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宗哭笑不得,他叹息一声,准备开口时,发现箜篌面露惊恐,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顺着箜篌的目光望过去,桓宗发现原本已经被驱散的煞气,不仅卷土重来,并且比刚才还要浓烈,铺天盖地,让整片大地都笼罩在黑色之下。

“怎么会这样?”箜篌茫然四顾,看着花草树木在煞气中飘摇,生机一点点被吸走,脸上的笑化作焦急。

“凝神静气,不要多想。”桓宗用灵气点了点箜篌的头顶,让她冷静下来,“我们先去阵眼看看。”

“早跟你们说过,这个阵没有破解之法。”邪修急道,“你们现在赶过去,除了让煞气染身以外,还有什么作用?此阵成于凡尘界,煞气也是从凡尘界人类内心引出来的,法器也好,神器也罢,对它根本毫无用处。”

修真界的神器若是对这个阵法有用,他们邪修界的法阵大师又何必在这个阵法上花费近百年的时间。

正派修士讲究修身先修心,煞气最易引发心魔。只要正派修士心魔缠身,他们邪修就将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他比较倒霉,要做这个阵法的陪葬了。

来凡尘界之前,师尊就跟他说过,正派修士都是些伪君子,最喜欢救苦救难。若是在凡尘界遇到正派修士,就故意装弱装傻,既要让他们知道有个阵法的存在,又要让他们不要去。他们这些正派修士都有个毛病,越是不让他们去,他们就一定会去。

修为高深,最后却死于惊恐之下的修士,就是万骨枯阵最好的引子。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存在必有毁灭之法。”待箜篌情绪稳定下来,桓宗冷冷看了邪修一眼,祭出自己的飞剑,带箜篌到飞剑上,如流星般飞远。

“我们家公子不喜欢邪修,尤其是自作聪明的邪修。”林斛叹口气,“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邪修张开嘴,口腔中满满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因为他的喉咙被剑刺穿,灵台也被一道灵气绞碎。

他从云头跌落,掉进深不见底的河流中,身体与煞气融为一体,沉入黑黝黝的河水中。

死前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正派修士都是骗子。

桓宗与箜篌一路朝东南方向疾行,箜篌在一座庞大的城池上空,看到了如同龙卷风的煞气朝外喷涌,城内涌满了死亡的味道,城外穿着甲胄的士兵推着一车又一车的死尸,往坑里填倒着。

城门后,有百姓在嘶吼,有百姓在哭泣,怨气冲天。

“母亲……母亲……”赤着脚的孩子跟在一辆木板车后追喊,他身上的衣服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稚嫩的双角满是污泥,他伸着手,想要去拉木板车上,被破席掩盖着的尸体。

推车的卫兵满脸疲倦,神情麻木,见小孩子追上来,愣了一下才伸手拦住他,用沙哑的声音道:“回去,不要闹。”每天看到的生离死别太多,多到他已经没有了怜悯他人的能力。被困在这座城内的不仅是这些百姓,还有他们这些卫兵。半个月前,一万护卫兵来到这里,现如今只剩下八千人了,那两千人,是他们剩下的这些兄弟,亲手焚烧的。

死亡,从未停止。或许直到这座城的人全都死亡,这漫天的死味儿,才能消散干净。

听着孩子的大哭声,卫兵继续向前。破草席下,一只手臂垂了下来,浮肿乌青的手臂丑陋得吓人,但是看到这只手臂的人,却没有谁有半分惊吓。

这座城里,还有谁没有见过染上疫情死亡的尸体?

哭声,叹息声,咒骂声,祈祷声。

这座城,整日缭绕着这些声音,等待着它的死亡。

箜篌从飞剑上跳下去,刚站稳脚跟,她不远处的一位老人便倒了下去,她快步上前,想要去扶,袖子被拽住了。

“姐姐,不要去。”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孩童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他已经死了。”

这双本该天真的眼睛,在说到死亡时,里面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就像是在说今天早上没有吃饭般平静。

箜篌声音微颤:“万一……还活着呢?”

“那也是要死的。”孩童道,“我看见了,你会飞。”

箜篌喉咙有些发堵:“嗯。”

“你是武林高手?”孩童平静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些许亮光,“你可以离开这里?”

