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军事思想

全凭将领才干的战国时代

武田信玄生于大永元年(一五二一年)十一月,死于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四月。他五十三岁的生涯,正好跨越了近世前期与室町时代后期。一般说来,日本历史以永禄初年,也就是一五六零年前后为界,开始进入真正的战国争乱时代,而武田信玄正好身逢其时,当然他的战术和战略也受到时代的影响。

当时全世界正处在一个讲究团体与团体在战场上肉搏,也就是兵学上所谓“密集队形战术”的时代。如义大利的马基维利和瑞典的阿道夫,都在这段期间提出他们有名的“步兵团战法”及“步兵、骑兵、炮兵混合战法”。全世界都在做着这样的军事改变,日本自然不能例外。在信玄那个时代,最常见的作战方式是:一个地方领袖敲着鼓吹着法螺,率领千名士兵攻击对方军队。

可是,在一五零零年代后期,军事方法面临转换期。那就是自信玄着手做部份改革,而由比信玄小十三岁的织田信长完成的“兵农分离”军事制度。

当时被称为豪族的武士各自拥有领地,所以无法像后来安土桃山时代或江户幕藩体制下那样机动,在战斗技术、作战持久力上也较弱。信玄的宿敌越后的上杉谦信就面临同样的问题,仗打太久,部下开始厌战,居然任意跑回家。这种情形使得军事家意识到不得不确立后世的军制了。

同时,当时战争的主宰者是“战国大名”(诸侯)。他们选择战争的名目;决定开战时间;拟定作战大纲,所以战争胜负往往取决于大名的才能。而这些大名彼此才干实力接近,又会使战事胜败悬荡不决。

应仁之乱以后,足利幕府的统治崩坏,使得全国各阶级的运作陷于瘫痪,各大名据地为王,形成新兴势力。守护大名的代理或大臣将庄园据为己有,开赋税,使役村人。

足利幕府建立的将军——诸国守护——守护代——地头的阶级统治体系彻底瓦解。这是一个下克上、争乱动荡的时代。有趣的是,天皇和将军虽然对政治无力,可是他们所代表的权威却有高涨的趋势。

将军之下管理京都的叫“管领”,管理关东的叫“公方”。将军或天皇透过他们,调停大名之间的纷争战乱。相形之下,大名们实际上更接近朝廷和幕府了。在分析信玄战略和战术时,应特别留意这一点。

战国大名的领土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与幕府时代的领土性质不同,它不是政府的土地,而代表一种个人的势力范围。当然在各个有势力的大名之间,也存在着不少地方土豪。他们通常都会聚集在一起,因为如果不团结,很容易会被大势力并吞。

最常用的自保手段是“婚姻政策”和“人质交换”。站在现今的立场来看,这些手段实在无视人权,可是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年代里,骨肉之情也都淡化了吧!

经过军事上剧烈的盛衰兴亡的教训,各领主、土豪开始组成近卫队,编收地痞流氓,训练他们成为突击部队。豪族的家挖起壕沟,筑起城墙,墙头设置了望台,俨然成为一个利于防守的城池。

武田信玄便处于这样的时代洪流中。

因地利分兴亡

测量战略状况优劣,谓之“地利”。一般人以为地利只不过是利用地理环境,使敌人不易进攻,其实地利好坏往往可以决定战争成败。

除了小型战争,作战是需要有强大国力支持的,特别是经济力与军事力。信玄生长的战国时代,和现在差不多,经济上主要靠农业,除了气候影响有一期收割,二期收割外,主要差别在耕地面积。换言之,国力的大小就等于领土大小。于是战国中没有一个大名不是在昼思夜想如何扩大自己的领土。

