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祁琅听见轻柔的呼唤声,机械手轻轻掀开她的眼皮打光记录她瞳孔的状态,周围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空气中交杂着各种晦涩的医学术语。

于是祁琅就知道,该是她开始表演的时候了。

她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冰冷洁净的天花板,她躺在疗养舱中,舱外围满了人,见她醒过来,医生调控着舱门抬起来,大量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公主殿下。”

莱斯第一个冲过来,欣喜地看着她:“您终于醒来了。”

祁琅与莱斯对视一眼,她适时露出茫然的表情,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慌乱:“这是在哪儿…我记得我是在房间里休息…”

“您是被人绑架了。”

莱斯愤怒地特别真实,激昂澎湃:“绑匪把您迷晕后扔在摇摇欲坠的船舱里,我的殿下,您知道您险些就沉进翻涌的湖水里,我无法相信您遭受了怎样残酷的折磨……”

祁琅呆呆看着他,心想莱斯你他妈疯的还挺认真,那她当然更不能落后。

她张了张嘴,就要开始自己的剧情,后面的萧锋见状,连忙打断这主仆情深,他走上前来谦恭却强硬地提醒:“公主殿下,副侍卫长阁下,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皇帝陛下还在议事厅里等候,既然公主已经醒来,是否该立刻出去觐见陛下,尽快找到暴徒,也才能尽快给公主一个交代。”

祁琅看了萧锋一眼,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竭力保持镇定,然后点点头:“谢谢将军的提醒。”

侍女服侍她迅速换了身衣服,然后在一大帮子人的簇拥下她走进议事厅。

祁琅一进去,嚯,满满当当。

幸灾乐祸的公主们,神情各异的各派系贵族,静观事态发展的议员将军们…

祁琅一推开门,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祁琅坦坦荡荡一路往前,看见了已经换了身衣服若无其事站在人群中的克里斯与阿诺德,表情复杂的奥菲利亚,还看见了面无表情贝芙娜和她身旁饶有兴味的尤拉公主。

再往前,就是神色略微阴沉的大皇子与三皇子,皇后坐在皇帝下首冷冷盯着她,帝国总司令巴塞.戴维德站在皇帝身边,也若有所思看着她。

祁琅看了一路,很悲哀地发现,在场这么多人里,居然没有几个是真心盼着她好的,还有好多是想弄死她的,她不由为这个世道的人情凉薄而深深伤感。

唉,为什么要她来承受这一切,她其实只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被迫从和平幸福的年代穿越时空,在这残酷陌生的时代卷进了这场残忍的皇家争斗,沦为他人的棋子和刀下鱼肉,无助,弱小,又可怜。

如果有来生,她希望自己可以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享受平凡而幸福的人生,她希望世界和平,人与人之间再没有争斗和阴谋,所有人都能…

“蒂安。”

皇帝对她招招手,表情颇为和煦,乍一看真是个为女儿担心的慈父:“好孩子,到我身边来。”

祁琅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父皇——”

她深情地呼唤着,就像走丢的小鸟终于找到了巢穴,她展开双臂,如离弦之箭猛冲过去,一把扑向皇帝膝头。

皇帝只觉得一个巨型炮.弹轰轰烈烈撞进怀里,他表情扭曲一下,低下头,看见他的好女儿那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水,她重重哽咽一声,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感,低头扑倒在亲爱的父皇的膝头,嚎啕大哭:“父皇,我好想您,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皇帝:“……”

众人:“!!!”

多少人看着这感人肺腑的父女情深,当场就瞪掉了眼珠子。

说好的皇室疏离、客套、虚伪、凉薄的亲缘关系呢?你们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父女情深意切抱头痛哭,当其他的公主皇子是死的吗?!当他们这么多看着的人是死的吗?!

众人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崩裂了,他们呆滞地看着蒂安公主自自然然在皇帝怀里嘤嘤大哭,表情渐渐失控,彼此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悚。

难道说蒂安公主已经这么受皇帝陛下宠爱了吗?即使是当年最受陛下重视的尤拉公主与现在的丽塔公主,甚至是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敢对蒂安公主下手岂不是死定了?!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中,皇帝也渐渐回过味来,低头看着已经蠢蠢欲动要攥着自己的衣服抹眼泪的祁琅,发出最后的死亡警告:“我认为你该起来,好好说话,你觉得呢?”

祁琅麻溜爬起来,眼眶红红,但是眼泪一颗也没滴下来,她哽咽着轻轻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毕竟生死关头我才终于意识到我是这样的深爱您想念您,请您原谅一个可怜的女儿的失态。”

皇帝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皇帝:他不想原谅这个可怜女儿的失态,并且想砍掉这个可怜女儿的狗头!

