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襄一把握紧了身侧腰刀,转身便走,黑水潭边的几人抬脚便朝他追了过来。

他心底一紧,心道他虽有些身手,身后跟着的却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因此不敢大意,本是想往张婆婆家跑去好令衙差们拿人,可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而一道劲风来袭,竟是一把柴刀打在了他腿弯之上,吴襄腿弯一痛,人亦是一个趔趄,耳边听着身后人越来越近,他干脆顺着山坡往下溜去。

这不是往张婆婆家去的方向,却是能最快脱身的法子,他白日才来过黑水潭,依稀记得水潭往下乃是一路的溪流积潭,而此地是一截陡坡,陡坡之下,多半是西北侧的山道,只要能甩脱身后人,凭他的脚程,绕回张婆婆家并非难事。

他顺着山林半溜半走一路往下,身后众人虽有心追他,却到底没有他这般利落果断,不过片刻,他人已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山林之中本就漆黑一片,他人被树丛遮掩,再加上山风簌簌作响,身后张家兄弟等人根本无从追寻。

吴家大哥喝问:“看清楚了吗?是谁?”

张二捡起地上的柴刀,咬了咬牙,“应该是那个领头的,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别人来偷听我们说话。”他转身看向张婆婆,“肯定是跟着你来的。”

张婆婆神色一变,“难不成他是醒着的!”

吴老头从后面追上来,“不能让他跑了,他肯定回去报信去了,你们还不快去追,他如今知道了我们的打算,便再也不会留余地!”

张婆婆亦附和,这时吴家大哥冷哼了一声,“他是从此处跑下去的,可他只怕不知这底下有什么——”

此言令众人一默,吴家大哥吩咐张婆婆,“你先回去稳住他们,还是要用那下药的法子,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人逃走,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那捕头,他们那些人还不知生出何事,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发难。”又看向张家兄弟,“你们去下面堵住他,我和正仁等张婶这边的人没了反抗之力,随随便便就能拿住他们。”

张家兄弟应了,不曾顺着山坡追下去,而是从另外一侧沿着林中小道往下走。

身后无人往下追来,这让吴襄心底一松,眼前是一片隐隐绰绰的树影,脚下更是荒草丛生,地形难辨,他脚下速度放慢了些,却又急着赶回张婆婆家,张婆婆他们已经被惊动,而薄若幽他们在张婆婆家里一无所知,若这些人赶回去发难,他怕薄若幽她们应付不来,此念落定,他脚下速度更是快,可忽然,他脚下一空——

吴襄瞬间溢出了冷汗来,本以为要重重跌滚下去,可往下坠落的时间却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死之时,“噗通”一声,刺骨的潭水没顶而过,他竟然好运气的坠入了这林间深潭之中。

夜半的山涧潭水极是冰冷,吴襄呛了两口水,在水中扑腾了两下方才冒出头来,潭水比他想象之中要深,他这般高的身量竟然踩不到底,幸而自小便识水性方才浮了起来,他抬眸往上看了一眼,发现那看似是陡坡的山地连着山涧形成了一处断崖,这寒潭隐藏在断崖之下,平日林木苍翠,并不易被发觉。

一股小瀑布般的水流从上流泻而下,是从黑水潭而来,可此处水潭却是比黑水潭更深更狭窄,两边断崖逼仄,抬眸去看,断崖顶上的枝丫横斜,甚至看不到头顶的天穹,吴襄艰难的浮着水,又顺着水流想洑去岸边,可他刚划拉了两下,便觉一股比潭水更刺骨的寒意击中了他。

在此处深潭边上,竟然黑黝黝的伫立着七个矮小的人影。

吴襄一阵头皮发麻,差点想返身往潭水更深处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发觉了不对,这些人影颇为矮小,至多到他腰间,根本不是成年男女的身量,且他落水的动静不小,可这些人影毫无所动,看起来不似活人。

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吴襄使劲的朝岸边划水,片刻后脚终于能踩到底,这才步履艰难的朝外走。

