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 慕明棠顾不得打伞,一路顺着丫鬟的指示追:“谢玄辰!”

谢玄辰正冷着脸和人对峙,忽然听到后面有熟悉的声音, 惊讶回头。

“你怎么来了?”

慕明棠越过地上的积水,提着裙子朝谢玄辰跑来。她跑的太急, 顾不上避雨,头发都被细雨打湿了。

慕明棠跑到谢玄辰身边,握住他的手臂,恳切看着他:“我们回去吧。”

她前几日在路上被一个权贵子弟调戏了,慕明棠不想给父母惹麻烦,所以忍住没说。民不与富斗, 富不与官斗,他们家毕竟是商户, 惹不起这些权贵子弟。

只是被口头上占便宜, 慕明棠忍忍就算了。

她后来极无意和丫鬟提了一嘴,不知道怎么就被谢玄辰知道了。她今天见谢玄辰没来上课, 一问才知,谢玄辰出府找人去了。

慕明棠一听对方名字心里就咯噔一声, 她顾不上追究谢玄辰是什么得知的, 赶紧跑出来拉架。

对面的那个权贵子弟看到谢玄辰这边来了女子,挑衅笑道:“呦,谢二公子威名在外,我还以为你真的多厉害呢。没想到, 打架还带女眷?”

他又定睛看了看,认出了慕明棠:“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把谢二惊动了,原来小美人背后有靠山呢。”

慕明棠从小到大被父母保护的很好,后面又被蒋家收养, 被生生雕琢成一个文静淡雅的皇后模子。多年来她习惯循规蹈矩,万事不出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慕明棠本能地觉得不安全,又拽了拽谢玄辰的衣袖:“夫人会担心的,我们回去吧。”

对面的子弟叫来了许多帮手,此刻他们听到慕明棠的话开始嘘声。还有人叫嚣道:“才多大就想学别人为女人出头,连娘亲都搬出来了。你既然这么听娘亲的话,怎么不回去吃奶?别人说你天生神力,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慕明棠下意识地紧紧握着谢玄辰的衣袖,对面领头的权贵少爷打量着慕明棠,发现小美人被雨打湿后,果然别有意趣。他撩了下眉,轻挑道:“你叫什么名字?非得跟着他不成,他才多大,不如跟着哥哥混,哥哥管叫你披金戴银呼奴使婢。”

慕明棠咬牙,都打算默默忍了,没想到谢玄辰猛地发难,一脚踹到对方心口。

慕明棠眼睛骤然瞪大,谢玄辰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稍微用些力气就能踹出人命来。慕明棠慌忙上去拉他,对方的人也被谢玄辰这种气势吓到,跑的跑散的散,剩下几个关系近的连忙去扶地上的人。

说话那个权贵少爷被谢玄辰踹了一脚,嘴里吐血,说话都不太利索,只能说幸好没有出人命。他们这群权贵子弟虽然斗鸡走马,胡作非为,打架更是常有的事,却从没见过谢玄辰这种往死里打的打法。

他们都被吓到了,而谢玄辰冷冷看着方才说话的人,道:“嘴上放干净些。你若是不会说话就别说,再敢指点她,我让你后悔来这世上。”

谢玄辰说完,一双眼睛慢慢看向在场其他人:“你们也是。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经不住我一拳,我看在你们家里的面子上,饶你们狗命。再让我听到下次,我要了你们的命。”

倒在地上的人,还有零零散散站着的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他们只是听说谢玄辰天生力气极大,但是他们觉得,力气大能大到什么程度,靠一身蛮力有什么用。今日一见,才知道谢玄辰动起手来到底有多么可怕。

真的一拳下去,命就歇了。这还是他赤手空拳呢,他爹手下有军营,听说谢玄辰从小学习十八般武器,真要是被他记恨上,没人吃得消。

几个胡作非为的权贵子弟都不敢动弹了,更没人敢再动慕明棠的主意。早说慕明棠是谢二的人啊,他们也不至于和这个疯子抢人。

谢玄辰说完,伸手拉住慕明棠,语气倏地变得柔和:“走吧,我们回家。”

慕明棠忍不住回头,他们就这样走了?这群人留在这里不会出事吗?

谢玄辰发现她的犹豫,抬手替慕明棠挡住天上蒙蒙的细雨,语气十分不以为意:“是他们挑衅在先,我没动狠手已经是给他们家面子了。没事,我们走吧。”

慕明棠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还叫没动狠手?这还叫手下留情?那谢玄辰真正动起手来是什么样子的?

