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卿在祠堂里头,从中午跪到晚间。期间景睿还特派了厮前去“监视”,不许二爷偷懒。

幸好阖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位能能笑又能干的二爷,有些厮又刻意地巴结,因此全没有亏着景正卿,有茶有水,也有饭吃。

将近晚间,景正卿算是脱了困,先去拜见景睿,告一声儿自己出来了,景睿见他老实跪了半天,气也消了,呵斥两句便放了他走。

景正卿从父母的院落出来,再偷懒也是跪了半日,身子略觉得乏,正想回去歇息,忽地见前头有个丫鬟招手,却正是冲着他。

景正卿见这情形,便踱步过去,那丫鬟望着他抿嘴笑:“二爷跪完祠堂了?”

景正卿认得她,便笑:“我当是谁,你是大姐姐屋里的。”

丫鬟仍笑:“二爷还记得我。”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这儿等二爷,我们姑娘,二爷从老爷房里出来,就拦下你,让你过去,是有事。”

景正卿便问:“有什么事儿?”

丫鬟道:“姑娘没,横竖二爷过去就知道了。”

当下,那丫鬟同景正卿便往玉姗院子去,玉姗是大房的姐,走了一刻钟才到她那院落。

这一重院落,墙角种着许多紫薇花,月光升起,灯笼摇曳,月影灯光之下,十分漂亮好看,景正卿来过许多次,目不斜视走到门口,便听门边有人通报:“二爷来了。”

里头有人笑了声:“快进来。”

景正卿迈步进去,面前一个丫鬟垂手笑脸相迎,景正卿一头,熟门熟路地拐进右手边里屋,果真见玉姗坐在桌边儿,正看书呢。

景正卿忙上前行礼,玉姗把书搁了,上下一打量:“跪完了?”

丫鬟拉了凳子出来,景正卿也不客气,自坐了,丫鬟们便又捧了茶上来,景正卿也喝了两口茶:“怎么我一跪,满府里都知道了?”

“你这叫……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玉姗掩口笑,一挥手,丫鬟们便退了出去,玉姗把面前那碟儿心往前推了推,才又道,“这次是为了什么?听闻你惹怒了二老爷?”

景正卿道:“也没什么,我父亲那性子……不提也罢。”

玉姗见他不,便敛了三分笑,景正卿拈起一块心吃了:“还是姐姐这屋里的心好吃。”

玉姗道:“不是谁都能吃的,是我特意叫人做了给你吃的,只可惜我这心意是白费了。”

景正卿惊诧问道:“这是何意?”

玉姗似笑非笑:“你都不跟我实话,可惜……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本是要给你,让你提防的,你既然如此,那我就……”

景正卿笑道:“究竟是什么?好姐姐,你要把我急死了,我又怎么不跟你实话了?”

玉姗看向他的眼睛,忽地问道:“你老实跟我,你这一次跪祠堂,是不是跟明媚丫头有关?”

景正卿吃了一惊,不知她怎么知道了,然而还是得咬紧牙关的,于是便徉笑道:“这话从哪里起来?”

玉姗道:“你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只是不是?”

景正卿便又正经道:“这个姐姐却是猜错了。”他有心隐瞒,就把跟苏夫人的那套又给玉姗讲了一遍。

玉姗听罢了,思忖了片刻,不言语。景正卿问道:“姐姐方才有一件要紧事,却不知是何事?我都把情形跟姐姐交代了,姐姐总该也给我一声?”

玉姗听他问,才笑道:“既然跪祠堂的事儿跟明媚丫头无关,倒也罢了……只是,我好奇了,那丫头既然能在二老爷跟前替你好话,怎么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要算计你呢?”

景正卿越发吃惊:“明媚背地里算计我?我不明白。”拜她所赐刚去跪了祠堂,然而听玉姗这意思,却好像是正在“算计他”,景正卿一惊之余心中苦笑:“妹妹啊妹妹,你就这么记恨我呀!”

