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是锦觅唤来的,牡丹芳主可有何说法?”

长芳主脸色一惊,恸变,似被人盗了上万年修为一般痛心疾首,却抿紧双唇对水神的逼问不置一词。扑哧君亦罕见地收敛了脸上嘻嘻哈哈,作深沉思考状。

我现下顾不得他们三三两两打哑谜对暗号,只觉着十分满足十分开怀,我一颗葡萄现如今也能呼云唤雪了,想来位列仙班已是指日可待!

长芳主想是被两双眼睛盯得有些难受,终于开口道:“牡丹不过是花界一司花之小仙,水神的事情莫非自己还弄不清爽,倒要他人转述不成?”

水神被长芳主一噎,面上泛起一层淡淡霞光,红了红,半晌才道:“我与梓芬当年……”

言语停在一半处,扑哧君却忽然像窥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朝水神作了个揖自请告退,临行前对我道:“锦觅小娘子,小生改日洗剥干净再来瞧你。”被长芳主狠狠剜了两眼。

扑哧君走后,水神方才接道:“我对梓芬,当年虽情意相投,却发乎情,止乎礼,自省从不曾过肌肤之亲,又如何能……然,锦觅却能使咒唤来水君彦佑,且能召雪,若无控水神力又如何说的通?普天之下除却我,便只有龙族能掌此力,锦觅却自言是颗葡萄……”水神犹豫了一下,恳切望着长芳主,“今日可解此谜者,唯有二十四位芳主。盼牡丹芳主不吝赐教。”

长芳主愕然叹了口气,爱怜拂去我袖口草屑,低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叨:“我还道锦觅这迷糊劲儿是天生天养,不成想竟是有源头的。”既而抬首对水神道:“只是,水神问我亦无用,牡丹有所言有所不能言,我等二十四人曾对主上起过毒誓,若有半分泄漏自毁元神。望水神见谅。”

此言自长芳主口中一出我方才信服,蛛丝马迹瞧来,不成想我竟然真是先花神之后!

真相总是霹雳的!此事好比听闻飞絮竟是火神凤凰之后一般让人难以置信,我嚼了好几嚼,终是难以下咽,头却有些隐隐作痛。

但见面前水神和长芳主开始摇摇晃晃,一个晃成两个,两个晃成四个,越来越多的影子晃得我一阵眩晕,腹中哪吒闹海一般翻腾,我勉力伸手朝他们摆了摆,“别晃了,不要晃了,我的头……好晕好疼~”

水神敏捷伸臂托住我往后倒的身子,长芳主着急用花蔓探我脉象,面色惊变,“锦觅内里真气大乱,水神是否注了灵力与锦觅?!”

此时,一股真气汇聚成凛冽剑气所向披靡直冲天灵盖,似有附体攀沿枝蔓被尽数斩断,我挣了挣,陷入一片迷茫浑沌之中。

移步换景,跋涉过茫茫浑沌,眼前一片开阔,海棠缤纷、落英满地,云蒸霞蔚之中,一名女子端坐其间,浅裳薄裙手捻花枝对我清茶一笑,“师兄,你来了?”

我愣神的工夫,身旁一个绢衣冰绡的身影已然贴着我擦肩而过,“梓芬。我来了。”声似流水涓涓潺潺,和煦一如早春三月的风。

垂丝海棠树下,二人花枝为剑,女似春柳男似杨,一双人影比肩舞剑,行云流水出神入化,正到精彩处,那女子却一个柔步跨过男子身侧,男子亦随其上,孰料女子倏然回身,一剑点在男子肩头,那男子毫无防备,正中睡穴颓然委地。

原来是暗算,我不免起了兴致,待看那女子接下来预备将这男子或杀或剐,不想这女子全无我料想之中对这男子庖丁解牛一番,只是痴痴捧了他的脸瞧了半晌,眼泪水啪嗒啪嗒落得比树梢的花瓣还欢,“师兄再生之恩梓芬无以为报……”