雨渐渐大了,落到慕明棠脸上汇聚成流,滴滴答答顺着下巴滴落。谢玄辰见状叹了口气,拉着她随便找了个屋檐,在檐下避雨。

谢玄辰拿了块帕子,递给慕明棠:“先擦擦脸。”

慕明棠本来想推辞,谢玄辰干脆按住她的肩膀自己动手。慕明棠慌忙说:“好了你别动,我自己来。”

慕明棠慢慢擦干脸上的雨水,她被雨淋了许久,脸上冰凉,头发拧成一绺一绺的黏在脸上。谢玄辰看到那张细净的小脸被水洗了一通,越发剔透白嫩,她睫毛带着细小的水珠,微微一动水珠将落未落,颤得人心痒痒。

慕明棠擦了脸之后,觉得头发湿着难受,想拧帕子擦一擦头发。谢玄辰看到自然而然地接过帕子,替她拧干。

慕明棠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似乎意外他竟然这样热心。慕明棠用力握着帕子绞头发上的水,谢玄辰看到,也手痒痒。

“你力气太小了,我帮你?”

“不不。”慕明棠连忙拒绝,“我头发长这么长不容易,不敢劳烦二郎君动手。”

谢玄辰表情颇有些遗憾。此时外面的雨变大了,雨滴顺着屋檐练成一线,在他们面前砸出一连串水花。慕明棠一抬头就能看到谢玄辰的侧脸,他的下颌极其精致,在靠后的位置忽的折出一个拐角,线条利落又流畅。

他的骨相是当真极好。慕明棠见一滴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最后缀在下巴尖,将落未落。慕明棠忍不住把帕子递给他,说:“你要不也擦擦?”

慕明棠说完后才意识到帕子是自己用过的,她顿时尴尬,正要找一方新帕子出来,就见谢玄辰拿过了她手里的帕子,随意碰了碰下巴上的水,就贴身放到自己身上。

慕明棠眼睛盯着他的动作,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也不好意思把东西要回来。

他们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无边雨幕。耳边全是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块安身之地。

慕明棠过了一会,低声问:“你今天踹了那个人,一会回去会不会被将军责罚啊?”

“肯定会。”谢玄辰对此嗤了一声,说,“在他眼里我就没有好的。无所谓,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多这一次。”

“可是……”慕明棠咬了咬唇,欲言又止,“这次明明是因为我。”

谢玄辰稀奇地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你是被我接到谢家来的,我还能让你被人欺负?他嘴上不干净,我没揍死他,已经算给他们家面子了。”

慕明棠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望着屋檐外茫茫雨幕,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前世她被收养后,一直被辜负,被摆弄,她抹去了自己所有棱角,不敢说不敢笑,变成谢玄济和蒋家满意的样子。她习惯了自己总是被舍弃的那一个,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有人为了她冲冠一怒,为了她得罪权贵。

她,也是被人偏爱着的。

谢玄辰发现慕明棠好久没说话,一低头,都吓了一跳:“你哭了?”

“没有。”慕明棠用力眨了眨眼睛,率先走出屋檐,“雨停了,我们回去吧。”

谢玄辰没防备慕明棠竟然红了眼睛,一下子呆住,都慢了半拍才跟上慕明棠的脚步。雨后起风了,慕明棠的衣衫本来就是半湿的,被带着凉气的风一吹,轻轻打了个哆嗦。

谢玄辰看到,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慕明棠身上。慕明棠惊讶,立刻就要拿下去:“这怎么行……”

“让你穿着你就穿着。”谢玄辰强行抱住慕明棠的肩膀,把自己的衣服裹在慕明棠身上,“我淋雨没事,你可不行。今天别回去上课了,我送你回家。”

慕明棠有生以来第一次逃学,声音都迟疑了:“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谢玄辰浑不在意,说,“你放心,等到了你们家,我就说今日下雨,夫子把课程取消了。你爹娘不会发现的。”

慕明棠默默闭了嘴。谢玄辰,果然很有经验啊。

大魔王即便是变小变稚嫩,也依然是个魔王。

谢玄辰把慕明棠送回家,在慕家换了身干燥的外衣,才往谢府走去。

他本来预料回家后谢毅又要大动肝火,多半要请家法,没想到回府后,家里竟然一片平静。

他以为谢毅还不知道消息,所以才有了这段暴风雨前的平静。谢玄辰又等了两天,见谢毅还不踹门来骂他。

谢玄辰着实惊讶了,他特意往殷夫人那里走了一遭,听到殷夫人和谢毅在说话:“……二弟妹昨日来找我,说这些天一直住在我们府上,虽然衣食无忧,但没有进项也不行。二弟妹托我问问将军,有什么合适的职位推荐给二弟。”

