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本想答道“我也不想生”,却生怕又惹得李衍秋生气,可真娶太子妃吧,却又对未来的那女孩不公平,对武独更不公平。

李衍秋半晌未听见段岭应答,睁开双眼,打量段岭,手指摸了摸他的眉眼,问:“怎么?不乐意了?”

“没有。”段岭尴尬地答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不过是开个玩笑。”李衍秋说,“不想娶是不?”

段岭索性答道:“是。”

“那就随你。”李衍秋自然而然地说。

段岭:“……”

“可以吗?”段岭又试探地问道。

“四叔这一辈子。”李衍秋说,“最烦的就是娶了个不喜欢的人,终日了无生趣,住宫里像坐牢一般,自然不会去勉强你。你爹还在时,也说过,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不想当皇帝,真要走,也只好让你走了。”

段岭转身抱住了李衍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衍秋笑了起来,无奈摇头。只有段岭心里明白,李衍秋说这话时满是无奈,想走就走,一走了之,自然爽快,大陈的江山却又交给谁?还不是又扔给李衍秋?

“当年你爹与我推这位置,推来推去半天。”李衍秋摸了摸段岭,低声道,“我不敢接,就是怕接了,他更有理由不回来了,到时又留得你四叔我一个,待在宫里,你小子算是有良心的。”

段岭笑了起来,在李衍秋的胸膛上蹭来蹭去,但想到自己的决定,对李家而言,又似乎十分自私。

这夜他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又只想与武独好好地过日子,直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不多时便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了。

“该动身了。”郑彦的声音在门外说。

段岭睡眼惺忪地起来,李衍秋却已洗漱完毕,换上了衣服,在门外交代武独事情。武独只站直听着,时不时地应一声。

“不必来送了。”李衍秋朝段岭说。

“要送。”段岭还没睡醒,抱着柱子说。

武独只得用裘袄将段岭裹上,派了一队两百人护送,李衍秋骑奔霄,身边跟着郑彦,郎俊侠则被李衍秋顺道带回江州。

段岭忍着不去看郎俊侠,与李衍秋话别,路上小心的话说了又说,又反复交代郑彦。送到邺城南门时,李衍秋才说:“回去,开春来见,再往前一步,就跟着叔走了。”

段岭只好停下,欲言又止。李衍秋说:“回去给你写信,等我。”

说毕李衍秋竟是一骑当先,冲出了官道,将所有人扔在后头。

这皇帝果真是当得随心所欲,李衍秋一走,所有人登时惊慌,忙跟上去,郑彦顾不得道别也赶紧走了,两百名邺城军将士紧随其后。段岭正笑着,忽然瞥见郎俊侠策马,稍稍侧了过来,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一触,郎俊侠也不吭声,只要段岭看到他了,就调转马头,径自离开。

“这就走了。”段岭说。

“回去吧。”武独下马,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带段岭回邺城去。

冬天终于真正地来了,李衍秋刚走,邺城便迎来了三天大雪,段岭哪儿也去不了,开始着手处理前些日子耽搁下的事务。

李衍秋来时披着斗篷,无人见其面目,他来到后武独便将城守府上下侍卫遣到府外,重新调拨人,与郑彦亲自守着厅堂与李衍秋起居之处,避免走漏风声。林运齐等人尚不知大陈皇帝居然来过一趟。

“昨夜你们说了什么?”武独问。

“没说什么。”段岭说,“就睡觉了。”

武独疑惑道:“只睡觉了?”

段岭寻思早上起来时,听见李衍秋在交代武独不知什么事,料想武独猜到了些。

“昨夜我倒是做了个梦。”段岭靠在武独身上,翻阅政报,饶有趣味地说。

武独正喝着茶,眉头微微一扬。段岭说:“梦见你穿着大婚的红袍,站在我边上。”

武独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段岭又伸手在武独身上摸来摸去,说:“你穿上婚袍还挺好看的。”

武独不禁满脸通红,忙道:“你老爷我可不会插得满头钗还涂脂抹粉,莫要动奇怪的心思,恶心!”

“没有满头钗和脂粉。”段岭抱着武独的腰,趴在他身上,解释道,“就是一身凤袍,头发束着,和一个小皇帝拜天地来着。”

“小皇帝是谁?”武独红着脸,似笑非笑,打量怀里的段岭。

“你说是谁,自然就是谁了。”段岭笑着从武独身上爬起来,一本正经地翻着陈情书,忽然想起入冬前费宏德的陈情书还未解决。虽然开春就要回去了,被秦泷不幸说中,官员来来去去,俱未将河北视作真正的家,但无奈之余,段岭却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河北真正地好起来。