呃……亲下去了……

原来这女子并非想要取那男子性命,不过是想轻薄轻薄他。我托了腮蹲在一旁准备细看他二人一人昏迷一人羸弱如何行这双修之事,却听闻耳旁一派嘈杂声响。

“锦觅体内火阳之气过旺,不知何人渡了她这许多阳气,冲撞了她阴寒本性,若非今日恰巧逢我在此,恐性命堪虞。”说话人言语间夹了丝颤音,似有无限后怕。

有人长长舒出一口气,“多谢水神仙上,若是锦觅出得丁点差错,我等如何向先花神交待……”我辨得乃是丁香小芳主的声音。

“锦觅……原是我的骨血……这四千余年我没尽半点职责,如今这个‘谢’字又如何担得起?”水神话中无限自责,心碎道:“梓芬离魂天外有知,我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她!”

真相是电闪雷鸣的!我贴了一背冷汗,堪比听闻飞絮是凤凰和小鱼仙倌二人双修所出。

“仙上,仙上恐误会了,锦觅如何会是仙上骨血……”平日里嘴皮甚利落的玉兰芳主此番却说得磕磕绊绊,有些言语苍白。

“你们也莫要瞒我了,你们对梓芬下过毒誓我也不为难你们。”水神将玉兰芳主的话裁断,斩钉截铁道:“我方才已探过锦觅元灵,你们如今再瞒也瞒不住了,我只问一句,锦觅可是霜降临世的?”

满殿皆静,只余窗外扑簌簌的落雪声嘈嘈切切。

“果然……果然!”宫倾玉碎,水神失魂落魄的声音跌落床沿,“梓芬……”

许久,有一只柔润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觅儿,我的女儿……”

我禅了禅,现如今爹爹遍地种,昨日拣了个,今日又拣了一个。昨日天帝予了我五千年灵力,不晓得今日这新爹爹出手可阔绰。

念及此,我迷迷朦朦睁开眼来将揽我在怀里的水神纯真质朴一望,怯怯道:“水神怕不是认错了,锦觅不过灵力低下一介精灵,天生天养,无父无母,卑微如蝼蚁,怎可高攀仙上?”

“水神怕不是认错了,锦觅不过灵力低下一介精灵,天生天养,无父无母,卑微如蝼蚁,怎可高攀仙上?”

水神低头望着我,眼眸中澄澈的湖水无端端地磅礴澎湃如潮汐起伏,一行清泪夺眶而出洒落在我的前襟,“觅儿,叫你受委屈了……我愧对梓芬,枉为尔父,便是今日你不认我这爹爹也怨不得你……”口中这般说着,手上却将我往怀里箍得更紧了些。

我乖巧伏在他肩头,不挣不扎,闷声道:“并非锦觅不认,只是,锦觅灵力浅薄,便是我此番自欺欺人相信了,水神又如何说服这世上众生锦觅一个果子精乃是花神与水神嫡嫡亲的后人?悠悠众口难掩,日后必生事端。”

越过水神肩头但见长芳主蹙眉正瞪着我,遂抽了抽鼻子埋首入水神怀中,水神一边抱牢我,似乎十分高兴,一边伸手爱怜抚过我的发顶,徐徐道:“觅儿莫要担忧,你的元神如今想来是被梓芬用迦蓝印封压住了,故而所现真身并非实体,待爹爹去西天如来圣佛处求取解术便可还我觅儿本来真身。”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四千余年,从不曾觉得自己缺少什么,给他这般关切一搂,我却怔了怔,只觉得纵使门外白雪皑皑,整个春天却仿佛缩影在了这温暖的一抱之中。我遥对着窗棂积雪无意识地浅浅一笑,一支杏黄色的花蕊便从那堆晶砌莹中颤颤巍巍地抽芽而出,迎着寒风倔强绽放。

软软噙了那词,我轻轻在嘴角重复了一遍:“爹……爹……”

搂着我的怀抱剧烈抖了一抖。

忽如一夜春风来,漫天遍野的霁雪刹那之间无影无踪,万丈碧野晴空下,花开无声。

长芳主望着我们,眼眶红了红,玉兰芳主想是眼中走了砂子,频频拿袖口擦拭眼角。

“觅儿……觅儿乖……”水神再次开口,携了丝哽咽颤音,喜难自抑,“只要觅儿欢喜,莫说灵力,便是倾尽爹爹所有又有何妨。”