谢毅想了想,说:“我记得原来他就是做笔录的吧,正好,光禄寺有一个笔录走了,我去打声招呼,填他上去。”

谢玄辰在隔扇外听到,意外地挑了挑眉。

光禄寺负责祭祀、供应酒食,没什么实权,光禄寺的笔录更是整日抄食谱、采办、流水,碌碌终日又无甚用处,混日子都混的不舒坦。谢玄辰以为,谢毅会把谢瑞一家安插到机要部门。

再不济也有些实权和油水。在光禄寺当笔录,饿倒是饿不死,但也仅是饿不死了。

殷夫人对此没什么表态,这时候屋里人发现谢玄辰来了,殷夫人惊喜招呼谢玄辰:“玄辰,你来了?”

谢玄辰走进,给谢毅和殷夫人问好:“爹,娘。”

殷夫人看到儿子主动来给她请安,十分欣慰:“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学堂赵先生说你最近极为勤勉,课程每日都去。你是听了什么人的劝,怎么突然这般上进?”

谢玄辰含混道:“没什么,最近懒得出去了而已。”

谢毅听到殷夫人的话,也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两天孙家人来找我,说你和他们的小郎君发生了冲突。这是怎么回事?”

谢玄辰又意外地看了谢毅一眼,他以为孙家人还没说,原来,谢毅已经知道了?

谢毅真中邪了不曾?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怒火冲冲来骂他。

殷夫人听到谢玄辰和孙家幼子冲突,也关心地问:“怎么了?”

谢玄辰不甚在意,大概说了两句:“没什么,他在路上拦住明棠的马车,嘴上也不干不净。我去收拾了他一顿。”

这么一说殷夫人也有印象了:“是不是明棠早早回家的那次?”

“对,我送她回去的。”

殷夫人心思全被孙家人竟然敢欺负明棠占据,没注意到儿子的行动十分异常。她皱眉,脸上含怒:“简直欺人太甚。明棠是我接过来的,要是让她在路上有个长短,我有什么面目见她父母?”

谢毅也皱眉:“竟然是这么回事,被打了也是活该。”

其实殷夫人也有点意外,他们父子竟然没有一见面就冷脸,谢毅也好声好气问了谢玄辰缘由,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指责。这是个好开端,殷夫人连忙道:“我就说你们父子要慢慢说话,不要一见面就吵。玄辰虽然闹腾,但并不是不分是非的性子,他不会无故动手的。”

谢毅听到妻子的话,深深叹了口气。前世他怕浪费了谢玄辰的天资,一心想让谢玄辰成材,所以对谢玄辰不假辞色,从没有好脸。后来临终前才醒悟,一昧指责是错的,吵得多了会习惯性冷脸,那时候即便想和儿子好好坐下来说话,也没办法了。

所以这次谢毅听到孙家人告状,并没有急着回来惩罚谢玄辰,而是先询问缘由。果然,谢毅问了后才知道,自己又差点错怪谢玄辰。

谢毅想到自己以前对谢玄辰的态度,内心满是愧疚。

殷夫人问:“孙家欺人太甚,现在该怎么办?”

谢玄辰悠悠接话:“我已经把那个小子收拾过了,估计他再也不敢了。”

殷夫人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一到这话就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踢了他一下。”不过是刚巧踢到了心口罢了。

殷夫人一听就知道谢玄辰这一脚恐怕差点送了孙家郎君的命,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你呀……将军,我们要去孙家看看吗?”

“不用。”谢毅没放在心上,他是一个从皇帝重生回来的人,完全不觉得自家需要给孙家赔罪。不过面子好歹要做,谢毅说:“明天给孙家送份礼吧,毕竟他们小郎君现在还伤的下不来床。这段时间,谢玄辰也不要出去走动了,在家关两天禁闭,多少给孙家个交代。”

谢玄辰应了一声,这个处罚不痛不痒,四舍五入就是没有惩罚,他完全不放在心上。殷夫人想起慕明棠,叹道:“明日也得给明棠送份压惊的礼。我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将军,要不我们收她为义女吧?有了谢家的名头担着,以后别人欺负她也得好好想一想。”

殷夫人越说越觉得这个法子好,她想要一个女儿都快想疯了。谢毅无所谓,他能再见到妻子已经是上天开恩,这点小事,当然是由着殷夫人喜欢。

这时候谢玄辰突然说话:“我不同意。”

殷夫人没料到谢玄辰竟然不同意,讶然道:“为何?你不是和她相处的很好吗?”

谢玄辰脸色不变,慢悠悠道:“我觉得,她不适合当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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