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还是有私心的,那天在医院见过于华北后,感情的天平便失衡了,调查办案的积极性很高,甚至提出就劳力士表的问题来一次公事公办,和赵安邦直接接触,请赵安邦再帮着回忆一下。纪委的同志为此吓了一跳,当场表示反对,还向于华北专门做了个汇报。于华北听了汇报后,明确制止。马达又盯上了周凤生,拍着胸脯向于华北保证说:“于书记,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一定在三天内拿下周凤生!”

周凤生却也不好拿,狗东西本身就是个腐败分子,现在又不明不白地发了大财,对腐败倡廉的意义哪会有正确的理解?说来说去还是材料上的那些话。马达很有智慧,见正面无法突破,就玩起了侧面迂回,把周凤生公司辖区内的工商、税务部门负责人一个电话叫到监察厅,要他们立即组织人手,好好查查周凤生和他的公司,看看他这家公司长期以来有没有制假售假问题?有没有偷税漏税问题?

却不料,周凤生竟然找赵安邦告状,不但泄露了调查工作的秘密,还对他们的调查工作进行诬蔑攻击。更让马达想不到的是,赵安邦竟公开跳出来拿他问罪了,他没去找赵安邦,赵安邦却来找他了,省政府办公厅正式下了电话通知。

齐厅长真不是个东西,听说他要去省政府和赵安邦谈话,挺着大肚子,踱着方步到他办公室来了,话里有话说:“老马同志啊,还是要摆正位置啊,我们监察厅是省政府下属厅局,不是什么独立王国,不能凭哪个人的个人意志乱来啊!”

马达强压着一肚子恼火,尽量平和地说:“齐厅长,请你放心好了,赵省长找的是我马达,不是省监察厅,连累不了你一把手的!你的态度我知道,能躲就躲嘛!我不能躲,在反腐倡廉这一重大原则问题上,我是守土有责,寸步不让!”

齐厅长也挺和气,“你这精神当然是好的,可做法还是不妥嘛!你咋想起查人家私营公司的税务问题呢?就算人家有问题也轮不上你查嘛!”又自问自答说,“是不是于华北副书记指示你这么干的?我想不会吧?于副书记一直很讲政策嘛!”

马达知道,齐厅长这是在诱他的话,以便给于华北下套,便也把话说明了,“齐厅长,你说得很对,这不是于书记的指示,是我的主意,错了我负责!”

齐厅长呵呵笑了起来,“老马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省委、省政府年前发过一个2号文件,就是谈保护私营企业问题的。你这个做法,完全违背了2号文件精神!”叹了口气,又自嘲说,“当然,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虽然提醒过你,要你先熟悉一下文件,可督促检查没到位啊,我还是要向赵省长和省政府做检讨的!”

马达心里一惊,这才知道有个省委2号文件,想找来看一下,已来不及了,省政府办公厅又来电话催了,说是赵省长很忙,要他手头的事先放下,立即过来!

既然催得这么急,马达以为到了省政府就会马上谈,驱车往省政府赶时,已在紧张地打腹稿,设计着应对赵安邦的方案。钱惠人的经济问题和赵安邦是不是有关,现在还不清楚,况且,赵安邦也是老领导了,该给的面子还得给,姿态得高一些,让人家省长大人批,让人家骂,批罢骂罢,他再说话。马达相信,只要赵安邦和钱惠人的腐败问题无关,只要赵安邦还是过去那个赵安邦,多少总会理解他的。

没想到,赵安邦也真是太忙了,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赵安邦正在自己专用的小会议室里接待伟业国际的老总白原崴等人。马达这才知道,白原崴并没像民间传言中说的那样,叛逃国外,竟回来了!参加这次会议的人不少,有主管金融经济的陈副省长和财政厅长,有白原崴手下的两个副总,还有省国资委女主任孙鲁生和产权处的处长。谈话期间,孙鲁生出来过两次,到他候驾的秘书一处复印材料。

马达便向孙鲁生询问:“孙主任,赵省长啥……啥时才能和你们谈完?”