这深潭在山林之间不知藏了多久,潭底尽是淤泥和枯枝败叶,他袍摆被什么勾住,颇不利索,可他也没心思去管,只一个劲的往岸边去看看那人影到底为何物。

划拉了半天,他终于离岸边极近了,借着那唯一一点昏光,吴襄这才看清了岸边伫立的是何物,那矮小的影子,竟然是一个个雕刻粗糙的孩童石像,石像之上刻着古怪的篆文,在这黑嗡嗡的深潭边上,似鬼影一般,莫名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悚然之感。

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吴襄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一声,石像共有七个,且都面朝着水潭中,吴襄只觉有七个鬼娃娃在注视着他一般,心底悚然更甚,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心念一动,他立刻迈步上岸,可就在这时,袍摆被更为用力的勾了住。

又骂了一声,吴襄很是不耐的回头去扒拉自己的袍子,本以为是水里的枯枝作乱,可他手刚触到那截枯枝面色便是微变。

手上的触感不对。

他顺着那“枯枝”摸了下去,又将连带着的水草淤泥拨开去,然后,他将那一截东西拿起放在了眼前。

哪怕天色昏黑只能辨出个影子,吴襄也瞬间呼吸一窒。

他手中的并非枯枝。

而是一截白生生的人骨!

……

薄若幽越等心中越是着急,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院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到了此刻,她也无需装模作样,灯火也未熄灭便迎了出来,院门打开,是张婆婆面带薄汗的走了进来,刚进门,便看到薄若幽和候炀站在门口,她面露讶色,反手关上院门走了过来。

“姑娘怎么出来了?这天色还早,为何不睡了?”

薄若幽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婆婆去了何处?”

张婆婆只有脚上有些泥渍,一时也看不出她往哪里去了,闻言她镇定的道:“去了一趟吴老头家里,他家老嫂子病的严重,那日吴老头说她只怕熬不过几日了,我半夜醒了,实在放心不下,便想去看看——”

薄若幽唇角微抿,“熬不过这几日?今日我们去他家门上想为他夫人看诊,可他却并不愿意。”

张婆婆走到门口来,先朝堂屋内去张望,大抵对张瑜放心不下,“哦,那是正常的,一把年纪也算知天命了,知道治不好,又何必劳烦姑娘呢?姑娘是贵人,我们多有敬畏之心,是不敢让姑娘看诊的。”

薄若幽盯着她,“我们还去了吴家兄妹家里,我给他妹妹问脉看诊过。”

张婆婆一听这话,面色顿时变了,似乎没想到吴家大哥会让她进门看诊,薄若幽又道:“吴家妹妹卧床多年,身体极其虚弱,可这并非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手上血脉暴突畸形,而最可怕的,则是她的脸——”

吴家姑娘不愿意露脸,薄若幽先前不知,可如今她知道了她们身上的病来自何处,猜也能猜个**不离十,她这般说完,张婆婆的神色果然变了。

她竟朝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的盯着薄若幽,“她病了多年,枯瘦的不成样子,寻常并不愿意见人,姑娘说她的脸怎么了?”

看张婆婆还算镇定,薄若幽道:“她脸上长了瘤,颇为可怖。”

张婆婆听到此处,面上侥幸碎裂,唇角几动,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薄若幽又道:“吴家妹妹有此病状,实在令我震惊,因此般病状并非普通病症,而是一种瘟疫所留遗症,你们这村子里,竟然生过瘟疫?”

张婆婆眼底有些慌乱,“不是,没有。瘟疫乃是忌讳,姑娘不要乱说……”

薄若幽笑了下,垂眸看向张婆婆的腿,“婆婆腿脚不便,膝盖往下亦生了异变,小腿往下的血脉异状,与吴家姑娘一模一样,婆婆你,亦是我所言瘟疫的幸存之人。”

薄若幽一言点破,张婆婆好似猫儿被踩到尾巴似的显出了两分怒色,“你……你不要胡说!我只是年纪大了才生了这些病,根本不是瘟疫!”

