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朝华君用了什么办法,恒月姬没过两日就失望地回天庭去了,田真接连几夜在寝殿伺候的事也传开,众人都归为她是凤族的缘故,血统高贵纯正,也难怪王格外重视,可见王对凤族还是偏心的。

就在这时,一件轰动六界的大事传开。

仙界众臣迎回旧太子关河月微,发动政变,仙帝关河月武逃出宫,集结母族势力与之抗衡,欲再夺权。

变动来得比预料中的要快,成了众人谈论得最多的话题,据说关河月微是混在神界太子出使的队伍里,才得以通过重重关卡顺利回到仙界的。关河月武指责神界,神帝弑中天却反命人将使者骂一顿,大略意思是,两界素来交好,谁知关河月武竟派玉陈少宫潜入神界谋害朝华君,妄图插手神界中事,居心不良,有玉陈少宫的仙印为证,之后便大张旗鼓地出兵助关河月微,关河月武听使者回报,大怒,终也无可奈何。

消息传到羽漠天宫,靠着当鸟时得到的情报,田真心里明明白白。

关河月武命玉陈少宫暗算朝华君,令人费解,然而此事却正好成了神界出兵的借口,神帝早就与关河月微达成协议了吧,助关河月微上位,两界联手对抗魔界才是最终目的。

朝华君听说后只一笑,让报信的人退下。

看样子他早就知道了,只怕还是主要策划者之一。田真假意凑过去替他擦书案,若无其事道:“陛下助关河月微即位,对神界固然有利,但王说,关河月武要是被逼急了,狗急跳墙投靠魔界,引得魔神出面怎么办?”

对于她能问出这么有道理的问题,朝华君表示意外,点头道:“问得好,小凰儿很聪明。”

田真默。

原来在领导眼里,咱智商很低。

朝华君道:“关河月武自然会向魔界求救,但必定遭拒。”

田真脱口而出:“那可不一定。”

那位大神有个很麻烦的毛病,就是爱听奉承话,说不定对方来句“魔神威武”就顺手帮了。

朝华君挑眉道:“你可知晓他当年叛离神界的缘故?”

田真略作思索,小心翼翼地答道:“听说他生性倨傲,不甘居于人下,所以……”

朝华君叹了口气,示意她到面前:“那也罢了,其实是当初先帝迟迟不立太子,几位皇子争夺帝位,陛下对兄弟做得过了些。”

田真闻言,并没有觉得意外。

这种事不新鲜,几乎成了帝王家的传统,神帝陛下抢皇位时肯定使了不少阴招,诬陷啊什么的,若非魔神弟弟武力值太高动不得,肯定也遭毒手了。

“他对这些事极为恼怒,只因先帝还在,不好作对。”朝华君莞尔,“虽说他是先天之神,但如今转世,先帝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当时先帝十分信任陛下,且忌惮他的神力,纵然他有心阻止,几位皇子仍是早亡。先帝驾崩,陛下即位,他没了拘束,便叛去魔界了。”

田真恍然。

怪不得他说神界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原来是个正义的法官,可惜神界不正义的神太多,于是代表正义的就成了魔。

是非观这么强烈的魔神大人,知道关河月武篡夺帝位迫害兄长的历史,哪里还会帮忙,只怕关河月武的使者一到,就被他随便眯眼炮灰了也说不定。

田真试探:“王是忠诚于……陛下的?”

朝华君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我所求者,是神羽族的安宁,必须站在神界这边,他是先天杀神,杀性太重,无人能制,留在世上总归不是好事。”

田真表示理解。

一个过于强大的存在,本身就令人忌惮。

关河月微身上被封印的仙帝力量得解,群臣拥护,逐渐占了上风,神界出兵,更是如虎添翼。不出所料,关河月武向魔界求救遭拒,鬼界素来低调怕事,只肯袖手旁观,倒是妖皇爽快地派兵相助,二对二,打得不亦乐乎。

这边田真跟随朝华君去北海视察下级工作。

北海很安宁,极寒之地,浮冰无数,天海之间一片明净,别有番意境。

海底王宫内,朝华君与大鹏王垂天在商议事情,被魔神所伤,垂天足足养了几个月才好,其间神帝也曾派天官送来灵药表示慰问。他们说话,田真不方便在旁边,便独自带着避水珠出来乱走。

海底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珊瑚树,十分美丽,各处都有侍卫把守,偶尔还会遇上带刀巡逻的。

田真参观着海底世界,浑然忘归,直到傍晚侍女寻来,传朝华君的话,让她自己先用饭,她才跟着去殿内随便吃了些,饭后见朝华君还没回来,更加无聊,且无睡意,索性又走出殿,四处游荡。

天已经黑了,装饰的明珠派上用场,整座王宫被映照得恍若白昼,珊瑚丛中也稀疏地点缀着珠光,远远地站在暗处,只觉星星点点,格外美丽。

正看得有趣,忽然远处一阵喧哗声起,有人在骂。

“出了事连人都没看清,饭桶!”

“不好,引风幡被盗了!”

“什么?快去报告王!”那人大惊,喝道,“传令下去,封锁各处要道,你们,统统带人给我搜!”

……

田真吃惊,引风幡乃是鲲鹏部的宝贝,垂天上午还特地请朝华君参观过,此地守卫森严,谁那么大的胆子,敢独自闯进来盗宝?

