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卿感觉自己半边肩膀就像煮熟的螃蟹壳, 被于警官一掌掀掉了, 都能听见里面骨肉分离的“咯吱”声, 艰难地笑了一下:“不愧是人民警察,功力……咳……一日千里。”

“别乱碰她, 毛手毛脚的。”喻兰川上前一把扒拉开于严,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 说来话长,”甘卿抽了口凉气,有些直不起腰来, “嘶……菜……菜帮我拿一下。”

喻兰川:“……”

都这样了,她捧在手里的一袋菜居然纹丝不动,连豆腐都一角没碎。

可能是“信仰之力”在加护持。

“你怎么了?半路遇上打劫的了?”于严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拎的东西, 又想起她在行脚帮一个人干翻一个加强连的光辉业绩, 纳闷地往购物袋里看了一眼, “比你还厉害的人, 至于出来打劫?打劫也不能劫你啊, 你身上有什么好抢的, 菜吗?”

甘卿:“哎,当心!那袋破了个口,土豆别滚出来……啊!”

喻兰川飞快地在她抬不起来的肩上按了按,确定骨头还在原位:“还废话!”

被板砖砸的时候,因为神经高度紧张,甘卿没太觉出疼来,直到这会回来, 她才发现有点严重,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张美珍不在家,甘卿苦笑着抱怨说:“二位也太不把我当未婚女青年了,这要是在古代……”

于严其实还挺尴尬的,但鉴于甘卿这会的半身不遂有他的功劳,也不好撂下不管,于是吭吭哧哧地说:“那要么……我去八楼看看周姐在不在家?还是……”

喻兰川截口打断她:“没胸没屁股的豆芽菜,侏罗纪也没人要看你!”

“……”甘卿眨眨眼,“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

她说着,表情不大端庄地舔了一下牙根,笑了笑,居然真就不怎么避讳地脱了外衣和里头的毛衣,两位男青年嘴硬也好、嘴软也好,还是不约而同地怂了,一起把视线转向房间各个角落。

然而想象中香艳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甘卿里面穿了件夏天可以外穿的运动背心,她肩头只有一层薄而细密的肌肉,将将包住骨头,有能把刀锋控制在毫厘之间的力量,但硬扛板砖就有点捉襟见肘了。乌青从三角肌后方一直延伸到了肩胛骨附近,皮下爆裂的血管织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蛛网。

喻兰川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一下肩背,感觉后背跟着疼了起来。

于严不安地说:“我刚才还使劲拍了一下,我这手欠的……这不行吧,得去医院拍个片子。”

“不至于,”甘卿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板砖扫了一下,我感觉骨头还好。”

“最近医院是哪家?”喻兰川不理她,摸出手机来叫车。

“真的不至于。”甘卿把羽绒服拉上去,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顿了顿,她说,“唉,好吧,其实是孟叔让我自己去交医保社保,我一直拖到现在还没交……去医院太贵了,反正是右手,不影响什么,自己抹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喻兰川忍无可忍,一口烈火喷了出来:“既然没什么用,你一会剁了炖汤好吗?”

甘卿:“……”

“凡是没用的事一定要干,凡是正经的事一定要拖,医保也拖!”喻兰川怒道,“自己抹什么药?去厨房拿白胡椒粉和面自制‘金疮药’吗?二十一世纪了,您老还反清复明呢!”

于严忙说:“我的锅,都怪我手欠,医药费我来负责。”

喻兰川:“负什么责?你很有钱吗?”

于严:“……兰爷,你怎么跟个被人踩了领地的猫似的?”

“领地”甘卿说:“那个,我……”

“你闭嘴。”喻兰川转身去接网约车司机的电话。

约的车很快到了楼下,本打算回家做饭的甘卿被莫名其妙地搓上车,拉到了最近的一家骨科专科医院。

路上不堵车,连医院里也比平时冷清。甘卿鲜少有就医的机会,抬头看着门诊大楼,几乎有点茫然。喻兰川撂下一句“等着”,就把她扔在了座椅上,自己跑去拿号挂号,发苦的药味漂在理石地板上,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目不斜视。

于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叹说:“兰爷其实最懒得管闲事了。”

甘卿僵着右半边身体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认识的可能不是一个‘兰’。”

“对啊,所以说他对你是真的好。”于严在她旁边坐下来,摸出小本,“我刚才几次三番想问你是怎么回事,都被他堵回来了——梦梦老师,来做个笔录吧。”

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甘卿简明扼要地把事说了。

“我总算明白什么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了’,”于严板着脸说,“黑灯瞎火,一看就有诈,你怎么就敢独自追过去?”

甘卿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是一脸典型的“虚心听取,不打算改”。

于严:“那刀和血迹呢?收集了吗?”