这么多人在场,皇帝懒得和她废话,祁琅非常自觉就坐在他旁边,委屈巴巴擦着眼泪:“父皇,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醒来就来了这里。”

皇帝对大皇子说:“你来说。”

“是,父皇陛下。”

大皇子站出来欠了欠身,阴冷的眼神看向祁琅:“蒂安,秋宴上出现了一伙儿暴徒,他们绑架了你和丽塔,炸毁了后山的防御基地引发中心湖水倒灌,导致现在中心湖直接穿过后山与远海相接。”

“怎么会这样?”

祁琅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天,这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大皇子看着她做作的表情,表情更冷。

“我们并不知道暴徒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没有刺杀宾客,没有掠夺财物,只是炸掉了后山,不过有包括格林家的少爷在内的二十多位宾客失踪,而绑架了你们也最终把你们放走。”大皇子继续说:“现在丽塔还没有醒来,所以蒂安,你能为我们说说你经历了什么?”

“我不知道。”

祁琅茫然地回忆:“我就记得…我喝晕了,丽塔姐姐把我送到一座小宫殿休息,我在里面睡觉,然后…哦,我想起来…是一群男人,一群男人闯了进来!”

“一群男人。”

三皇子突然站出来,意味深长地问:“是格林家的少爷吗?”

大皇子猛地看向三皇子,他们冷冷对视一眼,又很快转回祁琅身上。

秋宴是三皇子负责的筹备的,出了事大头责任就在三皇子身上,但是格林家族却是大皇子的附庸,如果绑架公主是格林家干的,那大皇子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所有人都盯着祁琅,他们都在等着她的答案。

大皇子的眼神尤其锋利,他现在对这个妹妹有点琢磨不透,他知道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场合暴露出皇家的阴暗,但是见过她的作风,他还真怕她为了报复一不做二不休就说出来。

三皇子则是与大皇子完全相反,他鼓励地看着祁琅,用眼神鼓励她畅所欲言。

但是祁琅说的话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是,当然不是,那是一群很可怕的人。”

祁琅面露惊恐:“他们穿着漏洞装衣服,戴着骷髅面具,眼神狰狞,浑身都是血,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他们冲进来,直接就给我和丽塔姐姐注射昏迷药剂,我们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后山、密道之类的东西。”

“戴着骷髅面具穿着漏…”三皇子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个答案,他皱眉回想着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势力,又突然僵住:“漏…漏洞装?!”

“对,就是漏洞装。”

祁琅咬着唇,捂着红彤彤的小脸蛋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漏得可明显了,我都没眼看。”

三皇子:“…”

他猛地看向大皇子,眼神惊悚又质疑,大皇子只觉得所有血都往头顶冲,他想都没想就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从来没听说过!”

撕逼可以往死里撕,这种丧心病狂的锅死都不能背!

三皇子冷笑:“大皇兄,你急着否认什么。”

大皇子不甘示弱:“我只是怕三弟你找不到罪魁祸首,乱了心智随便往别人身上怀疑。”

三皇子还要再呛声,萧锋走到他身后小声劝了一句:“殿下,先让蒂安公主说清楚。”

三皇子回过神来,忍下那口气,重新看向祁琅:“蒂安,你继续说。”

祁琅若有所思扫了一眼萧锋,乖乖点头:“然后我就隐约感觉很颠簸,那些漏洞装背上了我和丽塔姐姐,好像走进了一条小道,那里特别潮湿,走着走着,我就听见了一些厮杀声,像是漏洞装在杀什么人,然后又安静下来,漏洞装就要把我们放下了。

那时我意识有点清醒了,我听见漏洞装讨论要不要杀我和丽塔姐姐,我就特别害怕,我挣扎着要醒来,一个带头的漏洞装就说杀我们不好收场,干脆放我们自生自灭,然后漏洞装又给了我们一针,我就又昏过去了,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萧锋以一个优秀参谋分析战局的方式尝试分析蒂安公主这段话,情节曲折离奇乍一听包含了很多信息,但其实仔细一琢磨全都是废话,云里雾里一绕他听到最后居然满脑子只剩下“漏洞装”。

萧锋:“…”

而显然其他人的表情也一言难尽,三皇子与大皇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大皇子的计划中,他现在应该已经拿到了特殊物资并炸毁了其他物资,并把挪用军备、守卫不力的罪名狠狠扣在三皇子脑袋上。

而在三皇子的计划中,大皇子安排的负责盗窃军备物资的人已经被淹死了,湖水倒灌把所有物资都冲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所以只是大皇子擅自在秋宴上动用私军挑衅皇帝尊严,而那些沉在水里的物资,只需要等风头过了,他再让人带着定位仪器去找,一个也丢不了。

双方本来都觉得自己算盘打得好,但是祁琅嘴里却突然冒出来一伙儿…人,听着还像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这就让两个人不安了。

三皇子试探问:“你有没有听见他们说,山洞里有什么吗?”