信玄的父亲信虎勇猛威武,制服山梨县甲府盆地的石和附近的豪族,逐渐扩大自己的势力,终于平定甲斐国。

甲斐,西北接壤信浓,东南与武藏、相模毗邻,南方隔着富士山和骏河相对。国中央是平坦的甲府盆地,富士川、釜无川、笛吹川纵横流过。

战国大名发迹的地方,多半四面环山。面积通常只有四四六零平方公里,人口也只有十七万左右。

和他们相比,信玄宿敌谦信的越后,面积达一二五七七平方公里,人口也高达五十五万,不论面积或人口都是其他大名的三倍。

甲斐和越后两国中间是信浓。信浓面积一三五八六平方公里,人口大约四十五万。由于山岭阻隔,信浓被村上(更科、埴科)、小笠原(安昙、筑摩)、木曾(木曾谷)、诹访(诹访、伊那)、平贺(南佐久)等五个豪族瓜分。

以战略的地理位置来看,甲斐东北的武藏、相模为北条所据,南边骏河一带是今川的地盘。对好不容易才崛起的武田而言,北条和今川都是强敌,趋弱避强乃是兵家常事,自然武田要扩大领土,首先会朝信浓下手。

而且在作战技术上来看,从甲府盆地要进攻东南诸国,必须沿富士川南下,翻越笼坂峠和小佛峠。当时这两座山谷只能容人马通过,军事上居次要地位。

相反的,信浓方面的地形就开阔多了,有诹访口和佐久口。从诹访口进入,不但可攻塩尻,往右还可攻松本、长野、中野、饭山;往左可攻木曾路。从佐久口进入,可攻小诸、上田、长野。这两条路线十分接近,军事上可互相支援,对武田十分有利。

基本上采取孙子兵法

武田信玄的战术、战略究竟受了甚么军事思想的影响?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信玄死后不久,他手下武者奉行的儿子小幡勘兵卫,在江户开了一个军事补习班,主讲《甲州流军学》。“武田军法”“信玄流”和越后流、长沼流合称江户期军事学三大主流。

《甲州流军学》至今仍留有十几篇,可是从它着书的经过来看,信玄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情形和中国古书《论语》的着成差不多,《论语》虽然是孔子的语录,但并不是孔子写的,而是他死后由他的弟子编纂而成。小幡勘兵卫留下的《甲州流军学》的核心部份是筑城方法和五个准则。例如准则之一的“防御准则”,即表示“所有的防御应复杂,最好有四重或五重,防御线应拉长”。

另一个“仁心的准则”指出:带军作战除了要怀有慈悲心,也要讲究布阵,利用阴阳的队形克敌致胜。

这些理论都带有浓厚的抽象意义,这一点和德川期的军事学有着相同的倾向。这个特征也可以算是东洋军事学的一大特色吧。日本的军事学最早可以溯至遣唐使吉备真备对下级武士讲述诸葛孔明和孙子兵法。

武田家的祖先是源氏,源义家在“后三年之役”曾用大江匡房学来的孙子兵法屡战屡胜。这件事日本文部省在战前的教科书中亦曾提到,因而家喻户晓。如果和信玄有关的图中常画的“风林火山”的旗子是真有所本,而风林火山又出自孙子,便可判断信玄精通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是中国兵书中的代表作,和德国克劳塞维兹的《战争论》合称东西方兵书双璧。不管哪一本书至今仍是一流兵书,广受重用。

信玄是否喜爱孙子兵法;而孙子兵法又在信玄大小八十多场战役中有过甚么具体的功效?这点在分析信玄的战略、战术上是极重要的条件。《孙子》的作者据推测可能是春秋时代吴国的孙武或三国时代魏的曹操,不论吴或魏,都是动乱中的国家。由于环境相仿,《孙子》中所揭示的理论可能被信玄视为字字珠玑,佩服不已呢。以下我们举几个例子加以分析检讨。