张婆婆越退越往后,薄若幽看了一眼候炀,候炀立刻带着上前将她退路封死,她已进了院子,院门亦被关上,谁也不知院内生了何事,一见这般阵仗,张婆婆彻底慌了,里头内室的张瑜从屋内跑出来,见状亦有些愕然。

张婆婆看看薄若幽,再看看围堵她的衙差,忽然面色一变哭闹起来,“天啊,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让你们住我家中,你们竟然要用这般说辞诬赖我?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为何要与我这个老太婆过不去?瑜儿,他们都是恶人,你快到婆婆身边来。”

张瑜要跑,一个衙差一把将他抱了住,此行吓得张瑜顿时红了眸子,口中不停唤“婆婆”,薄若幽转头看了一眼张瑜,却不曾心软,只安抚他:“你莫怕,我们不会害人,我们只是查问你婆婆些事,问清楚了,若她无错,便会放了她。”

薄若幽语声温柔却有力,张瑜对她本就有几分信任,此刻竟被她安抚下来。

张婆婆见状却猛地转身想要跑,候炀上前去,一个推拉便将她制了住,她本还要撒泼胡闹,可她年纪大腿脚又不便,又如何闹得动?只干扯着嗓子朝外吼着,仿佛想让什么人听见院内的动静一般,候炀叫了两个衙差出院门探看,却并无人影。

薄若幽一边任她撒泼,一边目光看向院外,眉眼间有些焦急之色,正是在等吴襄归来,吴襄是跟着张婆婆一起出去的,张婆婆都回来这片刻功夫了,为何吴襄还未回来?

薄若幽看着张婆婆,“婆婆,我们不想与你动粗,事到如今,你们想隐瞒的事也隐瞒不下来了,你们得病之人,都和瘟疫有关,而西北几户空置的人家,也并非搬走了,而是你们将他们谋害了,村子里墓地中坟冢碑文皆被抹去,是你们故意为之,因为你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村子里原先祖祖辈辈都有些什么人。”

说至此,她语声一冷,“你们根本不是黑水村的人,倘若我没有猜错,你们乃是古章村瘟疫的幸存者,可对?”

张婆婆这时连哭闹之声都停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薄若幽竟然将前尘旧事猜了出来,薄若幽见她神色便知自己猜对了,她又道:“古章村信奉神教并非有假,你们相信这瘟疫是水神和河神带来的,于是便想法子祭祀河神,六日之前,你们将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捂死,而后送去了洛河边上设下祭坛祭祀河神,可对?”

张婆婆动了动唇角,这下惊愣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候炀几个见状便知薄若幽将一切都猜对了,面上神色亦冷沉了几分,候炀上前问:“婴儿是从何处找的?村子里可有产妇?”

这般一问,张婆婆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张瑜却忽然变了神色,他眼眶通红的望着张婆婆,想问什么,却又面露恐惧之色不敢问出口,抱着他的衙差看到了,便问他:“你可是知道什么?你可曾在你们村子里见过怀孕的妇人?”

张瑜面上更生恐惧之色,薄若幽看的蹙眉,走到他跟前柔声问他:“张瑜,你婆婆或许做了不好的事,你莫怕,根本没有什么天刑受罚,都是她哄骗你的,那只是人生病了罢了,你可能告诉姐姐,这村子里原先有没有产妇?”

“那……那只是生病了?”张瑜呆呆的问。

薄若幽点头,这时张瑜忽然眼眶一红哭了起来,“可是,可是我的母亲没有生病啊……婆婆为什么说母亲去受罚了所以才不见了呢?”

在场众人皆是色变,薄若幽更眼瞳一缩,“你是说,你母亲没死?”

张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泪流的更凶,摇头道:“母亲……母亲不是两年前死的,婆婆说母亲不听话,所以受了天刑之罚,连母亲肚子里的弟弟也一起受罚了……”

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漫上,薄若幽只觉不敢置信,产妇若是张瑜的母亲,那死婴便是张瑜的妹妹,是张婆婆的亲孙女,怎会有人拿自己的亲孙女去祭祀?