“没听见呀。”

祁琅很是乖巧可爱地说:“我就是隐约听见他们搬东西的声音…啊,他们是不是早先在山洞里藏了东西,就是趁机带走?”

三皇子大皇子都是心里一咯噔。

大皇子有些急:“你的意思是,里面的东西被他们带走了?”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祁琅挠挠头,真诚的大眼睛眨啊眨:“不过我再次昏迷之前睁开眼,看见那个山洞空荡荡的,要是有也应该是被搬走了吧。”

三皇子顿时两眼一黑,他的物资啊!他辛辛苦苦辗转多个星域才弄来的物资啊!那里面可是足以武装两个军的军备!

大皇子脸色也不好看,他本来觉得万无一失,才让约翰尼他们把物资带走,但是现在物资被别人劫走了,而约翰尼他们又失踪,显然是死了,那些可都是他心腹的权贵子弟,他该如何向他们的家族交代?!

大皇子不甘心,他严厉质问她:“你说看见了暴徒,有什么证据?!他们都带你进了后山,为什么又要放过你们?而且你和丽塔同时被劫,为什么在船上发现的时候,你是躺在船舱里,而丽塔却被挂在船头的木架子上?”

对,萧锋心想,还有那个暗黑童…呸,消失的鱼尾巴,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的,当他们都是眼瞎吗?!

面对大皇子来势汹汹的质问,祁琅二话没说就祭出嘤嘤**,矢口否认三连:“大皇兄,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昏过去了,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我只有一个人,难道您还怀疑我能搞出这么大的阴谋来吗?”

“我们不是怀疑你,我们只是想查出真相,蒂安。”

三皇子做好人安抚她,诱导着说:“你还知道什么,你再想一想。”

祁琅抽着鼻子,又努力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想到了,他们好像还说了什么交易…还有帝…帝什么镇?街?还是村?我忘了,好像是说一个地方,那是不是他们要把东西运出去藏着的地方?”

三皇子面色骤变,其他人听了,也有不少露出惊容。

帝什么街,帝曼街!

“怎么了?”

祁琅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们:“大皇兄,三皇兄,你们的脸色好奇怪,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吗?”

大皇兄三皇兄:就你知道的多,就你小嘴叭叭叭。

大皇子三皇子强扯出笑容,异口同声:“没有,是你看错了。”

总司令脸色也微微一变,他俯下身,征询地看向皇帝,皇帝耷拉着眼睛,沉吟片刻,凉凉瞥一眼在旁边柔弱咳嗽的祁琅,摆摆手。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

皇帝说:“大家都散了吧,我会让人查出真相的,这次秋宴只是个意外,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回去也要管束家中子弟,如果让我听见什么流言蜚语,那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

众人听了,纷纷表示并不敢,各怀心思退出大厅各回各家。

祁琅也想溜,然而皇帝不打算放过她:“蒂安,你留下,雷德乔恩,你们负责把宾客送回去,不要再出差错。”

大皇子三皇子听出皇帝声音中的冷意,顿时所有小心思都憋回去,连忙应声,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祁琅乖猫似的站在皇帝旁边,贝芙娜担忧地看着她,被尤拉拉了拉:“走了。”

贝芙娜被拉着往外走,欲言又止:“姐姐,她…”

“我看她早有准备。”

尤拉眼中颇有异彩:“走吧,她会没事的。”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大厅转瞬就空了下来,眼看着最后的总司令亲手关上大门,皇帝指着自己面前的台阶:“跪过去。”

“父皇。”

祁琅不高兴了:“咋又跪啊,动不动就跪,都跪多少次了,我这次可是受害者,您还要我跪,我还是不是您的亲亲大宝贝了?”

皇帝说:“格林家的小子是怎么死的?”

祁琅仰天。

皇帝又说:“丽塔是怎么挂在船头的?”

祁琅看地。

皇帝最后说:“后山藏的东西是怎么没的?”

祁琅眼神飘忽:“这个…”

“所以,你跪不跪?”

皇帝和颜悦色对她说:“你不跪,我就亲手砍死你。”

“…”祁琅:“爹,您真是我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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