“把人叫过来吧。”段岭吩咐手下。

不片刻,林运齐、王钲、费宏德、严狄与施戚都到齐了。十余日不见,段岭恐怕手下人诸多猜测,先道:“近日里颇有些倦怠,校尉师门,白虎堂里又来了人,便说不得怠工了几日。”

众人纷纷点头,段岭知道不说有访客是行不通的,毕竟还派了两百人去护送,须得先编个理由瞒过去。

林运齐说:“恰好今天,丞相的信也来了,午后到的。”

这么巧?段岭接过信,却先不拆,说:“今天请诸位来,是想谈谈开春后,需要推行的几件大事,费先生与我全程商议,便由他来谈吧。”

费宏德早有准备,闻言便点头,先与众人寒暄几句,总结过往几年内邺城的情况。

费宏德虽无官职在身,却是段岭的首席智囊,各人也较为尊重。趁着费宏德总结过往时,段岭便在案下偷偷地拆了信。

果然,长聘既没有回邺城,也没有回江州,下落不明。牧旷达派出人来,想把乌洛侯穆带回去,以便盘问长聘的下落。

“来人是谁?在哪儿?”段岭突然打断了费宏德的话。

林运齐答道:“是一名丞相府的家臣。”

“蒙面吗?”段岭问。

“不,没有蒙面。”林运齐答道,“把他叫进来?”

段岭隐约觉得有点不妥,要带郎俊侠回去,怎么不让昌流君来呢?还是说昌流君已经来了,只是没有出现?

“让他等着吧。”段岭答道,“咱们继续说事。”

段岭与武独交换了个眼神,武独便起身出门,前去盘问信使。

厅内,费宏德便继续他的议题,邺城已经穷了很久,农业、工商业都长期未得发展,最大的原因是元人频繁进犯,截断商路,掠夺物资。如今新任太守与校尉连着两场大战打退了元人,又与辽国交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足够休养生息。

“不久前。”费宏德说,“在下与太守大人筛选了适合邺城发展的几种方式,在此提出,与各位大人商议。”

“好的,到这里,请裨将也过来。”段岭说。

属下叫来裨将,行礼后段岭便让两人在一旁听着。

“其一,是走养殖与放牧业。”费宏德说,“邺城每年住民大多由东北面南下,以牧民、猎户等为主,让他们打猎是不成的。考虑到这四万人口对本行的熟悉程度,养、放两业,乃是最合适的一种,我们可利用起邺城西南方,浔水中游及其支流天沙河两岸近四千顷的草场,来进行适当放牧,来年入冬时既有肉类可供加工,又有羊毛等副产品可供贸易所需。”

“其二,是利用东面,河间城东南方,蕴有矿脉的山地,进行开挖与采掘,发展冶金与冶铁。”

“其三,则是耕种必不可少,但不能像从前一般,毕竟人多地少,也是浪费劳力。一旦开春,这些地就要集中起来,重新分配。”

“放牧与养殖的畜种怎么出呢?”施戚问,“都是官府出?没有这么多钱。”

“朝廷会有拨款。”段岭答道,“预算不必担心,第一年,淮阴可供采买。”

“其四:先是鱼塘,再有林业。”费宏德说,“荒置的大片河滩可圈为鱼塘,这样全部规划下去,每家每户,可先行申报,再进行自选。过完冬,林场可勉强落到每户,但第一年产不出太多实木,须得与鱼塘并行。”

众人提出疑问,段岭一边寻思信使之事,一边随口解答,许多问题譬如怎么分配,如何追责,事先都与费宏德一一对过。两人实际上是将资源重新做了划分,不再把所有权局限于田地。把原本的田地再次从地主手中收起来,再以便宜的官价,重新租给农民。

田地是七分租,官府只收四分,差价三分,由官府贴补给地主。

这部分亏空,则从养殖、放牧、林业与渔业四部分里出,理想的情况下,出完还有结余,便用来收购冶出的生铁。

至于生铁如何处置,就是另一件事了,首先要给邺城与河间军换武器与配备。

连同入冬涌进来的难民,邺城已有近十万户人,只要安排得当,度过这一年并无太大问题。段岭只担心自己开春回去的事,就怕看不到成果了。

与会众人疑问渐少,费宏德听得一些难处时,便提笔记下,最终完毕后,段岭吩咐让王钲去核对户数,预备这就开始分划区域,以备开春后推动新法。

足足一个下午过去,讨论完后,段岭只觉头疼,但总算是初步定下来了。武独又进厅堂内,正好赶上众人散会。

“说完了?”武独问。

“说完了,没什么问题。”段岭见大家又要朝武独汇报,便想繁文缛节,都可免了,打发他们回去,让孙廷关上门,方问道:“如何?”

“来了个人。”武独说,“说话颠三倒四的,我怀疑昌流君也来了。”

“该不会是昨天早上碰见四叔出城,跟着走了吧?”段岭想到时不由得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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