攻城型武将

信玄从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到五十三岁死亡,其间大大小小至少打过八十场仗。其中有一些战役太小,以至被严格的史学家删除,否则可能还不只这个数字。例如写信玄的书中常提到天文九年(一五四零年)一月十六日信玄在长野县南佐久郡南牧村攻下海尻城,同月三十日又被平贺源心夺回,已回甲府的信玄闻讯立刻率兵围攻海尻城,杀死三百一十三名平贺军。但是这段史实仅见于《甲阳军监》一书,其他寺庙的古籍、回忆录、信件等文字记载或碑文上都没有提到这场战役,因此可信度不高。

利用八十场战役来分析信玄的战略和战术,应该是可行的。

战争是人类的产品。通常战争最初并不是在理智的情况下进行,而是红了眼盲目胡干,等事后再编排一个堂皇的理由。这个情形和企业的管理营运相似。没有一家公司一开始就以实行凯恩斯的理论为志,大家还不都是为了如何赚钱绞尽脑汁,然后再回过头检讨,先做好市场调查,不正符合“重视资讯”?准备独占性的新产品同时在全国推出,不也符合“奇袭”的原则?有时原因和结果正好本末倒置呢?

好,现在来分析战争。武田信玄的战役中几乎没有防守战。尽管他不能确保甲斐老根会不会被人拔走,但他一直保持对来犯的敌人进攻。只有在早期战力还比较弱的时候,会派兵驻防边界,等战力充沛后,他都是毫不犹疑的采取攻击。当然信玄能采取主动,也和前面所说的地理环境有关,武田家兴盛初期,北条、今川等大国都没有攻打过甲斐。

而信玄不论攻打诹访、小笠原或村上,只要出兵就可以获胜,当然他要舍守为攻了。

综观信玄的战役,他只有三次是受到别国入侵而出兵防卫,其他七十几次全是单纯的攻击,这个纪录实在惊人。而所有的攻击战中,如果依分类来看,成功或失败撤退的纪录如下:

成功不成功攻城战三十八回十回遭遇战四回二回攻略出兵十九回一回

由此可见,信玄是一个典型的攻城型武将。同时,他攻城的成功失败比是四比一,代表他五次攻城,只有一次失败,这个纪录也相当惊人。

碰到与城无关的遭遇战,他的纪录就比较差了,三次遭遇战中会有一次失败。

这些冷酷的数字除了显示信玄是一个伟人、强者,也显示出他指挥作战的人性面。因为人不是全能的,不可能百战百胜,伟大如信玄也会在五次战役中碰上一、两次失败吧!这样的观念使得信玄不致成为一个架空的英雄,而是个有血有肉的武将。

接下来我们分析他三十八次的攻城战役,其中除了几次奇袭战外,其他全部都是强攻、力攻、或维持数月的围城战,不攻陷城池绝不罢休。

攻城战法中有两项要素。一个是当时各国的交换情报战。甲方可以派间谍长期潜入乙方收集高度情报,乙方也能在甲方大张间谍网。这个情形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似乎不可思议。如果现在两国发生战争,由于人种、语言上的差异,再加上时间限制,比较不可能安排这样的间谍。但是信玄那个时代,国境相接,又都是日本人,根本无法区分敌我,而且出外打仗没有时间限制,才可能花好几年在敌国设情报网。正因彼此对对方都了如指掌,奇袭战很难奏效,所以信玄的战役中奇袭战极少。同时,武将类型也是采取何种战法的要素。和人性相同,有一种人喜欢走偏锋,以奇制胜;另一种人则喜欢按部就班,正面攻击。信玄可以算是后者的代表吧。当然,如果只固定用某一种战法是不配成为一流武将的,一定要因应情况,选择正击或奇袭。只是历经数十年的战绩,多少反映出他个人的性格罢了。

温情和杀戳的战后处理

攻城时遇到守军抵抗,如果双方作战,守方全部战死,自然就不需要处理战俘或降将,可是通常都会碰到战后处理这个问题。

信玄对战后处理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先讲非人道的一种;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二年)诹访攻略战中,在包围敌城一个礼拜之后,信玄要求和敌将议和。诹访赖重、赖高两兄弟信以为真,在护送至甲斐途中,于东光寺遇害。

