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白衣庵旧址的火已是灭了, 只剩袅袅青烟, 自灰烬之中飘散而上。周大见东炎来到,急忙说道:“大公子!”本以为救星来到,正想叫东炎劝一劝敬安。不料仔细一看, 却见东炎也是一脸失魂落魄,震慑难言, 哪里似昔日那冷静沉稳的谢东炎。

周大震惊,不知这两人到底发生何事。东炎看也不看他一眼, 自始至终都只是望着那被灰烬覆盖的白衣庵旧址。

周大无言。东炎上前, 站在敬安身边,茫然说道:“这里……怎么了?”敬安不答。东炎望了望,身子微晃, 迈步向前走去, 周大叫道:“大公子!你做什么?”

东炎置若罔闻,跑向那灰烬之中, 便是同时, 敬安也抬头,一张脸已被冻得变了色,双眼更是同沉沉寒冰相似。眼前,东炎跑进那尚未烧完的火场之内,徘徊流连, 左顾右盼,瞬间,如失了魂魄的幽魂, 浪荡其中,莫知所终。

此刻,敬安的随从说道:“侯爷,从周围捉了这丫鬟跟婆子两人,正欲逃窜。”敬安转头,见两人再跟前,垂着头瑟瑟发抖。

敬安还未曾出声儿,身后却又有人说道:“阿弥陀佛。”敬安微微转头再看,却见是香叶寺寺院住持,旁边率领一干僧人,此刻僧人皆后退,站定不动。

主持向前,望着敬安,说道:“谢施主,请节哀顺变。”

敬安身子一震,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主持说道:“把他带上来。”敬安木然看他,却见两个武僧,簇拥一个被绑着的僧人上前,主持双掌合十,说道:“孽障……谢侯爷,倘若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只需问这人便知,这人犯了寺规,如今已被逐出香叶寺,就请侯爷依律处置便是。”说罢,便转身,率众而去。

敬安目送那主持带人而去,便看向身前僧人,却见他唇红齿白,只一脸惶恐,似受惊过度,两只眼睛闪烁不定,不敢看自己。

敬安眨了眨眼,周大见敬安略见清醒,便说道:“侯爷,大公子他……”敬安回头,却见东炎在那屋宇灰烬丛中不停奔走来去,表情惶急,似哭非哭。

敬安喃喃,唤道:“大哥……”上前一步,忽地栽了个跟头,周大早有防备,急忙将他抱住,原来敬安的双腿已经冻僵,一时竟动弹不得。

敬安被周大扶着,便向前去,叫道:“大哥!”里面东炎仿佛没听到,左顾右盼找不到什么,忽地冲着沉沉烟烬燃烧之处,大声叫道:“娘亲!娘亲……”

无人回应,只有不远处,悬崖之下,传来东炎阵阵回音,东炎摇摇晃晃,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敬安见此情此境,脑中一昏。

敬安上前扶了东炎,东炎满眼的泪,两兄弟面面相对,各怀苦楚。片刻,敬安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家罢。”东炎一低头,说道:“好。”

敬安同东炎回到谢府,命人将那丫鬟婆子,并僧人带了进来,望地上一推。

东炎说道:“你们都下去罢。”连周大一起,旁边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敬安看了东炎一眼,东炎已经恢复如常,两兄弟并排坐着,东炎望着地上三人,目光转了几转,说道:“你们两个,是府内之人?”

那丫鬟便点了点头,婆子摇头。东炎想了想,便把人叫来,先将那婆子跟和尚带出去,才问那丫鬟,说道,说道:“你说,你们不是去白衣庵歇着么,怎么竟逃了出去?昨晚上那火又是怎样烧起来的?”

丫鬟哆哆嗦嗦,不敢说,只是低着头,东炎说道:“我这是私审,只当是我们家事在处置,倘若你们说出实情,便不会为难尔等,倘若不然,便送到大理寺,百般的刑罚上来,到时候就算是你想说,也不一定会有人听。”

丫鬟闻言,就说道:“大公子二公子饶命,此事跟奴婢无关,奴婢只是跟从夫人去那里而已……”

东炎说道:“那里是哪里。”丫鬟说道:“就是……就是起火之地。”东炎说道:“你们为何去哪里?”丫鬟说道:“奴婢不知,奴婢只跟夫人去过两回。夫人也没说什么。”东炎说道:“那你在哪里,见过些什么人?”丫鬟说道:“也没有别人……”

这丫鬟刚说完了,敬安目光一动,缓缓说道:“你再说一遍,就可以去死了!”