她转过身来望着张婆婆,“张瑜所言,可是真的?”

张婆婆落着疤痕的脸皮抖动了一下,一双还算清明的眸子阴冷四溢,“什么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儿媳妇两年前便病逝了……”

张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婆婆,母亲……母亲她到底去了哪里?”

张婆婆恶狠狠的瞪了张瑜一眼,直吓得张瑜哭声都噎了住,薄若幽再如何不敢置信,见张婆婆次般神色也知道张瑜不可能哄骗人,她一时寒毛直竖,越发觉得眼前老者有种丧心病狂的冷酷之感,思及此,她陡然担心起吴襄来。

“你不招供也无碍,我只问你,刚才你去了何处?”薄若幽语声更沉,她极少这般疾言厉色,可此时一双眸子冷冷的盯着人,也给人迫人之感。

张婆婆听到此处,忽而笑了一下,“我去了村子后山,我去上坟,我们村里有个规矩,所以来村子里的外乡人都不得好死!”

她面容丑陋枯槁,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而此时,她眼底的阴毒好似吐着信子的蛇一般瘆人,面上更有种诡异的偏执,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衙门公差,她都无畏无惧,薄若幽一颗心急速的往下沉,吴襄一定被发现了!

吴襄被发现,若只是张婆婆一人,他不可能脱不了身,唯一的解释是,张婆婆适才去见了别人,还不止一人,吴襄这才被绊住了。

吴襄看着豪烈粗莽,却并非冲动行事之人,若无意外,他定会赶在张婆婆之前回来,薄若幽不敢想最坏的打算,拢在袖中的手却攥的极紧,一旁的候炀亦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亦上前喝问:“我们捕头在哪里?”

见候炀问的如此直白,张婆婆又冷笑了下,“在黄泉路上。”

这下候炀也急了,“薄姑娘,捕头一定被发现出事了,我们可要去找?”

这一行人从来都是吴襄做主,如今吴襄可能出事,大家便都有些慌神,薄若幽深吸口气,“将屋子里的灯盏火把找出来,我们去找吴捕头,他有身手,不可能轻易出事,你们带好兵器,我们不能落单免得被算计。”

她语速极快,神色亦生出几分验尸之时才有的凛然之色,候炀应了一声,无所顾忌的进了宅子里,最终找到了两只火把三盏油灯,将这些全都燃亮,又将张婆婆双手绑住,众人带着张婆婆一起出了门。

十个人的队伍放在别处不显得人多,可这村子里却拢共只有十个村民,除却老弱病残,也只有四五人有力气与人缠斗,而此刻七个衙差皆拔刀而行,无论是谁都不敢在此时轻易扑出来送死,张婆婆一边走一边哭号,到底惊动了笼罩在长夜之中的村落。

张家兄弟被支使去堵吴襄,吴老头因年纪大暂时回了家,张婆婆的儿子则跟着吴家大哥偷偷则回了家,怕制服不了衙差们,他们一定要等到天亮之后张婆婆给众人做饭食下药之后才会动手,因此,他们本来以为后半夜还可歇个觉。

然而二人还未入眠,张婆婆那凄厉的哭喊就已经随风而来,吴家大哥先还不敢置信,可等出门往张婆婆家走了一段,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打着火把往张家兄弟家里去之时,吴家大哥彻底的慌了神,他知道张婆婆坏事了。

吴家大哥转身进门,面上神色凝重道:“出事了,暴露了,也不知是如何被发现的,张婶已经被拿住了,我们得想法子走。”

张大郎面色一变,“什么?走?”

吴家大哥点头,“不然呢?等死吗?”