天文十六年(一五四七年)的佐久、志贺城攻略战中,城主笠原新三郎以下士兵大半战死,城攻陷后城主夫人、女人、小孩共一百多人,据记载被送到甲斐,以一人三贯钱到十贯钱卖给奴隶贩子。由于这件惨事,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信玄攻打长野市葛山城时,到了战争末期,葛山城内所有女人和小孩都跳落城后悬崖自杀。

但是信玄也不是一个全然采敢不许投降“全体杀光”政策的人。

天文十五年(一五四六年)信玄攻击佐久的内山城。在三年前父亲因武田派被杀,怀恨在心的大井贞清,纠集反武田派的武士聚在内山城。城被围攻十二日,粮食吃光,大井派只好投降。信玄很欣赏贞清的气概,不但没有杀他,反而让他做手下一员大将,任职甲府。

另外,永禄九年(一五六六年)攻击上野国箕轮城时,守将长野业盛在激战二十天后自杀。信玄大概被业盛猛烈的防守战力感动,于城破后,将箕轮城中生还的二百名士兵归入自己军中。

攻守同盟和攻略出兵

假如看了前例,以为信玄处理战俘是采取温情主义,那又错了。除了前面所举的例子,他也曾经在攻打饭田的神之峰城后,把城主以下主要部将的脖子套上铁环,双手反绑身后,流放到甲斐富士五湖之一的河口湖上的鹈之岛,然后在一年以后,再在湖畔的船津浜把他们全部斩首。

信玄处理战俘就是这样反覆无常,而且没有甚么年轻时激烈,到老稳健的情形。他处理战俘的纪录以杀戮居多,不过因各种情况而异。有时会因对方过去与武田的关系、未来人员的补充等因素采取不同的措施。可能像信玄这样的武将,在那种情况下也来不及深思,就凭直觉判断敌人生死了吧。

信玄战略的特色是“攻略出兵”,大概有二十次纪录。当信玄平定甲斐国,开始和今川、北条的势力接触,就采取合纵连横结盟自保的战略,尽管其间也有一些改变,不过基本上是连今川、德川以抗北条。

例如天文十四年(一五四四年)小田原的北条氏康大军进入骏河,今川要求信玄出兵相助。信玄率兵沿富士川南下,在吉原与北条军接触,只花了十天,信玄就成为今川和北条间的仲裁人,两军协议停火。这件事使信玄声名大噪。

永禄五年(一五六二年)这段期间,信玄致力于把信浓收归己有。他趁着和上杉谦信对峙的空隙,又把矛头对准小田原的北条,进攻北关东的上野国。信玄选择九月十日秋收之际行动,抢走箕轮、惣社、仓贺野等地的稻谷,同时在十一月更由上野攻武藏,行经之处烧毁民家,正如“疾如风,侵掠如火”,非常快速的由一个村子攻到另一个村子。

这种作战情形是典型的攻略出兵,前后大概有二十次,在前述那些大规模的攻城、遭遇战之间,伺机而动。这点也是信玄战略上的一大特色。

二、川中岛之役作战分析

五次大战

提到武田信玄一定会使人联想到川中岛之役,而提到川中岛也会想到武田信玄,可见两者之间的关系密切。

川中岛之役根据一般记载,在十二年之间,总共发生过五次战争。和同一个敌手打了五次仗,都无法分出胜负,这点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如果双方主将都是平庸之材,或许打许多次仗,不会有结果。可是川中岛之役的主将全是战国当时的上上之选,有这样的结果就叫人费解了。为了揭开这个秘密,我们先来看看这五次战争的概况。