风呼啸而过,刮着箜篌的脸,她抬头看着这个陷入黑雾的城,没有说话。一块冰凉的东西塞进她的手心,她低下头,再度与孩童亮闪闪的双眼对上。

“这块玉冬暖夏凉,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这是真家伙,我不骗你!”孩童为了证明这块玉是真的,解释道,“我外祖母是前朝县君,她祖上是皇室血脉。”

“你想我做什么?”捏着这块拇指大小的玉,箜篌轻声问。

“你等等!”孩童跑进身后的一间屋子里,很快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你带她走,您收她为奴为婢都好。只要……只要把她养大,给她一口吃的都成。”

“我妹妹吃得不多,父亲说妹妹像母亲。我母亲每顿饭吃得很少的,真的。”孩童生怕箜篌不答应,眼眶都开始发红,“求求你带她走,我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她的。”

七八岁的孩童,瘦得像是一根竹竿,怕得声音都在发抖,却说要保护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

箜篌探了探襁褓中的孩子,鼻息微弱,煞气缠身,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若是继续留在这个城里,大概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见箜篌不说话,孩童跪了下来,朝箜篌磕头道:“求求你。”

“你起来。”箜篌听到孩童的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连忙弯腰拉起他,“好儿郎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可轻易跪他人。”

她没有抱过孩子,所以动作不敢太大,见孩童的眼睛一直放在襁褓上,箜篌扭头往身后忘,见桓宗走过来:“桓宗,快来帮帮忙。”小孩子太软,她怕自己力道太重,把这个本就虚弱的孩子,给弄得更虚弱。

桓宗:“……”

盯着箜篌怀里的孩子看了片刻,桓宗伸出了僵硬的双臂,把软乎乎圆滚滚的一团,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襁褓好像在往下掉?

孩子要摔下去了?

这个姿势,小孩子好像不会太舒服?

林斛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公子如同雕像般站在箜篌姑娘身边,他的脚下还用一股强大的灵气托着什么东西。他皱了皱眉,难道是什么不能动,一动就爆发出极强威力的邪恶法器?

他快步上前,走到桓宗身边看了一眼,随即沉默着连连后退三步,希望公子刚才没有发现他。

“林斛。”桓宗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他,侧脸仍旧完美得挑不出半分缺点。

林斛:“公子,我去阵眼看看。”

“你身上有妖族血脉,不适合靠近煞气重的阵眼。”

林斛:“不,这点些微血脉影响,并不重要。”

桓宗不再说话,只是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盯着他。

箜篌并没有去注意桓宗与林斛说了什么,她用指腹揉了揉男童额头上的肿块,把玉还给他,“这个还给你,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男童连连摇头:“我没有骗你,这块玉很值钱,求求你收下吧。”

“我会救你妹妹。”箜篌捧住他的脸,再摇下去,这个孩子的脑袋都要掉了,“我不仅要救她,也要救你,这座城里的人,我都要救。”

男童愣住:“你是……大夫吗?”

“我不是。”箜篌勉强笑了笑,“我是你外祖母的远房亲戚。”

男童皱眉:“可是母亲跟我说,外曾祖父是郡王,外祖母的亲戚都是前朝皇族,你……”父亲很少在母亲面前提及前朝皇族,但是私下里教他读书习字时,却跟他说过,前朝皇室族人大多骄奢淫逸,荒唐至极,当今陛下夺得皇位时,天下百姓无不拍手称好,很多村子里甚至请了乡戏来唱了三天三夜。

前朝名声那么差,这个小姐姐看起来这么漂亮,为什么还要主动跟前朝扯上关系,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男童小声道:“姐姐,你还是快些走吧,就连陛下派来的御医都会疫病束手无策,你不要留在这里陪葬。”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陪葬?”箜篌站直身体,回身看过去,发现襁褓已经从桓宗怀中转移到林前辈那里,她掏出一瓶灵液,往女婴嘴里喂了一滴。

“桓宗,我飞到阵眼上空看看。”箜篌从收纳戒里取出从秘境中得到的敛息伞,撑开举在头顶,“你与林前辈在此处等我。”

“我陪你一起。”拦住她道,“你不要单独去。”

箜篌缓缓摇头:“你在下面看着我就好。桓宗,姬家欠天下百姓的债,我要还回来。”

“我陪你一起还。”桓宗拿过她手里的伞,眼神温柔的看着她,“你陪我踏遍万千河山找药,我陪你踏破这个阵法,可好?”

箜篌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桓宗忽然俯首在她肩膀上靠了一下,然后飞速离开。

箜篌茫然:“桓宗?”

