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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手上空无一物,这会子她很想拽点什么握在手心里,她低头瞄了眼墙边的栏杆,却无动作。也许现下任何一个微小举动都会暴露内心的胆怯,逃避始终不是办法。

电梯上了两层,停下,整个过程中王居安再没看她一眼,他唯一的动作是低头瞧了瞧腕上的手表。

苏沫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顺利签下合同,合同内容很正规,这家公司福利不错。此后的一段时日,她再没见过王氏兄弟,然而那晚的经历仍会时不时想起,是令她极度羞愧的污点。她希望那两人从此消失,或者有朝一日遇上,能一雪前耻。

苏沫慢慢平复了心情,开始投入工作。

从蓉偶尔塞单子给她,指点一二,苏沫也逐渐摸出些门道,业绩转好。对于从蓉的转变,苏沫心里起疑,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暂且当作“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同事们见她得从蓉器重,都有意和她交好,苏沫心里明白,但她性子和善温婉,并不介怀,数月混下来人缘不俗。

好人缘在工作上为她带来一些便利,有些客户见她为人踏实,不必费心提防,反倒愿意静下心来同她打交道。但有些人更偏爱步步为营事事算计的交往方式,这方面苏沫还是新手,所以,任凭她尽心劳碌、努力学习英语,掌握当地方言,业绩仍在中游徘徊。

相比苏沫,同事曹若成才是部门里数一数二的大拿,两年来业绩居高不下。

曹若成三十不到,口才好脑瓜灵,人际网络铺设得当,唯一的缺陷就是脾气太糟糕,尤其针对业绩差的同事如同寒风卷落叶不留情面。

他行事过火,同事们早看不过去,但又不能不努力同他结交,就连从蓉也对他十分宽容,经常在人前高调赞扬他的业绩而从不评价其缺点,很有息事宁人姑息纵容的意思,引得底下一帮人见风使舵心慌意乱,背地里又忿忿不平猛嚼舌根。

从蓉一概不理,曹若成越发自傲,逮谁损谁,最喜欢当面骂人“傻^缺”,尤其在骂女同事时,脸上的神情特别畅快,如,“你个傻^缺,睡都陪人睡了,人当然不和你签单子”、“傻^缺,你这样鞍前马后,人不拿你当销售,只当你是保姆”或者“那傻缺就知道陪床”。

从蓉在旁边听他骂人,毫不在意,末了还要点头表示赞同:“小曹说的对,让人占不到便宜还能签单才是真本事,做销售又不是做^鸡,人都看轻你了还怎么谈生意,销售和客户的关系至少在两性方面是平等的嘛。”

曹若成一脸得色,渐渐就有不把销售部领导搁眼里的势头,饶是如此他却从没骂过苏沫。

苏沫行事不留话柄,对任何人下至清洁女工都和颜悦色,还未开口先礼节性微笑,从不轻易发火外露脾气,倒叫他不知从何骂起,无非是嘲笑她花费大力气尽接些小单子,又或者说她只是表面正经——假正经。

苏沫全当没听见,只埋头做自己份内事。

有天一早上班,苏沫还未进门就听见曹若成又在办公室里阴阳怪气地骂人“傻^缺”。

被骂的那位女同事业绩屈居曹若成之下,两人明争暗斗好一阵。该女姿色不俗,隐约有些不好听的名声,上面对这码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绝不挑明。但是这次情况不同,某客户的老婆气势汹汹闯入办公室,指着女同事的鼻子大骂“没脸没皮的淫^妇”,还说“仗着年轻勾搭男人算不得本事,长江后浪推前浪,比你更年轻的那是像一茬茬的新鲜韭菜割也割不完……”

女同事也不是省油的灯,据理力争:“你看不住自己老公倒过来朝我乱吠,要是搞得定他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就是一poor loser黄脸婆……”

那位原配不怒反笑:“老公是自己人,我怎么舍得说他,还要留着以后好好过日子的,倒是你这样的,听说你婚期在即,我要把你这臭名声宣扬出去,也当是解救了另一个蒙在鼓里的可怜男人……”她大步上前,挥舞胳膊朝着女同事吹弹可破的美丽脸颊左右开弓扇起巴掌。

曹若成佯装劝架要把人拉开,却是抓住女同事的手不让她还击,任那原配打个不停,直到从蓉打外面赶回来拨开周围乱哄哄的人群。

事情闹得有点大,惹来一两个小报记者,也算公司丑闻一桩。

当天下午,上头就有通报下来,连个自动请辞的机会也没给,直接将处理决定发放各人邮箱,说该女员工的行为违反公司条例多少条,极端影响公司声誉,严重败坏本品牌的业内荣誉,并且严重妨害社会风化,根据双方签订劳动合同我司将做出辞退决定,特此公告。

苏沫看着公告末尾的电子签名,笔迹端正严肃颇有仿宋韵味又暗含狂放不羁的三个字:王居安。

她靠回椅背上微微一撇嘴角。

此后的工作异常忙碌,销售部陆续少了两员大将,除了被辞退的那位,从蓉的一位副职下属忽然跳槽去了某外资,底下一干人对这个空缺眼巴巴瞅着,其中属曹若成最为春风得意自信满满。

苏沫却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认为和自己没关系,也不参与同事间的议论,该做什么做什么,眼见每月的提成有所增长,寄回家的钱付得起按揭和女儿的生活费用,她便心满意足。