雄霸甲斐的武田大军,其基本策略是,与北条、今川维持和平状态,以确保国境东南方的安全,同时各个击破信浓豪族。而信浓国的地理状况,也很适合信玄的战略计划。

天文十一年(一五四一年)信玄实现他的计划,打败诹访氏,把诹访郡纳入版图。天文十九年又占领以信浓守护家族自居的小笠原长时的深志城,也就是现在的松本市。

接下来攻打北信浓名门、以信浓源氏自豪的村上义清,将日后成为问题的川中岛南部一带纳入己有。该地区其他的小豪族,虽然纷纷投效武田,但是村上义清自葛尾城逃走,跑到越后向上杉谦信求援。这便是川中岛之战的背景。

上杉谦信生于享禄三年(一五三零年)一月,比信玄小九岁。当他父亲去逝时,宿敌上条定宪曾趁机攻进府内(上越市直江津),谦信不得不披挂盔甲,护送亡父灵柩。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乱世之子。

村上义清来求救时,谦信已取代其兄晴景出任家督,入春日山城。虽然当时他正在为统一越后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还是决定帮助义清,出兵信浓。当时谦信二十四岁。

谦信出兵信浓的决定,以长期的眼光来看,不知是否妥当。因为他本来的大目标是灭了小田原的北条,掌握关东地区大权后,上京与朝廷和幕府接触,接近权力中心。

所以谦信只因为武田军进攻北信浓,对自己的老巢春日山城造成威胁,就冒然决定出兵北信浓,未免有些草率。难道在大前提之下,对其他威胁不能采取其他手段吗?单以在北信浓打仗,所花的精力是否值得,就有待商榷了。

侦察、牵制、两军对峙

川中岛第一次战役又叫布施战役。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武田大军赶走北信浓的最后豪族村上义清,进入葛尾城。才不过十四天,就接到报告说,上杉军攻打千曲川北岸、姨舍山北麓的八幡社(更埴市)。当上杉军开始攻打葛尾城时,信玄率领大军后退到松本,避开与上杉军决战。

七月下旬武田军准备妥当,开始进攻。信玄经过佐久口,占领上田南方的塩田城。上杉军则于九月上旬展开行动,洗劫南部川中岛。信玄虽派出游击队在上杉军出没的地方予以反击,可是本人却一直守在塩田城。

双方就这样不引发主力冲突,光打游击战。然后上杉军在九月下旬,武田军在十月上旬各自班师回朝。这次战役中,谦信不晓得是不是直接指挥上杉、北信的联合军。

第一次交手,双方都在北信浓不稳定的局势下,做“敌情侦察”和“实力调查”。上杉军攻击,为了要得到救援村上义清的名义。信玄则因为初次与上杉军冲突,采取孙子兵法第十一之九地篇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信条,先查探敌人的实力。

第二次战役是在弘治元年(一五五五年),又叫“大塚对阵”。信玄为了能专心于北信浓之战,在前年与北条、今川签署了三国同盟条约。当时今川为了应付上洛;北条为了对抗里见、上杉,也都希望维持西方国境的安全。

这次战争,谦信先于七月二十三日在善光寺布阵,信玄也由诹访经和田峠,到上田,集结大军,在川中岛的大塚布阵。两军就隔着犀川,相距三公里对峙。

当时善光寺别当小御堂主的山粟田家代表武田家,据守善光寺西方的旭山要塞。信玄的谋略十分成功,他送了三千兵、八百张弓和三百挺洋枪给旭山。

这个对阵因为上杉军所处的地势较高,武田军不但地势低,后方补给线又长,战略上的地位相当不利,好在旭山可以威胁到上杉军的西翼,而稍取平衡。

信玄的策略是只要逼犀川以北的上杉军撤退就可以,所以没有必要强渡犀川。他采取持久战。上杉军虽然攻城的经验很丰富,长期在平野作战倒还是头一次。士兵们在面对这个遥不可测的对峙阵中厌战,士气低落的情绪迷漫。

这时信玄的政治力发挥作用了。在今川义元的调停下,两军签署和约,规定同时撤退。武田家确保善光寺以北上杉军的安全,上杉家也承认犀川以南是武田的地盘。善光寺附近是非武装地带,破坏旭山城。