桓宗抿着嘴,面颊有些发红:“我都想出新的撒娇方法了。”

“你……”

他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箜篌茫然的模样:“答应我好不好?”

91章
“好、好的吧……”箜篌捂着脸,声音细弱蚊蝇,“那、那你不能一个人跑到前面去。”

桓宗轻笑一声,抓住她的手:“我就走你旁边。”

“跟在我后面。”箜篌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身后,从桓宗手里抢回敛息伞,“跟好了。”

桓宗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单手负于身后,右手虚握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那还烦请箜篌仙子在前方引路。”

箜篌:“……”

没想到桓宗也有贫嘴的时候,箜篌回头瞪了他一眼,足尖一点,朝阵眼处飞去。桓宗不动声色的跟上,手中光芒一闪,龙吟剑已经在手。

男童呆呆的看着漂亮姐姐与她的朋友飞远,他幼小的身躯里,承担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震惊。武林高手,可以飞得比城里最高的塔还要高?

他扭头走到林斛身边,一会儿看飞向空中的箜篌,一会儿看抱着妹妹的林斛。

“担心她?”林斛问。

“没有。”男童连忙摇头,“把妹妹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就算不放心,这也是他唯一能让妹妹活下来的选择,他不敢不放心。

“你先抱着。”林斛见这孩子嘴上说着放心,满脸满眼都是担忧,把襁褓塞回他怀里,“照顾好自己,等下我可能还要去帮忙。”

男童小心翼翼的调整好抱孩子的手势,发现妹妹的面色竟比刚才红润了许多,心头大喜。刚才那个漂亮姐姐喂妹妹东西的时候,他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不带妹妹走了,所以也不敢多问。现在见妹妹面色好了许多,他就猜到,刚才漂亮姐姐喂的可能是药。

难道,她真的有办法救全城百姓?

抬头看着飞在空中,一直没有落下的两人,男孩心中有了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漂亮姐姐……该不会是已经成为仙人的箜篌仙子吧?

整个姬氏皇族,现在还敢在外面自称是前朝皇族人的,几近寥寥。

只有七年前已经成为仙人,让陛下亲自下令建观祭拜的箜篌公主,才敢如此没有顾忌。而且除了神仙,谁能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到空中?

箜篌公主来救他们了?

男童抱紧妹妹,她听到他们的祈求了吗?

箜篌刚靠近阵眼,就被强大的煞气冲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幸好敛息伞能够隔开这些煞气,让箜篌有喘息的余地。她连连后退,把伞举到自己与桓宗头顶,把桓宗也遮好:“桓宗,这个阵是不是要成了?”

“还没有。”桓宗沉着脸,看着从阵法中散出的煞气,“还不够。”

“什么还不够?”箜篌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人命。”桓宗道,“这个阵,以人的寿命为祭品,必须要死足够多的人,才会阵成。”

箜篌看着脚下的这座城,想到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咬牙恨道:“这些畜生。”

这座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奇怪,不仅有四条江河从它这边经过,还四面环山,形成一个看似有出路,实则却是困局的平原。本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在邪修的操纵下,却变成了万骨枯阵阵眼的最佳选择。

“我们先离开此处。”桓宗道,“看看能不能从河流山川入手,毁去阵脚。”

“嗯。”箜篌微微点头,脸上的严肃难消。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阵眼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拖着她就往阵心中吞噬,眨眼间她便被拖出十丈远。

“箜篌。”桓宗飞身抓住她的手,用龙吟剑斩断围绕在她身边的煞气,揽住她的腰道:“我们走。”

阵眼似乎感知到有修士靠近,所有煞气都扭曲起来,附近所有的煞气都朝他们身边围拢,大有不把他们拖下去不罢休的架势。

“走!”桓宗看了眼被煞气死死缠住的龙吟剑,剑身发出嗡嗡的鸣叫。侧首看脸色煞白的箜篌,他松开握剑的手,张开双臂抱着箜篌,把她护在怀中往外飞去。

“师父,剑是什么?”