东炎也说道:“纵然你不说真话,外头那两个,却不会如你这般,你想清楚再说。”

那丫鬟一抬头,望见敬安凶神恶煞般的脸,又听了东炎所言,急忙哆嗦说道:“奴婢见过一个胖大和尚,另外一个,却是这个……”东炎说道:“他们怎会去那里。”丫鬟说道:“想必是夫人有事要吩咐他们。”

东炎不语,问道:“那你把昨日之事,细细说来!”

那丫鬟看了旁边敬安一眼,低头说道:“昨日路上遇到了贼,幸而被那胖和尚救了,夫人就将我们带到那里,我便伺候娘子,不料,娘子说肚饿,叫我去准备吃的,我便去了……回来却不见了娘子,夫人大怒,下令去找,然而不一会儿,娘子却被那胖和尚扛了进来。”

敬安那眼瞪得一眨不眨,眼圈儿一抹的血色隐隐浮现。

丫鬟说道:“后来发生何事,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叫奴婢退下了,自己跟娘子在屋内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儿……”

东炎说道:“那昨晚的火如何燃起的?”

丫鬟说道:“其实昨晚上,奴婢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本来入夜之后,奴婢便去睡下了,睡了半晌,觉得外面有响动,奴婢便出去看究竟,却见……却见……却见是姚娘子出来,不知为何,满身是血,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怕……”

敬安闭了闭眼,那眼逐渐地也瞪得血红,手按在膝盖上,紧紧抓着。东炎说道:“接下来,如何?”

丫鬟说道:“奴婢……奴婢不知发生何事,一时不敢出声,却听到几声狗儿叫,奴婢正想跑走,却不料,姚娘子就看到了奴婢……奴婢吓得不敢动弹,姚娘子却对奴婢说……叫奴婢快些逃走。奴婢不知怎办是好,只好就逃了,奴婢前脚刚出了门,后面,就劈里啪啦燃起火来。”

东炎同敬安听罢,敬安神色不定。东炎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夫人跟姚娘子出来?”丫鬟摇头,说道:“不曾见到,奴婢只知道这么多了。”

略停了片刻,东炎命人将丫鬟带出去,就又叫那婆子来。

那婆子上前,磕头说道:“奴婢只是在那里做饭的,不曾做什么别的,请大人饶命。”东炎说道:“那里是白衣庵的旧址,废弃多时,你怎会在那里?”婆子说道:“是谢府的人叫奴婢呆在那里的。一个月夫人会去两三次,奴婢便负责做饭。”东炎说道:“昨日之事你都知道什么,尽数说出。”

婆子说道:“昨夜奴婢早就睡了,半夜肚子疼,就起身出去,不料见外面火光闪闪,奴婢吓了一跳,知道失火了,便只管往外跑。幸而得了命。”

东炎说道:“你在那多久了?”婆子说道:“也不算很久……”敬安手上一拍,那婆子急忙说道:“已经两年。”东炎脑中一昏,说道:“两年?”婆子说道:“听闻在此之前另有别人。”

东炎说道:“把你所知道的,尽数说出来,小心,我身为大理寺的人,平生断案无数,眼睛最是厉害不过,你若是说谎,便留心自己的性命!”