你当玉姗怎么会出这句话来?原来,自景正卿被景睿罚去跪祠堂,不到晌午,阖府也都传扬遍了。

明媚自也听了,她心里有数,只不言语,也不让玉葫多嘴。

玉葫因进了景府,真真觉得处处都美得如画一般,因此她陪着明媚回来之后,刚伺候着要吃中饭,听到外头传二爷被罚去跪的消息,这丫头乐不可支,等明媚吃过了中饭,中午休憩的功夫,玉葫自个儿便顺便跑出去各处游玩去了。

而老太太那边,先头也给了两个丫鬟过来,帮着伺候。明媚知道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便也收了。

玉葫不在,明媚又在午睡,外头从老太太房里拨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四喜,一个五福,便开始低低磨牙。

四喜便:“外头这大太阳,那位玉葫姐姐倒是好兴致,偏要跑出去玩,也不知有什么好玩儿的。”

五福笑:“你管她?听闻她们原先是从个极偏远的地方来,自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咱们府里的景致自然也比别的地方好,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四喜哼道:“起来……老太太对这位表姐倒是好,竟然一气儿把你我都送了过来伺候,府里头的姐也没这样待遇。”

五福道:“可不是?表姐生得天仙一般,也怪道老太太喜欢。”

“你懂什么?表姐虽生得好,却比不上当初的姐,照我看,老太太哪儿是疼外孙女,疼女儿是真。”

“起来我真不懂,咱们姐原先那样的人物,怎么只嫁了个知县?”

四喜紧紧闭嘴,沉默了会儿才:“你要死,偏提这个,别再一个字,免得给人听见了惹祸。”

两个人停下来,打量周围无人,才松口气。四喜叹道:“这都是命,你看你我,在老太太身边跟了许久了,本以为……有个盼头,忽然间平白无故来了个表姐,你我也给送了过来,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五福道:“老太太那么喜欢表姐,将来,或许给表姐许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们未必不能跟着沾光。”

四喜如不屑般哼了声:“我看是难了,老太太虽喜欢,但句不中听的,老太太终究有一日就……到时候表姐依仗谁?她的出身也就那样,要嫁,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公侯之家里去……”

五福呆了呆,四喜叹道:“故而我,我们跟着表姐,倒不如仍旧跟着老太太……”

正到这儿,忽然间听到脚步声急促,两个人忙住嘴,却见院门口一人跑进来,鸡飞狗跳地往这边来。

四喜一看,笑骂:“瞧,原来是她。”

五福站起身来:“玉葫姐姐,你跑得这样急做什么?”

玉葫略站定了脚:“也没什么,我想起姑娘的药还没吃,所以回来了。”

一到这里,五福忙道:“才了会儿话,让丫鬟看着,我去后面看看怎么样了。”她起身去看,这边玉葫已经进了里面,四喜正要进门,忽地听到里头明媚低声道:“你瞧你一头汗,打哪里来?”

四喜一听:这声音极为清醒,不像是个昏睡的,难道方才她们在外头话,里面表姐都听到了?四喜当下浑身僵了,不太敢进门。

此刻里头,玉葫站在床边,见无人跟进来,便低声:“姑娘,你不知道,我方才在外头玩,看到……看到些不该看的。”

明媚一怔:“什么?”

玉葫凑近明媚耳畔,低低了几句话。明媚道:“当真?”

玉葫道:“可不是?我寻思着若是给他们知道我在偷听,恐怕会对姑娘不好,于是赶紧儿地就跑回来了。”

明媚听了这话,觉得玉葫像是比之前明白了几分,便头笑道:“你倒是会替我想了。”

玉葫得意:“我是最忠心护主的……”

明媚本没往别的地方想,听到一个“忠心护主”,忽然一皱眉,这沉思之间,心底就浮现出一个计策来,挑唇一笑,便叫玉葫:“你过来。”

明媚在她耳畔低低了几句,玉葫惊道:“真的要这样儿?可……”

明媚声:“你只照办就是了,快去吧,看看他们可还在那里不曾。”

玉葫见明媚的笃定,当下有了几分底气:“好,我听姑娘的!”于是转身又出门,刚出里屋,就见四喜站在门口,面色几分尴尬似地。

玉葫跟明媚先前只是声,倒不怕她会听见,两人一照面,玉葫便又出门去了。

玉葫离开院子,顺路往前,过了一重回廊,便看到几座房屋,因是正午,格外僻静,玉葫慢慢靠近,果真听到里面有人话,一个道:“我了这半天,你怎地偏不听?你真要闹出事儿来,让我跟你哥哥也没脸?”

