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长鸣划破雨夜。

抢救室门上“手术中”的灯光亮起来, 血红的灯光映着雪白的墙壁,刀一般刺人眼睛。

雨似乎更大了些, 噼里啪啦拍打在窗上, 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在窗外绵延。

沈淮川和季扬匆匆赶到乔星医院时, 夏树身上的雨水已经干了。

医院走廊雪白的白炽灯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将她脸上、手上、裙子上的血迹映得更清晰, 触目惊心。

两个人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而后才又缓缓迈动脚步,走到她面前。

感知到有人来,夏树轻轻抬了抬眼。

看见他们两个, 她一直强忍着的泪意才忽然染红了眼眶,却强挺着没落下。

和季扬对视了一眼, 沈淮川稍离近了她一些, 低声安慰:“别担心,会没事的。”

她咬着唇说不出话, 只是强忍着的泪水却决堤般, 连续不断地涌下来。

走廊尽头这时又是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霍韵是被蒋月媛搀扶着过来的,在几个保镖的维护下,脚步很急,周身还带着夜雨的凉意与飒气。

先前陪护霍靳珩的保镖都还在夏树这一边。见状忙走过去,毕恭毕敬地唤人:“堂三夫人。”

“怎么回事?靳珩人现在怎么样了?啊?!”

保镖:“已经进去半个小时了, 医生正在抢救,目前还没消息出来。”

“怎么会受伤呢?”霍韵整个人急的已失了优雅的姿态,声音都是厉的, 怒声质问:“还有你们几个,都是干什么吃的!那个拿刀伤人的是什么人?说清楚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是私生饭。”保镖说:“伤人的是楚琦的一名私生饭,说是因为受不了楚琦的名声败落,这才偏激行事。我们的人已经报警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二少的伤势。”

“楚琦的私生饭为什么要伤靳珩?”霍韵气急败坏,“而且你们一直在他身边,那么近的距离也能让他被刺伤?都是怎么办的事!”

“私生饭要伤的并不是二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回话的保镖犹豫着向夏树的方向望去,“而是……”

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霍韵和蒋月媛就看见了夏树的脸。

蒋月媛精致的眉宇皱起来。

霍韵也一顿。

霍韵不识夏树,但看见那个陌生清瘦的小女孩默默啜泪,浑身是血,她错愕过后很快就猜到了她是谁。

她大脑嗡鸣一响,接着几乎是小跑到她面前,骤然扬起手里的包包就砸向她!

“喂!”沈淮川和季扬惊了,立刻横在中央将她挡隔开。

包包砸在了夏树的左太阳穴与侧脸,夏树雪白的皮肤登时红了大片。头偏过去。

季扬火了,“你干什么!怎么还动手打人呢?有没有素质啊!”

“我打的就是她!”霍韵双目赤红,“我早就跟靳珩说过离她远一点,他偏不听!现在可好了。要是靳珩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就等着瞧吧!”

蒋月媛在旁冷眼旁观,盯着夏树隐隐也生了怒气。

夏树指尖颤抖无助地摩.挲着自己衣角的血迹,眼泪仍在簌簌地往下落。

周身人来人往错目来看,面前是雷霆的怒火,她哭得没发出一点声音。

沈淮川犹豫了两下,手掌还是落在她肩膀上,用目光询问。

她轻轻向他摇摇头。

沈淮川蹙了眉,“霍姑姑,您现在就算打死她,靳珩也受伤了,不能马上好起来,事情已经这样了,您能不能先冷静下!”

“让她滚!”指尖笔直指住夏树的鼻子,霍韵声冷道:“马上让她走,别再在靳珩身边出现,也别让我再看见她!”

抢救室的门正好这时打开,有两名医护人员满手是血地从中匆匆出来。

霍韵眼神一凝,顾不得夏树,忙迎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了医生?”

周围的人也很快围过来。

季扬和沈淮川看顾着夏树,没太走上前。站在人群边缘静静地听。

“谁是家属?”医生说:“腹腔入深六厘米,肠壁破裂,主动脉分支破裂。他现在有些出血过量需要备血,他是什么血型?”

霍韵的心脏倏地一坠,“RH阴性AB。”

那医生似乎也一讶,突然沉默。

霍韵急了,说话的声音都是带着颤的,疾声问:“血库呢?我侄子每年都献血,怎么一到他需要用血就没了吗?!你们医院应该有稀有血型人员存档的,叫人来啊!”

医生旁边的护士耐心解释:“女士您先别急,我们会马上去核查联系稀有血型人员记档。但临时不一定能成功叫人过来,您还有没有其他同血型亲友的联系方式?”

“叫不来也得给我叫!”霍韵快要急疯了,顾不得形象冲他们叫嚷。

霍靳珩的血型随他母亲靳蒽。不说整个霍家独他一例,就是在靳家,总共也找不出几个熊猫血的人来。

更何况血亲之间无法输血,帝都与南川又相隔千里,她到哪儿去找同血型的人。

沈淮川心一跳,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担忧地回眸看了夏树一眼。

一个弱哑的声音紧跟着轻轻响起来,“我,我可以……”

众人错愕回眸去看。

静静站在人群最后,夏树颤抖着举起手。

她面颊苍白的可怕,一双眸却极坚定,柔糯声调满是压抑的哽咽。

“我可以的……我是RH阴性AB型血型。”

-

采血室在另一个楼层。

“你可以吗?”打量着她目前的状态,沈淮川有些担忧,“别靳珩没醒你又倒下了,你别逞能。”