曹若成瞧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倒像揪住了什么小把柄,杵在她的办公桌前慢条斯理道:“我发现你这人有点不简单,你要不是太蠢,要不就是太能装……”

苏沫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我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

曹若成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头又着力捏揉一下:“我是提醒你,太爱装了也会被人提防。”

苏沫侧了侧身子,挣脱他的手,没答话,转头给客户打电话过去预约面谈时间。

过了几天,从蓉忽然邀她一同去医院探望病人。

苏沫觉得奇怪,从蓉说:“莫蔚清你还记得吗?她才生了孩子,前些时还问起你。”

苏沫当然记得,她还记得莫蔚清以前说过,这次只要生了儿子就能正式入住尚家,于是好奇心起,问:“莫小姐生的男孩女孩?”

从蓉了然一笑:“丫头。”

苏沫“啊”了一声,竟有些替人失落,她又想起尚淳,潜意识里避这种男人如蛇蝎,生怕再次遇上,也就不愿去瞧莫蔚清。

对于这些,从蓉不得而知,反而半认真半玩笑地劝道:“其实莫蔚清这人很有意思,在女人里头也算是能屈能伸,和她接触对你有好处,你这人就是太正经,她身上恰好有股子邪气。搞销售的,太正经了会把客户吓跑……”

苏沫对这番说辞感到新奇,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跟从蓉走得更近,最好是除了工作以外还能有些私人间的牵扯,也就没再推辞。

到了医院,月子中心像五星酒店,单人病房像豪华套间,莫蔚清神态慵懒半躺床上,脸色温润,中气十足,除了体态丰腴些,几乎瞧不出才生完孩子的憔悴。

从蓉也不避讳,直接问:“你那位花花肠子一箩筐的非正式老公呢?”

莫蔚清招呼保姆上茶,懒洋洋地答:“在小的那里,那边也生了个丫头,我想着尚淳是不是这辈子无后啦,”她哈哈笑起来。

从蓉吹着杯里的茶叶沫儿:“你也生孩子人也生孩子,他怎么就去看别人不来看你,你还乐呢?”

莫蔚清不屑:“那小的没脑子,总扯着尚淳去瞧她。年轻有什么用,生完孩子还不跟母猪一个样,耷拉着大肚腩,男的看了恐怕硬都硬不起来。就算青春无敌杨玉环在世,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一样嫌恶……我是不会让他来的,看孩子可以,去会所里寻开心也行,就是别来看我,只要给我钱让我好生养着,等我恢复好了,脸无菜色肚子也没了前凸后翘,你看他来不来,保准跑都跑不及,男人就那么回事。”

从蓉哼一声:“为个男的用尽心思你累不累?”

莫蔚清认真道:“做婊^子就不要立牌坊,要有职业素质!”说着,她转向苏沫淡淡打量了一回,“你变了不少嘛,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就是这穿衣打扮……你真该去买几件好衣服收拾下自己。”

苏沫在莫蔚清跟前总有几分不自在,她略微一笑错开对方的视线,不忙搭腔,就听见从蓉问:“他们家大婆一点没闹么?”

莫蔚清一脸索然无味:“说到这个,我倒是很佩服尚淳他老婆,十年了,不吭不哈不吵不闹,任凭男的在外胡天胡地,她自岿然不动,地位永葆。这种事,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要是不想把男人往外推,就得忍,自尊算个屁。”

从蓉说:“那得看她要什么,值不值。”

苏沫听她俩说起男女之间的狗血龌龊像是谈家务琐碎一般,不觉如鲠在喉,又想起当初跟佟瑞安闹离婚的情形,从发现小三到协议离婚,没一天不鸡飞狗跳,事后她扪心自问,自己当真想离吗?答案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可如今在外面经历了些事,伤心伤神的时候,她又问自己,如果佟瑞安回心转意,自己还愿意回头吗?

苏沫暗自长叹,这个问题她已经有很久没想过,没精力没时间更没情绪。

出了病房,从蓉问她:“你觉得莫蔚清这人怎么样?给人生了个孩子,得了一套房子一辆车。”

苏沫说:“目标很明确。”

从蓉道:“我以为你会有点羡慕她,你们两个身上有些相同的地方。”

苏沫不像以前那样动怒:“她很厉害,如果让我像她那样生活,会很累,”她补充,“就是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从蓉听了哈哈一笑,还想说什么,迎面过来一人,她忙招呼:“尚老板,好久不见。”

尚淳对从蓉点点头,却只一心打量苏沫。

他远远就瞧见这女人,她眉间带笑,点缀着那张清秀到几乎淡而无味的脸却在瞬间夺目,待那双温柔目光不期然撞进自己眼里,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先酥了一半,下一秒发现,她又低眉敛目地回避自己,尚淳剩下的那半骨头立马被心底腾起的无名火烧得热辣辣一片。

苏沫不理会尚淳,只当不见。

从蓉的视线在这两人间不着痕迹地梭巡,待尚淳走远,才闲聊般开口:“那个职位空缺,人事部问要不要重新招人,上头也在问,所以我才报了两个名额上去,本来打算有三个候选人,可惜那谁不争气,炒了……我给你漏点风,你也有个准备。”

苏沫惊讶,反问:“你推荐我?”

从蓉挑眉,饶有趣味地看向她:“对,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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