸣从老许那儿拿了床厚点的被子,被子大,挡住了视线。

等他看到温以宁时,差点撞了上去。

“唉,有事?”

他退后一步,问。

温以宁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我没带手机,让你们操心了。”

“我们没什么,主要是琛哥。”

霍礼鸣对着房间抬了抬下巴,“他淋了一晚上的雨,我给他换床被子。”

温以宁抿了抿唇,眉间犹豫,“唐总他还好吗?”

“应该没事。

回来就让他洗了个热水澡,这会儿应该洗完了。

我先送被子进去了啊。

唉,别有压力。

其实我们都觉得你不会出事,耀总还劝他再等等。”

霍礼鸣笑了下,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模样儿痞气。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没再说话。

霍礼鸣送了被子就出来了,瞧见温以宁的房门没关,敲了敲,“忙吗?”

“啊?”

温以宁正收拾衣服,放下动作说:“不忙,怎么了?”

“那正好,帮个忙。

老许叫我过去一趟,急事儿。

但我刚进去送被子的时候,唐总还没洗完澡,这两瓶药你十分钟后拿给他,让他吃了。

行吗?”

霍礼鸣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她手里,“记得啊,这是养他胃的。”

温以宁握紧瓶身。

她等了十五分钟才去敲门。

敲了四声,门才迟迟打开。

唐其琛换了一套深蓝色的绸缎面料的睡衣,他刚洗了澡,头发没干,软榻榻地还在滴水。

见着是温以宁,他自己都愣了下。

“你的药。”

温以宁低着头,伸出手。

“谢谢。”

唐其琛接过之后,转身往里面走,他没关门。

温以宁站在门口,看见他随手把药搁桌子上,提醒道:“小霍说,让你马上吃了。”

唐其琛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坐在了床边,他背脊微弯,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总这么站着也尴尬,温以宁刚转身要走,唐其琛说:“你帮我倒点水。”

温以宁脚步一顿,想到晚上这事儿,毕竟因她而起,虽然是误会乌龙,但到底于心有愧。

犹豫片刻,她还是返身走了进去。

“大瓶的五粒,白瓶的六粒,水别兑太热。”

唐其琛说完,就钻进了被子里,侧躺着,人蜷成一团。

温以宁把水倒过来,就见他闭着眼睛,本就肤色淡,又被床头灯这么一耀,就更显苍白了。

唐其琛的眉头微微蹙着,拧成一道很浅的纹,他呼吸有点儿喘,可能是不太舒服,他把被子又往脖颈处扯了扯。

温以宁把药和水杯搁桌上,“那你记得吃。”

唐其琛睁了睁眼,看着她。

男人的眸子是一层淡淡的褐黑,目光专注时,里头的温度都仿佛在上升。

温以宁对望两秒,慢慢移开视线,她站直身子要走。

“我不舒服。”

唐其琛哑着声音说。

温以宁侧过头,见他神情愈发不对劲,于是走到床边,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探,心一凉,“唐其琛,你在发烧。”

女孩儿冰凉细腻的手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像是三伏天里中暑之人渴望冰饮。

唐其琛抓住温以宁的手腕没让人走。

他把脸贴向她的手心,又把眼睛轻轻闭上了。

极虚的一声,“……以后你要记得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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