孙鲁生一边忙碌着复印,一边说:“这可说不清,搞不好今天得加班哩!”

马达一听,有点着急了,“那……那赵省长还让我来谈什么?!”

孙鲁生不明就里,挺友好地说:“要不,我给你叫一下赵省长?”

马达否决了,“别,别,我还是等吧,赵省长既然传了我,总要见的!”

可这一等就是一下午,小会议室里谈笑风生,一片热闹,他所在的秘书一处却冷冷清清。赵安邦的秘书也在会议室做记录,他就没人答理了。实在是闲着无聊,只好独自看报,一张《汉江日报》反复看了几遍,连广告都认真学习了,小会议室那边还没有结束的迹像。马达这才明白,赵安邦是故意整他,让他难堪。

快六点时,孙鲁生和手下的处长又出来了,先往省国资委打了个电话,核对了几个接收资产的数据,又复印材料。马达阴着脸凑过去说:“孙主任,麻烦你向赵省长汇报一下吧,今天太晚了,我就不等了,让赵省长再定谈话时间吧!”

孙鲁生这才想了起来,“哦,马副厅长,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提醒过赵省长了,说你正在等他,他说知道了,要你继续等,说是再晚也得和你谈!”她悄悄将马达拉到一旁,声音低了下来,“哎,你怎么回事?赵省长好像不太高兴嘛!”

马达压抑不住了,“哼”了一声,说:“那是,我自找没趣嘛!”

孙鲁生不再问了,“马厅,你坐,我还得回去,今天得定盘子!”

马达“哦”了一声,“伟业国际当真让那位五毒俱全的白总再搞下去啊?”

孙鲁生脸上的表情不对头了,“哎,马厅,怎么这么说话啊?你怎么知道白原崴五毒俱全?有什么证据啊?小心人家白原崴和你打官司!”

马达自知失言,想解释几句,孙鲁生却转身走了,根本没给他机会。

真是难堪啊,六点过后,省政府大楼内各办公室的人都下班了,内勤人员开始打扫办公室的卫生。一位穿工作服的内勤过来了,拉着脸,要马达离开秘书一处,说是省政府办公厅有个规定:下班之后非本处室人员不得在办公室留滞。

马达火透了,故意高声叫了起来,“是赵省长让我来的,让我等的!”

这一叫,把赵安邦的文字秘书——秘书一处林处长叫出来了,林处长向那位内勤人员做了解释,又极和气地对马达说:“马厅,你别急,赵省长快和白总他们研究完了!”说罢,用一次性茶杯为马达倒了杯水,“喝点水,消消气!”

人家省长大人想整你,你有什么办法?况且,省长大人不是谈私事,是在和汉江省的超级大款白原崴谈工作,你有什么屁可放?!马达只好继续喝水,也不知这一下午加一晚上喝掉了人家秘书一处多少水,反正是上了七八次厕所。

一直到快八点钟,整个省政府大楼漆黑一团,连走廊里的灯都关了,小会议室的门才开了,赵安邦把白原崴、孙鲁生等人送到门外,呵呵笑着说:“白总啊,股权比例大体这么定了,具体细节,你和孙主任他们继续谈!现在你们走到一条战壕来了,是一家人了,今天先小小庆祝一番吧,鲁生,便饭招待一下!”

白原崴说:“哪能便饭啊,我安排好了,都去欧洲大酒店,请大家赏光!”

赵安邦这才看到了他,笑着说:“好,好,那就去欧洲大酒店吧!你们和陈省长先走一步,我和监察厅马达同志还要谈点工作!”说罢,向小会议室里一指,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马副厅长,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请吧!”

马达心里很气,很想发泄,可到小会议室坐下后,真正面对赵安邦了,却又没敢有任何非礼之举。赵安邦就是有那么一股撼人的虎威,在文山共事时就是这样,不论怎么理直气壮,当你往他面前一站,心就突然虚了,总是气短三分。

历史的一幕又重演了,马达非但没有发泄,反倒扮出一副生动的笑脸,和赵安邦套起了近乎,“赵省长,都八点了,肚子早饿了,是不是先搞点吃的?”