更何况,手术室里面的那个人也一定不希望她这样。

拗不过夏树的坚持,沈淮川看着她默默走进采血室的背影。叹了口气面向季扬。

“走吧,去买点吃的。”

“买,买吃的?”季扬有些懵,“不是,外面这么大雨天,买什么吃的啊?再说我们又不饿。”

“谁说是给你吃。”沈淮川扫他一眼,悄无声息指了指采血室里面,“她应该没吃什么东西。”

季扬恍然,默不作声沈淮川出去了。

依照护士的嘱咐在采血室里坐好,夏树撸起袖子露出臂弯,看着护士做准备工作。

橡皮筋绑在手臂上,碘酒拭在皮肤上是种很舒服的清凉。

抽血的针头比一般的针头要粗些。

夏树从没献过血,难免会有些紧张。针头缓缓抵在她臂腕的血管上,她咬唇微微偏头闭上眼。

针尖刺透皮肤的一瞬的确有些疼。

但可以忍受。

一切弄好,护士嘱咐:“好了,记得保持好这样一松一握,我先去那边忙,好了叫我。”

她点点头。

绯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管静静流,夏树静静盯着血袋里的血液,思绪空空又莫名胡想许多。

想起阿珩。

想起方才眼前漫天的红色,想起他捂住她眼睛时指尖的颤抖与温度,想起他那句“不要看不要哭”,想起方才他的姑姑愤怒的斥骂。

想起……阿珩曾为她献过血的。

说起来觉得可笑。爸爸和爷爷因为担忧她的血型而将阿珩接到她身旁,可实际上,人一生需要被献血的机会又有多少呢?

他在她身边待了十年。十年,听起来很漫长,可均算下来也不过整个人生的七分之一,她却屡次让他流血受伤。

是初中时候了。那一年她吃坏了东西,导致阑尾炎急性发作,手术室送的急,因为她血型太特殊,也需要备血。

那时他年纪也不大,不符合献血标准。但是没办法,青城市太小,要马上找到一个同她一样的血型的成年人也太难了,于是他执拗站出来,拽着献血室医生的白大褂不肯走。

她醒的时候,他就在她床边守着。

八月炎夏,他穿了件白色的长袖T恤,冷白的脸色比衣裳更白。

她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嗯……针扎进去的时候有些疼,之后就不疼了。”

于是她有点心疼又抱歉地眨眼睛,小指轻轻勾他的指尖,“抱歉呀阿珩,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也是后来她参加了工作,偶然一次路过血站,听有人说:“其实献血最疼的不是被抽血的时候,是抽血后。胳膊会好留淤血的,而且手臂又沉又重,一碰就疼,好久都好不了。”

也是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那个炎夏少年苍白的面颊与长袖。他在遮掩着什么,又在默默守护着什么。

有些疼,从来都不是一瞬间的。

或许在到来的时候还无知无觉,然后随着时间的沉淀,会越来越疼,疼到受不了。

血袋里的血液愈积愈多,夏树手掌有频率的一握一握,一点都不疼。

眼眶里有眼泪往下掉。

原来流血是这样的滋味。

当她完全站在他的处境上时,她才终于能够理解,他的疼痛和难过。

-

抽400CC血不过十分钟。

完成之后,夏树压着手臂走出采血室,上楼回到急诊室门前时正巧与霍韵与蒋月媛正对上。

她顿住。

刚抽完血,夏树的脸色和唇色更苍白了些,也更憔悴了些。

她很瘦,一个人默默站在灯光底下,身影被灯光拖得老长,像一根笔直却脆弱的竹,随时能被风雨摧折却仍咬牙屹立着。

霍韵一看见她就觉气不打一处来,可见她一个小姑娘又这幅模样,到底不太忍心发火,只说:“你走吧,不用在这儿守着了。”

夏树纤长的墨睫颤动,话语低得近似哀求,“我想等他好……”

“快走!”霍韵斥了一声。

她越在这儿站着,她就越忍不住想发火,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夏树胸膛哽了两下,清眸通红。

眼看她仍是站着不动,蒋月媛忍不住走上前来,没什么好声气说:“你先走吧,别在这儿待着了。霍姑姑本来就不太想看见你。靳珩因为什么受伤的你心知肚明,就别在这添乱了!”

她说着伸手想推搡她走。

两个身影恰好这时回来站在夏树身后,阻住了她的去路。

沈淮川似乎有些不满,“霍姑姑,她刚献完血,您这个时候让她走不大合适吧?您是忘了她是给谁献血的?”

“如果不是她,靳珩还用得着血吗!”霍韵压着声音,“快让她走,我不想看见她,这是医院,我不想在这闹。”

季扬乐了,“霍姑姑,瞧您这话说的。是,靳珩是因为救她受伤了,但要是不是因为靳珩,现在医院里躺的就是她,献血的发疯的就是靳珩了,您以为能好的了?”

被堵了一句,霍韵脸色难看极了。

沈淮川和季扬也不想和她争辩,盯了眼蒋月媛,默默引着夏树走到旁边的角落。

夏树的泪坠下两颗,强行微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沈淮川叹了声气,将手里拎的东西给她,“吃点东西吧,你刚献完血。”

是一盒小馄饨,还温热着,塑料袋上沾了点滴雨水。

夏树摇摇头,“我吃不下……”

“你得吃下。”将馄饨摆在她面前打开,沈淮川劝说:“他还在里面躺着,你不能倒下。你要是倒下了,他就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珩是小木的。

把沈淮川给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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