切莫强攻,只可弱取。——狐狸仙所言果然字字现真理,对付男人此必杀之招一出,真真是个所向披靡、老少咸宜。我低调地窃喜了一番。

“只是,觅儿如今身上这与本体相冲的火阳之气十分旺盛,却不知从何处而来?”水神话锋一转,忧心忡忡、满面焦灼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下当务之急是寻得这授灵之人取回这逆返真气。”

“火阳之气?莫非天帝昨夜所授?”我脱口而出。

“天帝?!”长芳主对我怒目相向,“玉兰!昨夜是你看护的锦觅,现下可有何说法?”

玉兰芳主对着芳冢扑通一个下跪。我忙道:“此事与玉兰芳主原无关联,是天帝提我魂魄至太虚幻境之中,方才顺手予了我五千年灵力。”

“他与你说了些什么?”长芳主咄咄逼人看着我,我往水神怀中缩了缩,却见水神亦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他说……他说……他说他也是我爹爹。”我咽了口唾沫总算把话囫囵吐出,头顶水神气息一滞。

“笑话!”长芳主冷冷一笑,其余二十三位芳主亦是怒不可遏,丁香小芳主更是恨不能将其抽筋拔骨的模样,“若非他!主上又岂会魂飞魄散、含恨而终?!言是你的弑母仇人也不为过!”

“丁香!”长芳主出言相阻却已然来不及。

“你说什么?丁香,你说什么?”水神面色煞白,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梓芬究竟为何而去?四千年了,你们究竟想要瞒我到何时?”

“主上为何而去?说起来,水神仙上当年亦贡献过一份力,可谓是功不可没啊!今日我便是违背当年对先主立下的誓言自毁元神,亦要将真相告诉锦觅!”丁香小芳主推开长芳主,“天下男子皆薄幸!如今锦觅大了,便一个个要来拣这现成的爹爹做!你可知当年先主为保下这孩子拼尽一身护体修为?是了,是我糊涂了,水神又如何会知?锦觅呱呱坠地、先主阖眼之时,正是水神小登科之夜,仙上春风得意看桃花尚且来不及,又何尝有闲暇念及旧人?”

水神浑身一颤,五雷轰顶,似彻骨寒水兜头泼来,揽着我的怀抱一松,蓦然起身,“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二年霜降……并非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三年夏至,你是说花界对外隐瞒梓芬的死讯近一年……?”水神三魂六魄尽失,自言自语:“梓芬说她从未欢喜过我……梓芬说她从来只对天帝有情……梓芬逼我与临秀结亲……”

丁香小芳主掩面,泣不成声。

“二十四位芳主当年皆对先主立过誓言,水神仙上且莫要再逼问,当年之事,老朽略知一二,仙上可愿听我一述原委?”一个圆滚滚的橘红影子挡在了丁香芳主面前,定睛一看,竟是听惯了壁角的老胡。

水神不言不语,安静得骇人。

“当年天族太子如何步步为营骗得先主芳心,仙上想必比老朽更清楚,然则先天帝遗世前为其订立了鸟族公主凤凰为妻,时逢六界动荡,天族太子为稳局势,履行婚约结盟鸟族灭魔界逆叛继位天帝,先主情灭神伤,天帝手握重权不改风流本性,仍纠缠先主,欲纳先主为侧妃,先主不堪其辱,拒不相从。

“仙上仁善,对先主十几万年如一日,先主对仙上日久生情,本是一桩悬崖勒马回头美事,孰料,天帝知悉后勃然大怒,将先主强行玷辱,先主欲跳忘川自毁元神却被天帝施术拦截,拘禁于栖梧宫中。另一方面,天帝密谋指婚仙上与风神。

“天后生性奸猾,天帝举动被其看出端倪怀恨在心,后趁先主昏迷之际,下毒火焚先主灵元五内,先主虽逃脱,却元神大伤,自知时日无多天命将至,遂对水神仙上冷言相对,逼退仙上,望仙上与风神结亲后能将她忘却,得到美满幸福。