闰十月末,两军自阵地开拔,结束了两百多天的对阵。这次对阵时间之长,在信玄战史上当属首例,而旭山的洋枪也首次出现在甲越战史上。只是洋枪的威力不可得知。

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引发第三次冲突。二月信玄派遣支队进攻葛山城,上杉军也在四月十八日越国境南下。夺回武田的山田城、福岛城和香坂城,先头部队到达坂木、岩鼻。

当时信玄的注意力集中在西上野。以长期的眼光来看,佐久已完全纳入武田势力,接下来只要越过碓冰峠,对安定箕轮城周边地区十分有利。于是他决定不和北信浓的上杉军正面冲突,只要在国境外拦击,叫他们撤军就好。于是武田军自上田附近行动,沿千曲川北上,攻击上野原,遮断南下的上杉军的一部份补给路线。八月下旬虽然有正式冲突,可是因为信玄不准备做决战,而草草结束。

上杉军在九月五日,武田军在十月初各自班师。上杉军和信玄擦肩而过,没有达成原来作战的目的。

一决雌雄

第四次大战发生在四年以后的永禄四年,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一般所说“川中岛之役”通常是指这次战争。

第三次上野原之役后二年,信玄在犀川和千曲川交会的善光寺平原南端山脚附近,建筑海津城。该城不但可以做为占领大部份北信浓的武田军的根据地,也可对抗上杉军的攻击。信玄本意是:前年三月今川义元在桶狭间被织田信长奇袭而败亡,似乎可以趁机扩大骏河、远江的领土,于是先筑海津城以保护北方安全。但是越后的上杉谦信却感到如芒刺在背。

上杉军在八月十四日出动一万三千名士兵,只在善光寺附近留了三千名兵力,其他主力通通南下,占领千曲川南方的妻女山。

信玄连忙率领一万七千名士兵,经上诹访、和田峠到川中岛,途中聚集当地部队,合成两万大军。接到海津城的报告,信玄对谦信在妻女山所布的军阵大感意外。

——此阵用意何在?

原来,那个时候打仗的特色,一个是两队人马冲在一起厮杀;另一个就是在厮杀前讲究兵力的配置。也就是所谓“态势战术”。为了在态势战术上取得优势,主将莫不全心投入布阵的工作。因为阵的好坏往往是胜败的关键。

这种希望把损失降到最低,就能达成出兵目的的做法,是当时战国大名(诸侯)的共同愿望。有趣的是,中世纪末期欧洲也有同样的思想。结果发展成就算打仗,也只有小规模接触,不会影响大局的情况。欧洲要一直到二百年后,才由法国的拿破仑做出兴亡国家的大战争。

大战的地理检视

信玄听说谦信占领妻女山,就选定善光寺平地以西茶臼山为阵地。

双方就以这个情形,从八月二十四日对峙到二十九日。另一个信玄不得不考虑的是,谦信还在春日山城中留了二万部队。谦信这么做当然是为了维持国内治安,以及可以居中策应。可是春日山城到川中岛只有六十公里,只要谦信一声令下,不到一天半就可以杀到战场,这一点对武田军可是大大的不利。

信玄二十九日把武田军全部集中到海津城,然后再对阵十日。两军开到战场,至已过半个月了。日子一久,有很多其他的问题会产生,像士气低落,粮食缺乏等。当然这些问题,双方军队都会有,可是为甚么两雄迟迟不肯开战呢?