“可是我母亲还在,还有瑜儿——”

吴家大哥面色阴沉起来,“那你要如何?他们人多,去救便是送死,他们还有马,若去京城通风报信,来的人更多围了我们的村子,我们还如何跑得掉?你不要忘记,当初我们是如何差点死掉的——”

张大朗面露迟疑,吴家大哥却利落的开始收拾东西,家中本也没有多少值钱之物,他又是当机立断之人,很快便收拾好了包袱,又进门去背妹妹,吴家妹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将妹妹放在牛车之上,眼看着是真的要逃。

“那其他人呢?”张大朗问。

吴家大哥面无表情道:“那两兄弟身无负累,要跑可是比我们跑的快,至于其他人,不必管了,他们的确逃不动了——”

剩下的人便是吴老头夫妻和半山腰的吴婆子,这年纪又大还有个重病的,如何逃得了?便是逃出村子,又如何维持生计?

吴家大哥说完拉着牛车便要出门,竟然当真能舍下这一切不顾,张大朗面色微慌,“逃去何处?难道真的只能逃吗?我……”

吴家大哥讽刺一笑,“你不会真的把这里当家了吧,我们的家早就没了,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做逃出去的准备,你若不走,便不要怪我丢下你。”顿了顿,他看向西北方向,“西北好走,东边是堵着的,不过那堵着的路,我这牛车应当能过,我们就往京城的方向走,他们一定想不到——”

吴家大哥的话锐利无情,将张大朗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也抹去,张大朗一脸心如死灰之状,身子一晃道:“好,走,那便走!”

一边朝外走,张大朗有些魔怔了似的往黑水潭的方向看了一眼,“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有在祭祀,老天爷却还是不给我们生路……”

呢喃完这一句,他脚步一顿,而后看向了自己家宅的方向,“不,我不走了,我不服,我舍弃了那般多,为何还要走到这一步。”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朝自家屋宅走去,吴家大哥看着他的背影,嘲弄的冷笑了一声。

薄若幽第一个先去张家兄弟家中,乃是因为张家兄弟算是几户人家之中最有气力的,吴老头独臂,而吴家兄妹因为有个病重的妹妹,薄若幽便觉倘若吴襄真的被绊住,或许是张家兄弟一同行事的可能性最大,等他们借着火光到了张家兄弟家门口之时,果然见院门紧闭,里头亦是悄无声息。

候炀上前推门,一行人又进了院子,几个人入了屋子探看,果然不见兄弟二人人影,如此更令薄若幽万般担心,一时也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只想打着火把赶快将整个村子搜遍才好,很快,她们当机立断又往吴家兄妹家中而来,这一家至少有个壮年劳力。

到了院门前,众人便发现这家里的油灯还亮着微弱的火光,进了院子,却发现竟然已经人去屋空,候炀进屋子出来道:“东西被简单收捡过,走的很急,此前来时见过的停在院子不远处的牛车也不见了。”

人必定是跑了,可薄若幽却不敢分人去追,而吴襄仍然不知所踪更令她心焦,凭吴襄的身手,若脱了身,早已出现在他们眼前,而这般久不见踪影,多半是凶多吉少。

“是带着妹妹走的,走的不会快,我们先找吴捕头。”

此言正合了候炀他们的心,候炀更面露怒色喝问道:“你说是不说?我们捕头乃是京兆府衙门的捕头,乃是朝廷命官,你们若害了他,必定要治重罪!”

张婆婆却嗬嗬笑了起来,伴随着面皮的抖动,格外骇人,“治什么罪?诛九族的大罪吗?那我已经被治过一回了!”

“你——”

候炀气的想动武,可看张婆婆那样子,便知即便动武也无可奈何她,薄若幽却并未被张婆婆激怒,吴家兄妹都不见了,东西亦收走了些许,至少证明眼下正对付吴襄的人不可能是这二人,半山腰的吴婆婆年老体弱,亦不太可能,吴老头夫妻呢……

薄若幽在心底摇了摇头,吴襄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独臂老头子,思来想去,还是张家兄弟最有嫌疑,她望了一眼夜色之中只剩个遥远轮廓的三面山梁,只觉有些茫然无措之感,若张家兄弟真的制住了吴襄,那他们会将他带去何处?