“剑是我们剑修的命。命在,剑在。剑若是不在,你这一辈子,便再也没有资格做一个剑修。”

“剑是最重要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桓宗闭上眼,回忆着幼时刚拜入琉光宗时,师父曾对他说过的话。已经填入几万人性命的万骨枯阵,他没有把握把箜篌完完整整带出来,龙吟剑就是吸引煞气的最好诱饵。

“桓宗,你的剑!”箜篌知道本命剑对于剑修意味着什么,看着几乎被煞气淹没的龙吟剑,她急道,“这个煞气会损坏龙吟剑的。”

“无碍。”桓宗淡淡道,“我们先离开。”

箜篌怔怔地看着桓宗的侧脸,狠狠咬了咬下唇,咬得唇角都渗出血来,汇灵力于双手上,把桓宗一掌拍出煞气围拢的范围。

没有料到箜篌会有此举,桓宗惊骇回头,只看到了黑茫茫的煞气,只听到龙吟剑微弱的颤鸣声。

“桓宗,你如果敢跟过来,我就抱着你的龙吟剑跳进阵眼!”黑雾中,远远传来箜篌一声吼,但是桓宗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顾不上箜篌的威胁,桓宗转身欲追,被忽然出现的林斛拦住。

“让开。”桓宗挥袖想把林斛扫到一边,没想到平日听从他命令的林斛,竟提剑拦住了他这一击。

“公子,你灵台已是不稳,现在连本命剑也丢了,你不想要命了?!”林斛低声道,“更何况你身为凌忧界的修士,太过插手凡尘界的事,是会沾上因果的。”

天理循环,早有定数。若是凡尘界百姓遇到苦难,便祈福求神,这会导致他们遇事只会寻求神仙庇佑,失去了自己拼搏努力的斗志。长此以往,对这些百姓不会是好事。

所以凌忧界的修士可以隐藏身份来凡尘界游玩,却不能随手插手凡尘界事务。这个道理,他明白,公子明白,其他修士也明白,所以凡尘界才没有那么多“神仙显灵”。

就连箜篌姑娘也是明白的。

“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劝。”桓宗神情更冷,“林斛,我不想与你动手,你让开。”

林斛苦笑:“公子,我又何尝愿意。”公子若是用上全力,以他的修为根本拦不住他,“可是你不要忘了箜篌姑娘的个性,她说你若是进去,她便跳着龙吟剑跳进阵眼。这话虽然不能信十分,至少也能信五分。”

不能信的那五分是,箜篌姑娘跳下去之前,一定会先把龙吟剑扔出来。

敛息伞已经拦不住丧心病狂的邪阵了,箜篌干脆把敛息伞收了起来,把凤首变小握在手中,靠着凤首身上的神光,慢慢靠近被煞气卷在中间的龙吟剑。

在浓厚的煞气中,龙吟剑就像是一盏会发出声音的明灯,箜篌一眼就发现了它在哪儿。

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拨动,箜篌飞身躲过煞气的偷袭,离龙吟剑越来越近。龙吟剑的颤鸣声越来越弱,箜篌手臂穿过包裹在剑身外的煞气,煞气把她的袖子腐化,变成了破破烂烂的碎步。

身上这件衣服,是能够阻挡出窍期大能三击的法衣,没想到在阵眼里,只坚持了几息的时间。

“嗡!”

龙吟剑有了自身的灵智,并不想让主人以外的人碰它,所以在箜篌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它发出了强大的反震力。箜篌差点被这股力道冲击得吐出血来。她也不恋战,拖住龙吟剑就跑,一路跑一路扔法宝,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便扔出近十种法宝,才没让阵眼把她跟龙吟剑一块卷下去。

后有煞气当追兵,前有龙吟剑的不配合,箜篌气急,在龙吟剑首狠狠拍了一下:“给我老实点,你家主人多好一人,怎么有你这么不老实的剑?!”

龙吟剑抖了两下,在箜篌手里颤动得竟然没有刚才厉害了。箜篌喘了几口气,勉强笑了笑,又往身后丢了两件法宝:“早这样多好,再扭我就把你扔回去算了。”

这下龙吟剑彻底不动了。

此刻箜篌身上的灵力几乎耗尽,仅仅几十丈的距离,她却犹如负山前行,喘得像是耕地的老黄牛,手里的龙吟剑也重得她几乎握不住。

“完了,咱们该不会真的要交待在这里吧?”尽管五指已经开始颤抖,箜篌却死死攥着龙吟剑不放。以前看桓宗挥剑的样子,还以为这把剑只有几斤重。哪知道这剑相貌平平无奇,名气却取得霸气,重量更霸气。

剑修真是太不容易了,提着几百斤重的剑劈来砍去,还把剑玩得这么好看,难怪修士们都不敢惹剑修,谁惹得起呢?