婆子无法,说道:“奴婢也并不是很清楚,只不过奴婢听说,听说……香叶寺的那个和尚有些不尴尬,好似害了无数女子,尸体都丢到了后面悬崖下面……有时候,夫人带了奴婢过去,也会有奴婢……被他……弄死……”

东炎听到此处,说道:“够了!”婆子战战兢兢住口,又求,说道:“奴婢只知道这么多,请大人饶命。”

敬安说道:“那昨日夫人带去的那个人,她如何了?”婆子说道:“昨日那个人,她竟聪明,事先跑了,只不过又被那和尚捉了回来,后来……听闻是那和尚想要摆弄她,……详细奴婢便不知道了。”

敬安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当真不知道了?”婆子说道:“真个不知了,请大人饶命。”

敬安哈哈一笑,笑声甚是怪异,便从位子上起身,走到那婆子身边,说道:“很好。”

那婆子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动。敬安毫不表情地扫她一眼,手起,掌心用力向下一拍,那婆子闷哼一声,嘴角流血,天灵盖碎裂,倒身向一边,不再动弹。

东炎在位上看着这番,竟是无动于衷,只说道:“可还要再问?”敬安此刻冷到了极致,亦是冷静到了极致,淡淡说道:“大哥说呢,还有一人,岂可半途而废。”东炎点头,扬声叫道:“将人带入。”外面,便立刻有人将和尚带了进来。

那和尚,正是晦善的徒弟释念,进了门来,见地上倒着一具尸体,他早吓得魂不附体。东炎望着他,说道:“将你所知的一切事情,慢慢仔细的说出,倘若有个差错,地上之人,就是你的榜样。”

释念战战兢兢,说道:“两位公子请饶命……小人,小人本是香叶寺的僧人,晦善禅师是小僧的师父,不料他……他有那等采补的异术,一日说要带小僧去见世面,便将小僧带到了白衣庵旧地,谁知,那里……有个美貌的女子,要同小僧交-合,小僧捱不过,就同她一度春风……后来,那女子一月便来三两次,小僧偶尔会去逢迎。”

此一番,东炎却不再开口。敬安说道:“昨夜之事,你知道多少,尽数说来。”释念说道:“小僧白日听闻那女子又来,就又去了,事罢,小僧便去闭目养神,到半夜醒来,听人说晦善去会那女子了,且又有个绝色的人在,小僧、小僧就想去偷看,不料,却见那屋内……”说到此时,释念浑身如筛箩一般抖动,竟无法继续。

敬安说道:“快说!”

释念说道:“小僧,小僧看到……阿鼻地狱!里面,是原先同小僧好的那女子,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却是死了……小僧的师父晦善,便在她的旁边,颈子上一片稀烂,半边脸……也是,啊,他的眼也瞪的极大,分明是死不瞑目,到处……全是血,小僧看呆了,却听得一阵狼嚎,小僧吓得魂不附体,黑暗里见到两只发亮的眼正盯着小僧,小僧、本以为里头没有活人,却不料有人转头过来,没有身子,只有一张脸,没有眼睛的……啊……女鬼,定然是女鬼!诡异之极!”释念伸手抱头,呜呜地哭起来。

东炎说道:“什么女鬼!”释念说道:“定然是女鬼,不然师父跟女施主怎会死了?那女鬼没有身子,没有眼睛,一张脸很白,很美,却很可怕,小僧吓坏了……一定是女鬼……”说着,喃喃不休,又哭个不停,竟如疯癫之状。

东炎说道:“那女鬼现在何处?”释念想了想,忽然咕咕而笑,说道:“定然是死了,那女鬼定然是被那把火烧死了!”东炎说道:“那火是你放的?”释念说道:“不是,小僧吓得傻了,连滚带爬跑了,对了,定然是神佛……神佛容不得那女鬼,就下了天雷,火烧了她!哈……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是“咔嚓”一声,释念的颈骨已折断。

敬安的手法干净利落,释念的尸体倒在那婆子身旁。敬安唤人来,吩咐人将这两具尸体拖出去,又命人将那丫鬟处死。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东炎跟敬安,谁都没有先开始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东炎才起身,离座,向下走了几步,忽地将袍子一撩,双膝一屈,向着在上的敬安跪倒下去。

敬安一怔,见状便惊得跳起来,说道:“大哥!你干什么。”敬安冲向前去,要将东炎扶起来。

东炎伸手握住敬安手臂,跪着不动,双眸静静望着他,说道:“别扶,我、我是……要向你请罪的。”

敬安大惊,说道:“大哥,你何罪之有,别折杀我,快先起来说话。”东炎说道:“你且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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