赵安邦看着手上的会议材料,根本不用正眼瞧他,“马副厅长,你看看这里有什么可吃的?是桌子腿还是椅子腿?你没吃饭,我也没吃饭嘛,坚持一下吧!”

马达碰了软钉子,笑容仍努力维持着,“看看,赵省长,不够意思了吧?再怎么说,咱们也在真理的浴池里共同沐浴过,现在连顿便饭都不请我吃了?”

赵安邦仍没抬头,在材料上批着什么:淡然说:“不敢请啊,你马副厅长现在是什么人?省监察厅副厅长,又办着钱惠人的大案要案,我不能腐蚀你嘛!”

马达笑不下去了,想就着这个话题和赵安邦开谈。不料,赵安邦却把林处长叫了进来,交待说:“小林,你安排一下,让一处的同志加个班,把会议纪要连夜打印出来,明天一早送一弘同志,看看一弘同志还有什么具体指示?!”

林处长应着,接过材料走了,赵安邦这才站起来说:“老马,钱惠人的问题正在查,我没有多少话要说,只和你说一句话:要讲政策,不能乱来,更不能影响经济工作!”说罢,扔过一份文件,“2号文件给我带回去好好看看吧!”

马达接过文件,口气急迫地说了起来:“赵省长,2号文件我会好好学习,可有些情况,我得解释一下:我的为人你知道,绝不会和钱惠人过不去!但钱惠人当年那块劳力士表确实有不少疑点,我为了对钱惠人同志负责,才必须……”

赵安邦开始还听着,后来就抬腿向门外走,“好了,我看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让他等了四个多小时,几句话就打发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马达不知哪来的胆量,突然吼了一声:“赵省长,请……请你站住!”

赵安邦根本没站,仍在向门外走,口气冷淡,“怎么,你不饿了?”

马达追出门,“赵省长,再饿也得谈!本来我就想找你了解情况,不是于书记拦着,也许就找了!这块表的处理,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总得和我说说嘛!”

赵安邦边走边说:“好啊,你想知道什么啊?说吧,说吧,我配合调查!”

马达道:“这块表明明是当年十月才上交的,怎么登记上是七月呢?”

赵安邦“哼”了一声,“这我怎么知道啊?你问白天明同志去吧!”

马达说:“赵省长,你这就是难为我了,白天明同志已经去世了……”

赵安邦驻足站下了,脸一拉,“那你就来审我了?就你也敢!”

马达爆发了,“赵省长,你……你咋说审?我就是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赵安邦似乎觉得过分了,这才缓和口气说了几句符合身份的话,“马达同志,我告诉你:这件事当时就搞清楚了,不论我还是白天明,都没有包庇钱惠人,这是具体登记的同志的笔误!钱惠人现在是不是有问题我既不清楚,也支持你们好好查,但是,对一九八九年的钱惠人,我可以保证,他不会腐败掉的!”

马达又问:“那……那海沧金融街的地是咋回事?和钱惠人有啥关系?”

赵安邦道:“这和钱惠人就更没关系了!当时海沧是个小渔村嘛,市委、市政府为了吸引投资,一九八九年下半年做了一个决定,对第一批进驻海沧的公司总部用地实行零转让,钱惠人当时只是市府副秘书长,连参加决策的资格都没有!”

马达仍追着不放,“钱惠人会不会在土地零转让时收人家什么好处?”

赵安邦的脸又拉了下来,“马达,你这是有证据呢?还是乱怀疑啊?啊!”

马达说:“赵省长,我也是随便问问嘛!白原崴的伟业国际大厦的用地好像也是那时零转让过来的吧?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在合同上签字的就是钱惠人嘛!”

赵安邦不悦地道:“这种事能随便问吗?白原崴相信宁川海沧会成为汉江的曼哈顿,敢在那时候投资,当然可以享受我们的优惠政策!钱惠人作为市政府秘书长,当然可以代表市政府签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一起吃饭去?在这种情况下,省长大人还请他吃饭?马达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赵省长,我这么讨嫌,你……你还真请我吃饭?”