有个略沙哑的声音回答:“我看你就是怕卿二哥罢了,还有那个大房里的昌三嫂子,凭什么卿二哥在外头花天酒地的都不管,我不过是跟一个丫鬟胡闹罢了,一个个就不依不饶地,先前那三嫂子指着我的鼻子骂呢,我虽比不得卿二哥身份尊贵,是姨娘养的,可也是老爷的种,凭什么她一个大房的三少奶奶要这么骂我呢?你是我娘,当时也不见你帮着我,如今她走了,你倒揪着我骂个不停,我不服,我不服!”

这里头话的,自然正是二房这边,景睿姨娘所生的三公子景正辉了,先前景正卿把明媚拦下,差被朱三少奶奶撞破的时候,朱三少奶奶就是前来摆平此事的,如今三少奶走了,娘儿两个却闹起来。

景正辉的娘齐姨娘本来想息事宁人,顺便教训儿子学好,没想到儿子从是野马的脾性,一他,反而尥起蹶子来。

齐姨娘大怒:“你什么!你怎么不自己不争气?才会让景正卿得意?你以为你娘我不想扬眉吐气?你但凡在老爷面前吃香一些,我也不至于对昌三家的忍气吞声的!”

景正辉道:“这个你别怪我,若是能争气我早争气了,哥哥比我大那么多,也是你生得,怎么也不见他争气,现在却把念想放在我身上?老爷不待见我,也未必是我的不是……因我不是太太养的才是真。”

齐姨娘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畜生,你什么!”

景正辉又:“卿二哥因是太太养的,外头多风光,他跟些王爷大官儿们镇日吃酒嫖~妓,也不见人,反而有人夸他风流洒脱呢……到我这里,弄个丫鬟就成了下作了?”

齐姨娘气得抖了抖,才:“行了,嫖什么妓!越越不像话,你也声,留神给人听见!”

景正辉嘴硬:“我怕谁听见?我偏不……”虽是如此,声音却低了不。

玉葫听到这里,掩口一笑,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叫道:“二爷,卿二爷!你站在那树下干什么?站这半天留神犯了寒气!看你的脸色很不对呢!”

玉葫叫了这一嗓子,急忙钻到花丛里躲起来。

这一刻,屋里头鸦雀无声,隔了会儿,一大一受惊马似地跑出来,正是齐姨娘跟她儿子景正辉。

两人面色如土,齐姨娘看了看周围:“方才……卿二爷在这儿?”

景正辉咽了口唾沫,方才的骄纵也不见了:“娘,方才我们的话给卿二哥听见了,他、他一定会不高兴……会不会找我的晦气?”

齐姨娘咬了咬唇:“必然是他把这儿走听见了……他不是在祠堂里跪着吗?怎么会又跑出来?”

景正辉又气又怕,:“一定是那些奴才私放了的,好哄骗父亲!”

齐姨娘拉住景正辉:“行了,他已是走了……我们、我们先进去。”

玉葫看两人重退了进去,她掩着口,蹑手蹑脚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假山之后,玉姗手中持着一柄折扇,把这一切看了个明明白白。

丫鬟捧了茶上来,见她站着,便问:“姑娘站在那儿做什么?”

玉姗笑道:“看好玩儿的……有只黄雀扑棱着,要算计捕那螳螂呢。”

丫鬟惊奇,过来瞅了瞅,道:“奴婢怎么没看见在哪?”

玉姗扇子抬起,遮着唇边嫣然巧笑:“等你看?早飞了。”

作者有话要:三更奉上,撒个花~~~

原本想再加个油更两章的……我知道我太冲动了,不能这么冲动,要淡定,尤其在现在还木有什么留言的情况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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