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着外衫,身上泥渍左多右少,双脚和袍摆上除了泥渍还有绿色的苔藓,应是凶手将死者带到了假山之外,因甬道不够高,所以将人拖了进来。手脚四肢不见明显外伤,还是先将尸体带回义庄,我去义庄细细剖验。”

薄若幽初验完,吴襄便叫人进来搬叶翡的尸体,她拿了一根火把过来,仔细去看四周石壁和通往两个方向的甬道,又加以对比,发觉凶手是从内苑方向的入口进来。

薄若幽沿着甬道走出来,举目往百鸟园深处看去,入目只有层层叠叠的葱茏翠色,亭台飞檐隐在期间,青天白日尚且如此,若在昨夜子时前后,就更容易在其中隐藏踪迹。

薄若幽正看着,忽然听到有轻微的啼哭声,她沿着假山外围绕过去,便看到一个小厮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吴襄和赵越都站在小厮声旁。

“昨天晚上,柳公子用完晚膳已经是子时前后了,小人带着食盒路过此处的时候,的确听到了一声脆响,可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小人再仔细听的时候,却又不曾听见别的响动,小人害怕,便跑着去了厨房,厨房的张叔能为小人作证。”

吴襄拧着眉头道:“具体是什么样的脆响?”

“就……就好像什么铁器撞在了一起……”

吴襄转身看向薄若幽,她说过,棺材钉顶部有磨损,是被重物砸过,他心中一定,又问:“当时见没见过什么人影?”

小厮摇头,“不曾,昨夜风大,只看到树影。”

小厮抹了一把眼泪,“小人真的只是听到了一点儿声响罢了,到了厨房,还吓得魂不守舍,张叔玩笑,说园子里死了人,许是魂儿回来了,小人未敢应声,便极快的回屋子睡觉了。”

吴襄眯眸盯着他,“所以你走的时候,柳青还在屋内?”

小厮点头,“是,公子那时候已经沐浴更衣歇下,小人方才拿了食盒关了门出来。”

若是如此,便可将柳青排除在外了,小厮从柳青的院子出来,不可能赶在他之前将人绑了再送入假山山洞之中杀死。

可如果不是柳青,又该是谁?

于洵的屋子里有两只茶盏,可于洵前夜却不曾饮茶,叶翡毫无挣扎的被人绑走,凶手杀人的法子更是诡异。

吴襄略一沉吟,令人将叶翡身边的小厮带了过来。

百鸟园中仆从极多,诸如柳青、叶翡等人,皆有个专门照看衣食住行的小厮,然而也仅限如此,毕竟他们在赵越眼底也是下人。

照顾柳青几个的小厮有的刚采买入园一二年,有的则几岁就入了园中,各个无根无底,也算得上清白,吴襄这两日略叫人排查了一番,暂未查出什么。

很快,照顾叶翡的小厮被带到了跟前,他早前受过一番盘问,此刻白着脸,见另一同伴跪在地上满脸是泪,他也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吴襄便问:“昨夜叶翡便无半分异常?”

小厮复又点头,“公子回来之后很是疲累,略有些心神不宁,不过刚在牢里被审问过,也实属寻常,他用膳之后沐浴,而后更衣看书,没多时便令小人退下,小人离开的时候还不到二更天,小人本想着公子看一会儿书册会歇下。”

“小人早间去侍候公子的时候,便发现院门房门都开着,公子却不见人,当时便觉不好,因鹤君不见的时候,也是如此,小人便去喊人来找公子,走到月湖边上的时候,有人发现了血迹,这才有人往假山里面去——”

小厮眼露恐惧,低着头缩成一团,只怕被此事连累。

“昨夜你离开之前,叶翡晚膳用了何物?”

小厮忙道:“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厨房做的几样小菜和羹汤,公子食欲不好,只喝了一碗鸡汤,又用了几口粟米饭。”

吴襄看向侯炀,他点点头往厨房去,吴襄又看向湖边,这时,薄若幽也朝着北面的入口方向走去,走到跟前,又往湖边走了几步,小厮口中的血迹落在湖边的石阶之上,顺着石阶往下,一路可走入湖水之中,薄若幽看了片刻,忽然道:“捕头,凶手只怕将锤子之类的重物扔入了湖中。”

凶手从北面的入口进,也从北面入口出,出去之后并未离开,而是脚下一拐,往湖边走去,是去净手?还是去弃凶器?

吴襄当机立断找来会水性的去湖边摸,薄若幽又在四周找寻一边,发觉除了湖边的一点血迹之外再无别的痕迹,便暂离了百鸟园往义庄去验尸。

吴襄留在园中继续查探,这时,一个面色同样带着几分黝黑的中年男子被待了过来。

“小人吴杨,也是园中的驯兽师傅,拜见捕头。”

吴襄定眸问他:“园子里的血雀都是你在管?”

吴杨颔首,“园内如今有四十七只极品血雀。”

“早前发现的被勒死的和被钉死的血雀,都是园内最极品的?”