呼。

细微的风声响起,箜篌下意识往左一避,左手捏起三张辟邪符,顺势丢了出去。扔完三张辟邪符,箜篌一股脑儿往外扔符篆,有时候甚至连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完了……”在脚踝被煞气缠住的那一刻,箜篌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有师父师兄宗门的那些亲友,靠在她肩膀上面无表情撒娇的桓宗,还有……天下的百姓。

“先有天地,水泽万物,清气祛浊。天地生阴阳,阴阳汇两仪,两仪生四象。生生死死生,万物亦生以死,无生亦无死,无死何悟生……”

在秘境中背得烂熟于心的心经秘法,在箜篌灵气耗尽时,诡异地出现在箜篌心间。箜篌抱着龙吟剑,低声喃喃道,“水泽万物,清气祛浊……”

低下头看缠住脚踝的煞气,箜篌取出一瓶灵液倒下去,煞气果然不甘不愿地松开了她。趁着这个机会,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凝气丸,鼓足一口气往外冲。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快过。

眼看煞气再度逼近,她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挥起龙吟剑朝煞气砍去。就在她以为龙吟剑不会给她面子时,龙吟剑发出一声长啸,一头金色的虚幻龙影与阵眼跑出来的煞气缠斗在一起。

听到龙吟声,与桓宗打得难解难分的林斛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看到在黑雾中翻滚的金龙幻影,他惊道:“公子,你的龙吟剑……”

桓宗一脚把他踹下云头:“林斛,万骨枯阵成,不仅是凡尘界的百姓要当做陪葬品,凌忧界很多修士也会因为这些煞气,出现心魔。你不要忘了,设置这个阵法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我们凌忧界。我沾染的不是凡尘界因果,而是为了阻挡一场让凡尘界与凌忧界都陷入混乱的浩劫。”

说完,他转身飞入煞气中。

“你是靠吞灵气长大的吗?”箜篌刚才还能喘气,现在拖着龙吟剑连气喘不过来了。这么霸气的剑不适合她,她还是更喜欢漂亮有好用还不废灵力的水霜剑。

嗡。

龙吟剑又抖了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箜篌运转灵气,身为五灵根修士,她借助与生俱来的天分,调动空气中的水灵,勉强把煞气拦在了水结界外。

“当年拜入师门,我幻想自己能够修为大成,衣袂飘飘的飞升成仙。没想到飞升不成,还有可能被一个邪阵当做肥料。”箜篌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传音符,在凡尘界不能往凌忧界用传讯符,她只能给桓宗留一封信了,到时候他能帮着转交。

然而她捏着传讯符还没来得及用,浓雾中,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飞了进来。看到她,不由分说的扔出两件神级法宝,抱着箜篌就冲了出去。

煞气袭入体内,桓宗灵台内的灵气四处乱窜,他看了眼后面追上来的煞气,反手一挥,强大的威压冲击而出,他怀里的箜篌受不了这种境界威压,差点闷出一口心头血。

难道,这才是桓宗真正的实力?

桓宗表面镇定,内腑早已经翻滚不停,他往后连连击掌,单手抱着箜篌飞得更加快速,在离开阵眼的那个瞬间,他接连抛出八件法器,按照八个方位把阵眼控制起来,不让它继续扩大。

从收纳戒里取出一件披风,裹在衣衫破烂的箜篌身上,桓宗再也撑不住,吐出两口血后,与箜篌一起从空中跌落。

摔下前的那一刻,他把箜篌紧紧护在了怀中。

嘭。

两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桓宗仰面躺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他这一生,几乎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丢脸过。

被他一脚踹在地上的林斛用剑撑着身子站起来,缓缓朝摔在一块儿的两个人走去。

“桓宗。”箜篌从桓宗身上抬起头,举起手里的龙吟剑,嘴角的血迹未干,眼睛亮如朝阳:“龙吟剑,我拿回来啦。”

她随意用手背摸了摸嘴角,嘴角的血渍糊到了脸颊上,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又脏又难看。

当然桓宗也没好到哪去,向来白衣胜雪的他,洁白的衣服上沾着血迹与地上的泥灰,白玉发冠也不知道摔到了哪儿,头发披散在脏脏的地上,不过仍旧很顺滑。

他看着少女脸颊带血,还咧嘴笑着的样子,伸出手把她按进了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她。

在这一刻,怀中的温暖与真实,就是永恒。

闻着桓宗身上淡淡的药香味,箜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桓宗的心跳声。明明衣服布料很柔滑,箜篌却觉得自己的脸,被衣服蹭得又热又痒,总想伸出手捂住。

“桓宗,你又在撒娇吗?”