“没。”甘卿十分想得开地说,“不用查,我大概心里有数,我师父以前到一百一来,也都是避开别人耳目的,丐帮里那么多人,连杨帮主的儿子都跟卫骁有仇,看我不顺眼也正常。上次在那个什么极乐世界里跟许家人动了手,我就估计得有这么一出,正常。”

“你心里有数就不用保存证据了?这叫故意伤害!哪正常了?”于严严肃下来,“小喻爷说得对,二十一世纪了,你们怎么还来江湖仇杀那一套?”

“普通人有打架斗殴,江湖人有江湖恩怨,都管,你们警力够吗?”甘卿笑了笑,“再说,你当这些人是进个看守所都能吓尿的良民么?这些打手靠人养着,抓进去也不会供出主子的,一回生、二回熟,随便关一阵,出来还有饭吃。警察同志,你这身制服吓唬得了好人,真正的贱/人才不怕你们。”

于严无言以对。

“正经过日子的人能让他们骚扰疯了。”甘卿用没受伤的手把掉下来的碎头发卷上去,“幸亏是我啊。”

她就无所谓了,孑然一身,心情好一走了之、心情不好不死不休,她也能奉陪,反正她什么都没有,大家可以坐下来比一比谁的脚比较光。

只要肯破罐子破摔,就能活得无所顾忌。

甘卿:“就是杨帮主那里,最近可能有人要找他麻烦。”

于严沉默了好一会,瞥见喻兰川已经挂好号回来,正往这边走,他忍不住说:“甘卿,你可能不喜欢包,也不喜欢首饰,那你喜欢什么呢?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个追求的方向吧,你不怕老来两手空空吗?”

甘卿想了想,回答他:“有的人打的是‘收集经营’类的游戏,有的人开了‘冒险流浪’模式,生活方式不一样,有什么高下之分吗?”

于严犹豫着说:“那倒也是……”

就听甘卿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刀:“反正不管开哪个模式,大部分人都活得不明不白,不是无事忙,就是不知道明天住哪,都差不多惨吧。”

于严;“……”

甘卿在医院被折腾了一溜够,又拍片子又面诊,大动干戈一番,最后得出了和她本人一样的结论——骨头没事,回去休养几天,别作就好。

医生给她化瘀上药,听说她是被砖头砸的,还以为小青年闲来无事往施工工地钻,于是絮絮叨叨地给她好一番教育,告诉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甘卿有点发愁地思考晚饭做什么,就听见于严问:“喻兰川呢……哎,兰爷,你又跑哪去了?“

喻兰川挂号、拿药,平均每隔五分钟就消失一次,过一会再突然出现,忙得一言不发、不可开交。

“车在那边。”喻兰川说着,塞给甘卿一个纸袋,一股面包的麦香就从纸袋里飞了出来,是个三明治套餐,还热着。

“啧,”于严撇撇嘴,“我以为你要请我们吃大餐呢,土豪,高中生请女生吃饭都不买快餐了。”

“吃什么大餐,拿脚吃么?”喻兰川瞥了甘卿一眼,又转头喷于严,“喂你就不错了,你哪那么多事!”

甘卿心里轻轻地一动——她的惯用手是左手,但这是受伤以后强行改的,拿筷子、端杯子,其实用的还是右手,她的右手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可有可无。

在她愣神间,喻兰川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拎走了她纸袋里的饮料,拧开,然后又跟扔炸/弹一样飞快地塞回她手里,若无其事地走了。

甘卿:“……”

她站在路边,小心翼翼地低头咬了一口纸袋里的三明治,又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好奇怪,抹了药、还有饭吃,受伤的后背反而开始疼痛难忍了。

于严从前边转头说:“上车再吃!别呛着风咽东西啊,唉,梦梦老师,你怎么跟小孩似的?”

甘卿含混地应了一声,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往前走。

一辆破破烂烂的桑塔纳停在斑马线前,让她先过,甘卿心不在焉地冲车子的方向点了个头,没抬眼,人和车擦肩而过。

就在这辆桑塔纳的副驾驶上,一个年轻女孩焦虑地不停地用指甲抠着安全带,趁停车,她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司机:“我为什么要换地方?”

司机说:“还不都怪你自己,叫你别出门、别让人看见,不听。”

女孩嗫嚅道:“我看……街上没人……”

“流浪汉不是人?乞丐不是人?实话告诉你,那些乞丐和流浪汉都能被收买,一顿饭的事,就能给那些放高利贷的人渣当眼线。”

女孩轻轻地哆嗦了一下:“那他们……找来了吗?你们答应的帮我还钱,还了没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司机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喷了口烟,慢条斯理地启动车子,敷衍道:“快了。”

女孩着了急:“可是每天都有利息啊,越拖越多的!”

“我知道有利息,不用你告诉——你以为还了钱,你就没事了?警察和照片上的人都在找你,”司机瞥了她一眼,“哪那么简单,再忍一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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