吴杨抹了一把面上的冷汗,“是,第一只被吊死的发现之后,因怕郡王责罚,小人便和管事一气将此事瞒了下来,园中极品的鸟兽不少,血雀虽然得郡王喜爱,可因为有不少,郡王观赏之时也不会来点数,小人还帮着郡王在外寻极品的鸟雀,想着等下次采买之时,多买两只血雀回来便是——”

“两只血雀?”吴襄敏锐的抓住了吴杨话中错漏。

他这般一问,吴杨额上冷汗更甚,“因为在此之前,还有一只血雀意外死了——”

吴襄听得心底不安起来,“意外而死?”

“鸟园内各式各样的鸟雀不少,且都豢养已久,说通人性有些夸张,可好食水喂着,都是将园中当做家的,只是偶尔也有那喂不熟的,会在底下人看护不周时飞出去,再也不回来,二十多天之前,小人点数血雀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当时也是抱着先隐瞒下来的念头,可后来小人发现,那血雀并非是飞出去了,而是淹死在了鸟园内的水缸之中。”

淹死在了水缸之中!

吴襄听得心神大震,再联想到江行之死,忽而在脑海中生出个可怕的念头来。

吴杨往远处赵越身上看了一眼,“本来不该出现这种意外的,可若是底下人疏忽了忘了添水,血雀从笼中飞出去水缸上饮水,便有可能落入其中淹死,郡王舍得在禽鸟身上花银钱,尤其这些精心喂养许久的,若出错漏,会将小人们惩戒的少去半条命,因此小人才敢大胆瞒着郡王。”

此处已是百鸟园深处,能听见远处叽叽喳喳的啾鸣之声,可天穹之上,却无一只鸟儿的影子,吴襄紧着心神问道:“鸟园拢共有多少人?可是能随意进出的?”

吴杨忙道,“日日入内忙碌的有二十来人,有做洒扫清理笼子的,有驯养的,有专门喂食水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意进出,只能鸟园内的人能进出。”

凶手用虐杀血雀来做预示,虽是诡异骇人,却也容易留下线索,吴襄又问:“被淹死的血雀,是在江行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吴杨本记不清了,可被吴襄如此一问,却立刻道:“之前。”

吴襄一咬牙,“带路,我要去鸟园看看。”

百鸟园花草林木苍翠,鸟园和兽园却是独立存在,因此更显得此处阔达,沿着小路往西北方向走,不多时便看到建在林木之间的亭台回廊,回廊之上一只一只的笼子挂着,里头关着大大小小颜色各一的鸟儿,他们在湖边听到的啾鸣之声,大都从此传来。

“白日里,鸟笼会挂出来,到了晚上,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鸟笼便会被收进去,驯养的好的雀儿,偶尔会放入前面林中,令其自己在林中嬉戏。”

回廊再往北,便是一小片极为葱郁的树林,一眼看过去,分明是日头高悬,却叫人觉得其中笼罩着阴霾,而吴襄走近了,方才看出原来这树林之上,竟然遮天蔽日似的笼罩着一张极大的网,吴襄一时有些咋舌,树林再往里,便是一片栅栏围起来的池塘,里头关着鸳鸯白鹤和数种体型大或喜水的鸟儿。

而在池塘东侧,一处高墙围起来的园子出现了,这便是鸟园。

“所有的鸟儿,鸟儿所用的食水,都在其内,笼子收回其中,大门会关着,平日里其他人无事也不会过来——”

吴杨边走边说,吴襄听着,却觉得这林子不甚安全,因回廊四周四通八达,而那林子四周围着的网也容易被人破坏。

吴杨听着却道:“若是有人想盗走鸟儿,是十分不易的,鸟儿经过驯养,会听从口哨行事,也认得园内所用食水的气味儿,而若是寻常人哪怕进了林子,也是捉不到鸟儿的。”

吴杨仿佛要向吴襄展示什么,轻轻的吹了一声口哨,立刻引得周围的鸟儿叽叽喳喳鸣叫的更欢,而他的口哨声本就类似鸟鸣,倒好似当真能与鸟儿说话一般。

吴襄大为称奇,与吴杨进了鸟园,刚一进门,吴襄看到了巨大场院西北角上放着几只大水缸,水缸放在棚户之下,有簸箕遮盖,吴襄指向那处,“第一只血雀,淹死在了那里?”

吴杨应是,吴襄一边看一边朝水缸走去。

这园内有屋阁,亦有颇多棚户,期间地上梁上皆有大大小小的鸟笼,又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鸟粪味,吴襄皱着眉上前,先看到了水缸上盖着的簸箕,“平日里簸箕都会盖上?”

吴杨点头,“这水不能落脏,都是盖着的。”

吴襄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看了吴杨一眼,“血雀淹死在水缸里,你们倒是想的简单,可水缸被盖着,鸟笼也不会轻易打开,鸟儿来饮水落入其中淹死,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吴杨惶恐着道:“捕头不知,郡王御下严苛,小人们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吴襄一把握住身侧腰刀,“江行死后被埋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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