而凭着他们那亡命之徒一般的狠辣,吴襄只要失手,多半再无活命的机会,薄若幽掌心沁出一层冷汗来,只恨天为何还没亮,而她身边为何只有这些人,她定了定神看向候炀,“不能等了,要继续去找吴捕头,你带着人去村子里找,那张家兄弟了无踪影,多半是他们二人绊住了吴捕头,你们可分两队,三人一行,免得出岔子,留下一人给我。”

候炀微愣,薄若幽看了看吴家兄妹的院子,“也不必回张家去了,我们就在此处候着,他们已经离开,断然不会再回来。”

候炀不敢大意,“可是姑娘,可是万一他们要冲着你来呢?”

薄若幽摇头,“这次不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天亮,耽误不得,你们快去吧,我这里还有良叔,没那般不堪一击。”

候炀再三思索,终是应了,点了个身手好的留下,带着其他人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张婆婆被绑着手脚带进了吴家兄妹房中,薄若幽令他们锁好门窗,而后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一边等,薄若幽一边打量这屋子,虽然来过一次,可此时心境大为不同,哪怕这屋子严丝合缝的,她也觉得很是不安,而屋内摆设如白日来时那般简单质朴,再加上吴家大哥面上的敦厚老实,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会和这些恶事有关。

山风在窗外呜咽,屋子里的油灯快没了灯油,只剩下黄豆大小的微光,张婆婆被关在了内室之中,一时桀桀怪笑,一时口中咒骂有声,一时又诡异的安静下来,薄若幽则将张瑜留在外间与自己同在一处。

张瑜哭了一路,他对眼下情景似懂非懂,又惧怕衙差们只敢悄悄哭不敢闹,如今只有薄若幽带着良叔和另外一衙差在此,他人还缩成一团默默流眼泪。

薄若幽叹了口气,却没有糕点哄他,只柔声安抚,张瑜却越听越哭,末了连薄若幽也不知如何办了,眼风一瞟,薄若幽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废旧纸张,她捡起一张纸,也不知怎么折叠来去,很快,竟然折出了一艘小舟来。

她递给张瑜,张瑜微微一愣,终于停止了抽泣,片刻将那小舟接在手中,人似痴症了一般缩在了敞椅之中,薄若幽看着他吓得惨白的小脸叹了口气。

张瑜不哭了,内室之中,张婆婆大抵也没了气力闹,一时安静了下来,如此一来,屋内便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窗外山风簌簌,偶尔能听见虫鸣飞鸟之声,渐渐地疲惫击垮了她,薄若幽有些困乏恍惚起来。

可就在这时,外面院门却忽而被人推了开!

一阵脚步声又急又重的朝正门走来,瞬间惊的薄若幽清醒了过来,她猛地站起身来,浑身紧绷如弦,留下来的衙差亦猝然拔出了佩刀来,锋利的刀刃在薄若幽眼底映出一抹寒光,她攥紧拳头,指尖却忍不住的轻微颤抖。

“砰砰砰——”

正门如所料的被敲响,力道之重,仿佛下一刻便要垮塌,隔着门板,薄若幽仿佛能感受到门外之人急迫的杀意,她往后退了一步,衙差亦双手握刀摆出了迎战之姿,可就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薄若幽,你可在此?”

耳边一阵轰鸣,薄若幽人愣住,只疑自己幻听了。

“薄若幽?可是你在内?”

这第二问更为急切,薄若幽只觉心中紧绷到了极致的弦猛地断了,在她神思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脚步已先迈了出去,她几乎一路跑着到了门边,双手奋力抓住门栓,一把将门打了开。

眼前豁然开朗,她猝然撞入了一双焦急凤眸中,咫尺之地,竟真的是霍危楼巍然而立!

冷风夹带着他身上气息迎面扑向她,薄若幽呆呆的望着他,不敢相信霍危楼会出现在这荒僻山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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