“先主不欲萄萄步其后尘,故令二十四位芳主谨守其身世,用锁灵簪压制其天人之貌,并限萄萄万年居水镜之中,命我时时看管,孰料……”老胡仰天一叹,无限辛酸道不尽。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华……梓芬,梓芬,上天入地,师兄却上哪里去寻你?”水神阑珊泪满襟,满目水晶碎。

我抚额悲从中来,莫成想,我竟然真是水神与花神之后,“水性杨花”似乎是个不大好的词……

转念一想,在我跌宕起伏的身世大戏里,原来挑大梁唱白脸的竟是凤凰爹娘,往后可借此再讹一讹那鸟儿。

“锦觅仙子?”身后有人疑惑唤我,尚未来得及回头,但见一只斑点梅花鹿已然轻巧跃至我身旁,湿漉漉的鼻头怯怯嗅了嗅我的衣摆,瞧着我的眼睛圆溜溜地忽闪忽闪。

我拍了拍魇兽的头顶心,看看即将幻灭的日光,回身道:“小鱼仙倌可是要去当值?”

“正是。”小鱼仙倌一身湖水蓝衫站在下风口处,脚边流云飞卷,浅淡眸色中几分忧虑,“锦觅仙子前日里返花界,二十四位芳主可有为难?”既而又道:“锦觅仙子今日至天界不知有何要事?天后如今余怒未消,恐于锦觅仙子不利,锦觅仙子此行不若携润玉随行左右也好有个照应。”

小鱼仙倌果然是尾良善的龙,只是我此番倒不必麻烦他,遂回道:“多谢小鱼仙倌美意。小鱼仙倌莫要担心,只管去上职,你我说话这会儿工夫可莫要误了你挂星布夜。”

今日是水神爹爹带了我前来天界让天帝收返灵力的,不想刚入北天门便遇到了小鱼仙倌,水神爹爹在我身旁,可巧恰恰被门边的撑天巨柱遮住了身形,只露了衣摆一角,想来小鱼仙倌没有瞧见。

但见小鱼仙倌摸了摸魇兽的脖颈侧,对我和风细雨一笑,“承蒙锦觅仙子上回所言‘欢喜润玉’,润玉心底感激,能为锦觅仙子效劳自是在所不辞。”

一侧,水神爹爹身形一晃,清雅的面孔诧异变色,眉尖旋即蹙起。

小鱼仙倌垂眸一敛,几分神伤,又道:“然,润玉自幼婚约在身,怕是要辜负锦觅仙子一番好意。”

怎的好端端说起婚约了呢?不过看小鱼仙倌这般难过,想来婚约上身是件叫人十分自卑的事情,遂安慰道:“无妨,便是小鱼仙倌有婚约,我也照样欢喜你。”

闻言,水神爹爹面色沉浮不定,衣角一动。

小鱼仙倌眼中瞳仁一瞬,唇角勾了抹极淡的笑,却逸出一缕轻叹,似有万分惋惜在心间,“我亦欢喜你。”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近乎溶入无声的暮色之中。

爹爹凝重一咳自撑天柱后迈步而出。

小鱼仙倌面色大惊,似有几分惶恐,恭敬对水神爹爹作了个揖,“润玉见过仙上。适才大意,不察仙上神迹,望仙上见谅。”

爹爹不言语,神色复杂瞧着小鱼仙倌。

小鱼仙倌面上初见爹爹的几分波动之色却在爹爹的严厉注视下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片坦然,开口道:“润玉不知仙上何时来的,但想必听闻了些许我与锦觅仙子的对话……”顿了顿,片刻却似乎下了个决断,一撩衣摆,郑重对水神爹爹跪下,“润玉在此向仙上请罪。”

爹爹清澈的眼睛直视小鱼仙倌,变幻莫测,半晌后开口:“不知夜神何罪之有?本神愿闻其详。”

“润玉大罪,罪不应当背负父帝与仙上为润玉订立的婚约却对锦觅仙子动了凡情!润玉虽非大贤大圣之人,然则亦不齿三心二意之言行,我既倾心锦觅仙子并幸得锦觅仙子倾心,便只能将心赋予她一人,日后断然不能再与他人成婚,势必违逆与仙上长女之婚约,润玉自知罪无可恕,请仙上责罚!”