原来他们都在等待出击的时机。打仗就像剑道比赛一样。双方对看,是在找出对方毛发般的空隙,予以迎头一击,并不是呆呆的像两根电线杆似的站在那里。这个时机或许只有千分之一秒,一眨眼就失去了。

当时信玄所采取的战略,和以前几次一样:避免决战,最好能在相互了解的情况下退兵。信玄相信如果一旦发生决战,万一武田军战败,是会亡国的。

可是经过两个礼拜对峙,部下的精神状态开始烦躁起来。九月九日在海津城开军事会议时,山本勘助便提出:武田军主力部份从妻女山南方攻上杉军,另一部份拦截跑到善光寺平地的上杉军的计划。这个作战计划立刻受到全体赞成。现存的史书上都记载着,信玄曾下令一万二千名士兵采迂回路线攻妻女山,八千士兵攻击八幡原(善光寺平地)。可是以现代的战术常识来看,这个命令问题很多。首先是绕到背面攻击的士兵太多。而且要在晚上,走山路摸到敌阵背后,应该是轻快的机动部队,但是我们看到的大战图,却都有马。这一点实在不合战理。

另外以数学来看,从海津城到妻女山有8.3公里,行军速度一小时两公里,队伍长(假设单兵距离一公尺)十二公里。以这些数目字为前提,武田军的先头部队从海津城出发,到妻女山谦信阵地背后,需要四个小时,若等尾端军队也一起开到,则需要六个钟头。换句话说,不到上午十点,大军是无法全部到达妻女山背后的。所以史书上的记载,恐怕有错误。

就在信玄下令攻击的同时,谦信也下令部队转向善光寺。上杉军依命令在十日上午五点,天将亮时到达川中岛。当时川中岛被浓雾包围,斥堠无法活动,视野也受到限制。

第四次激战的真相

如果我们用现代战术的角度来看,首先谦信在山顶看见海津城冒起炊烟,又看到武田军移动,于是才决定撤走。而如信玄这样的武将,如果真想打仗,一定会悄悄进行,怎么会在夜袭前生起炊烟呢?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令人窒息的对阵状态,不论信玄或谦信都希望透过对阵而达到目的。谦信占领妻女山,达到恫吓信玄的效果;而信玄也判断双方都会无事撤离战场。于是信玄参考山本勘助的意见,将武田军分为两个部份。不过,把兵力分散是为了警戒,不是为了和敌人决战。甚至“炊烟”可能也是为了给上杉军撤走的暗示呢。

另一方面,上杉谦信在给上杉军转进的命令中只提到“向川中岛出发”、“如遇敌兵则转往善光寺”,并没有攻击武田军的企图。

谦信部署军队由妻女山转向善光寺。在不了解敌方动态的情况下,谦信一边移动部队,一边侦察敌情北上。结果在浓雾中不期与武田军接触,展开大战。

也有江户期的军事家称,信玄此役使用的是“啄木鸟战法”,意思是说啄木鸟会敲树干,等把虫子引出时,再一口吞下去。不过这种说法不耐深思,而且据最近动物学者指出,啄木鸟根本没有上述的习性呢。

总之九月十日早上,八幡原的武田军在无意中和上杉军交战了。武田军采一字横排开,准备攻击上午八点左右从妻女山下来的上杉军,没想到才上午五点就和上杉军碰头,双方接触后都认为攻击是最好的行动方式。

激战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武田的迂回队到达后战况改变。信玄只追击到犀川,下午十点全军回到海津城,第二天回甲府。谦信在善光寺收容撤退的部队,于十月上旬回春日山城。两军都战死三千人以上。

第五次大战发生在永禄七年(一五六四年)。谦信首先于八月十日攻川中岛。信玄紧接着自塩崎附近出动。两军又在川中岛西南部对阵,经过六、七天后,于十月双方撤兵。可见双方虽然数度接触,但都没有决战的意图。

信玄战略·战术概说

一、战略面

不断的扩张领土主义(典型的战国大名)。

重视保存实力的持久战(典型的战国大名)。

任用好战士和活用农民奴隶。

史书上赞扬信玄骑马兵团精锐,但仔细分析战例,并不确实。

二、战术面

攻城战比机动战优异。

为贯彻目的,会轻易退却。

考虑战后处理,有六分胜利就会满足。

不擅长攻击坚固的山城,重视活用间谍战、扰乱战。

擅长指挥奇袭,不太会研究新兵器。(张玲玲译)

土门周平(日本军事史学会理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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