“嗯。”

桓宗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桓宗说:“刚才受了内伤,难受。”

箜篌不敢再动,乖乖趴在桓宗怀中,疑惑道:“我会不会压得你更难受?”桓宗撒娇的手段太差了,这个姿势不仅别扭,还会让他也不舒服。

片刻沉默后,桓宗闷闷道:“不会。”

箜篌想了想:“那倒也是,我比龙吟剑轻多了。”

被遗忘在地上的龙吟剑,微微颤鸣一声,箜篌趴在桓宗胸口,看着掉在地上满身是灰的龙吟剑,莫名觉得此刻有些好笑,不自觉笑出声来。

桓宗松开环着箜篌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斛停下脚步,看着少女趴在男人胸口,吃吃的笑,而男人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都不说。明明是脏污的地面,却被他们躺出了鲜花草地的盛景。

“笑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笑。”她一边说,一边笑,翻过身学着桓宗的样子,仰躺在脏脏的地上,看着空中被暂时锁住阵眼的万骨枯阵。

或许是能够拿回龙吟剑高兴,又或许是刚才在她脱力时,桓宗穿破黑暗而来,还有就是……

箜篌偏头看桓宗,桓宗恰好也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都露出了笑。

还有就是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桓宗,明明她应该说谢谢或是愧疚,但就是觉得好笑。一身脏兮兮很好笑,头发散乱也很好笑,抱着她撒娇……可爱得好笑。

风起,沙子扑了两人满脸。

箜篌从收纳戒里掏出两粒凝气丹,给自己与桓宗各塞了一颗,身上的灵气缓缓恢复着:“桓宗,刚才我在阵眼里,看到了一个小阵。”

阵中阵,以阵养阵,这是一种十分阴毒的方法,设阵者根本没打算让靠近阵眼的人活着。她能活着出来,全靠大堆大堆的法宝往外砸,后面若不是桓宗出手相助,她大概根本走不出来。

也幸好她刚才大着胆子靠近阵眼发现了这件事,不然他们借用山川河流破阵,外面的阵法是破了,里面的那个阵说不定会借此催发,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也不敢想。

“是什么阵?”桓宗问。

“我不认识。”箜篌道,“不过我记得那个阵法的大致图形,等下我画给你看。”

“好。”两人静静看着,不再说话。

林斛忍无可忍走到两人身边:“在地上躺够了没有,老百姓都看着呢。”

箜篌坐起身,看到不远处果然站着很多百姓,只是这些百姓脸上的表情不是看热闹,而是激动。她捏着披风边缘站起来,躲在了桓宗身后。

她现在这副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不适合让外人看见。

“三位仙人!”衣服皱巴巴的刺史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朝抱着襁褓的男童行了一礼,才对箜篌等三人行礼,“三位仙人可有暂居之处,若是三位仙人不嫌弃,可以到刺史府暂居几日。”

从疫病刚开始发作到现在,他已经是当地第三任刺史了,前面两任都是染上疫病丢了性命。他看了眼抱着襁褓的男童,这位小公子就是第一任刺史的孩子,半个月前刺史大人夫妇相继离去,小公子便带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单独住在一个屋子里,他有心叫两个孩子跟他一起住,但是小公子只隔着门说话,脸面不露。

猜到小公子可能是怕接触太多外面的人,会让疫情感染到他身上,所以他也不再劝他,只是每隔两日给他们兄妹俩送些吃食过来。

“不必。”人前的桓宗,仍旧是那个淡漠又寡言的剑修,“待疫情解决,我们便会离开。”

刺史不敢再问,怕惹得仙人不悦。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喜,有人笑,也有人哭。一位抱着一两岁大孩子的妇人,她怯怯的看着箜篌,“仙子,您可是箜篌公主?”

他们的苦痛,他们的哀求,箜篌仙子都听见了,所以才下凡来解救他们的苦难?

作者有话要说:箜篌:爱撒娇的桓宗,真是拿他没办法┓(???`?)┏

两章合一,34w营养液的加更。明天早上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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