小鱼仙倌跪在地上,一派朗朗之言闹得我一团混乱,然混乱之中我却忽然记起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如若不出差池,我应该算得是水神长女。显然,小鱼仙倌并不晓得这公案。

水神爹爹嘴角一沉,“夜神可知若违此约有何代价?”

小鱼仙倌脊梁直起,抬头望向我,脉脉一笑,“无非削神籍、贬下界!若能与锦觅仙子相守,放却浮华天神之位又何如?”

爹爹面上神色千回百转,“下界凡人命如沧海一粟,区区几十年白驹过隙却历生、老、病、死之苦,为了锦觅,夜神不惧?”

小鱼仙倌眸似北斗星辰,万年示北、不移不转,抿唇道:“润玉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

爹爹似为所撼,面色凝重深深瞧了小鱼仙倌一眼,“好!今日夜神之言本神记下了!”继而,回转身对我道:“觅儿,走吧。”

水神爹爹携了正莫名的我前往天帝所在之九霄云殿,将小鱼仙倌撇于北天门外。飞过一片金芒霞光,隔着连绵起伏的云彩我回头看了一眼小鱼仙倌,但见他仍跪在那片如火如荼的晚霞之中,魇兽正用头颈低低蹭着他的手背,不知是否我的错觉,竟觉得那身湖蓝的背影好似一弯迷失在清泉里的月亮,孤寂却忧伤。

刚至九霄云殿门外,便闻一阵钟鼓琴瑟之音,看门仙侍拂尘一摆唱喏:“水神仙上到。”

“快快请来。”殿内传来爽朗一笑,声如洪钟,应是天帝。

水神爹爹携了我一前一后步入殿中,殿心之中有一司乐的仙倌正背对我们铮铮奏乐,周遭两溜紫檀几案旁诸仙济济一堂,想来正在赏琴。

“水神来得正好,素闻水神通音律,今日本座得了只崖琴,正好请水神品评一二……”天帝一派兴致盎然,却在瞧见水神爹爹身后的我时话语一顿,面色疑惑一番动荡。

左侧殿首天后嘴角噙笑一眼望来,瞧见我后眼尾一勾,生生将脸拉得飞流直下三千尺。

殿中诸神,除却背对殿门操琴的乐司,无一不将眼光纠结在我面上,礼数甚欠。

水神爹爹漆黑的眼带着亘古不变的清寒投向殿首,双手却在袖摆下越攥越紧,指节泛白。

天帝疑,天后怒,爹爹愤。淙淙琴音间,三人对峙无言。

一泓秋水萧飒商音过,琴声渐行渐急,铮铮然若金戈起、铁蹄踏,羽音高亢连绵,终在变宫音处“砰!”地挣断一根弦。似一个咒语訇然委地,破灭无声,殿中诸神骤然回神。

乐司抱了古琴起身,天青色衣摆一旋,一个傲慢的颀长身影回转过身来。

却是凤凰。

倨傲的眼神蜻蜓点水在我面上一掠而过,了无痕迹。

一旁仙侍自其手中接过崖琴,凤凰一甩袖在殿首右侧次位上翩跹落座,神色漠然。

“咳……”天帝回神尴尬拢嘴一咳,“仙上今日可是有要事相商?莫如各位仙僚先行散去,改日再宴诸位一享天籁。”

“且慢!”水神爹爹挥手一抬制止了正准备告去的神仙们,盯牢天帝,墨色凝固的双眸像要洞穿所有,天帝面色闪烁。“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请天帝收回小女身上五千年火阳相冲之力。”

“小女……”天后面色惊变,凤凰凌厉一抬头。天帝不可置信喃喃道:“莫非……锦觅……”

“正是。”爹爹眼中凿凿,掷地有声,“锦觅乃是我与梓芬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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