赵安邦满脸讥讽,“不是我请你,是伟业国际的白总请你,你爱吃不吃!”

马达自知这顿饭不太好吃,却还是应了,“为什么不吃?就算工作餐吧!”

赵安邦忍禁不住地笑了起来,“马达,你可真会找借口!脸皮是不是也太厚了点?你的工作餐凭什么到人家伟业国际吃?你参加伟业国际的工作了吗?!”

马达也勉强笑了,“赵省长,我……我今天不是等了你四个多小时嘛!”

赵安邦手一挥,“你这叫活该,为什么不早点来?老毛病又犯了吧?”

马达不敢开玩笑了,急忙解释,“赵省长,这也怪不得我,电话是齐厅长接的,齐厅长太损啊,没及时和我说,我都要走了,还故意和我扯了大半天……”

赵安邦不愿听,“行了,行了,别解释了,你马达我还不了解?历史上就是如此,一阔就变脸,我又不是没领教过!你现在可不得了,省监察厅副厅长了,威风大啊!”摇头苦笑道,“哎,你说我怎么就同意你这活宝去监察厅了呢?!”

马达自嘲道:“赵省长,你现在让我去伟业国际做党委书记,我还干!”

赵安邦说:“算了,算了,我宁愿自己遭罪,也不能让伟业国际集团遭罪!”

到欧洲大酒店吃饭时,赵安邦又把话头提起了,对白原崴说:“白总啊,我们马副厅长对你们伟业国际情有独钟啊,一直想去你们那儿做党委书记哩!”

白原崴怔了一下,说:“赵省长,你可别折我的寿啊,我当年还从马厅长手上倒过山河牌彩电呢,哪敢请马厅长做我的党委书记,给我做副手?”说罢,又乐呵呵地对马达道,“马厅长,这批评你就批评,可别这么变着法子损我啊!”

马达乐了,“行,行,白总,你只要还记得当年从我手上倒过电视机就成!”

白原崴位置摆得很正,一口一个“老大哥”、“老厂长”地叫着,自己给马达敬酒,还撺掇手下的副总和桌上人不断给马达敬酒。马达一开始很得意,后来才发现是阴谋,这阴谋赵安邦和陈副省长二位领导都不谋而合参加了。结果便喝多了,总共开了两瓶五粮液,他一人喝了不下一瓶,热菜没上全,已坐不住了。

赵安邦又拿他开涮了,佯作正经地批评说:“马达,你这小气鬼的毛病看来改也难!请别人的客,你净上劣质酒,也不会喝酒了。别人请你,你就会喝了,见了好酒不要命!同志啊,你可真要注意了,酒是人家的,胃可是自己的啊!”

马达摇摇晃晃,冲着赵安邦直笑,“赵县长,你坑我,又……又坑我……”

陈副省长逗了来,“哎,哎,马达同志啊,你怎么把赵省长降职了?”

马达骤然清醒,“哦,口误,口误,赵省长,我……我这可不是故意的!”

赵安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省长、县长都在你马厅长的监察范围嘛!”

马达倔劲又上来了,带着冲天酒气,结结巴巴道:“那好,赵……赵省长,找机会,我可……可能还……还得向你汇报,希……希望你理解支……支持!”

赵安邦说:“很好,很好,我办公室的大门随时对你开着,你尽管来吧!”

马达酒醒之后,却没敢再去,尽管人家省长大人办公室的门开着,还是没敢去,劳力士表和土地转让的线索就这么完结了,他也因此将赵安邦狠狠得罪了。

这让于华北十分感慨。于华北说,知道厉害了吧?这就是我们面对的严峻现实啊!然而,尽管现实严峻,案子还得办下去,好在钱惠人的腐败线索不仅这一条,举报信多着呢!于是,马达又查起了钱惠人私生女孙盼盼那五十万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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