一道红光无声掠来,隐入身后的珊瑚丛内。

“在那边,快!”

“追!”

……

田真呆了呆,很快想起了什么,嘿嘿冷笑。

脚步声近,追兵眨眼工夫就出现在眼前,却是垂天亲自带人过来,见了她,垂天立即停住。

田真先作礼:“大鹏王。”

知道她是朝华君的随身侍女,且受过她的救命之恩,垂天也很客气,问道:“凰儿姑娘,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本来打算借机报仇,但事到临头,田真又改了主意,摇头笑道:“我一直在这里玩,倒没见有谁来,怎么,宫里出了什么事?”

垂天没有解释,只说了句“无事,倘若见到,速速禀报”,就带着众侍卫匆匆离去。

目送众人走远,田真忽觉站立不稳,连忙转头看去。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孩儿,红发披垂,圆脸清秀,大眼睛忽闪,一只手拿着一面二尺高的青幡,正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拽她的翅膀尖呢!

这小魔头!田真头痛了,将他推进珊瑚丛,怒目:“还不快滚?”

路小残放开她,转眼珠子:“你为什么救我?”

魔神大人骄傲自负,养的儿子也没礼貌,小小年纪就这么重的疑心病,田真有点为方才的决定后悔。

“哎呀,你是凤族的!”路小残认出来,兴奋地问,“我也认识一只丑凤凰,它跟着朝华伯伯的,你见过它没有?”

妈的小屁孩儿,老娘抽死你!田真眼底喷火,后悔不已。

事实上,她更想抽自己。

叫你多管闲事!叫你偏要当圣母!

“你怎么变了人形还留着翅膀啊,去不掉吗?”路小残同情地拉她的翅膀,不解,“你怎么也是灰的,你的彩羽呢?”

牙齿咬得“咯咯”响,田真好不容易才忍住揍人的冲动,不能打小孩儿,事实上打也打不过……

偏偏路小残不看眼色,缠着问:“喂,你是谁呀?”

“是你娘!”田真终于爆发了。

……

路小残瞅她:“我只有父皇,没有娘。”

田真本是发火顺口骂,闻言反而乐了:“没娘你是从哪儿来的?难道你父皇生的你不成?”

这可真把路小残问住了,小天王生平头一次正视自己的来历,颇为纠结,最终仍是不信:“我娘怎会是只灰凤凰?”

“灰凤凰怎么了,”被说中痛处,田真暗暗咬牙,接着转为笑脸,“娘本来很漂亮的,只不过浴火重生出了点意外,就变灰了。”

路小残拆穿她:“我都有千岁了,你身上只有千年修为,连我都打不过,哪能当我娘?”

田真哄他:“因为凤凰会浴火重生,其实娘有两千岁了。”

“是吗?”路小残拿引风幡拍脑袋,“我哥哥可有七千岁呢。”

田真马上道:“不是亲生的。”

……

“父皇从未提过你。”

“因为他喜欢别的女人,把娘赶出来了。”

……

“我父皇才没有喜欢别人。”

“那是你没看见嘛,反正他不要娘了。”

平日对父皇只有敬畏,哪里敢问他的事,路小天王听得似信非信,像个大人一样踱着步子,不时悄悄瞟她两眼,显然在鉴定真伪。

田真占了便宜,俯身掰住那漂亮的小脸就亲:“我不是你娘的话,怎么会救你?

“你真恶心呀!”路小残跳开,郁闷地擦脸。

“乖儿子,娘喜欢你呢。”田真凑过去拍他的脑袋,顺手就夺他的引风幡,“随便偷东西是不对的,听娘的话,带着它你肯定逃不出去,让人发现抓住你,娘会心疼的,啊?”

推攘之间,小身体摇晃,嘴角竟流下血来。

“你受伤了?”田真被吓到了,“是谁打的,大鹏王?”

路小残满不在乎地用手一抹:“不是大鹏鸟,是父皇。”

魔神大人不光虐待天兵,居然还虐待自己的儿子,太暴力了!田真无意中发现这等秘密,义愤填膺:“他为什么打你?”

“带兵去妖界,败了,父皇说我无用,打了我一掌。”

见识过魔神的掌力,田真难以置信:“为这点事就打你,你还是个孩子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人!”

路小残骄傲道:“那当然,我父皇是上古之神。”

……

没娘的孩子可怜哪,受伤都没人管,田真倒真有些不忍心了,想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语气软了下来:“伤得重不重,疼不疼?”

路小残鄙夷道:“谁怕疼,我又不是女人。”

小家伙还挺硬气,田真摇头,这样教育孩子不对,大大的不对。

大约是感受到那一点关心,路小残眨眨眼睛,忽然笑嘻嘻地抱住田真:“娘给我治伤,好不好?”

田真警惕:“你……”

路小残拉过她的手:“别怕别怕,我就咬一口。”

小牙咬破手腕,有点痛,有点痒,有点麻。

看吧,娘也不是说当就当的,还得献血。田真想哭了,咬牙切齿道:“一点,就一点,治好伤快走!还有,把引风幡给我留下……喂喂!够了!你当喝水呢!”

好不容易抽回手,田真看着那鼓鼓的小嘴,默默流泪。

路小残吞了半口,将剩下的半口血往引风幡上一喷,然后得意地抹抹嘴:“怪不得听说神羽族的王气减弱了,原来流失的王气在你身上,这下你的血正好镇住引风幡,那大鹏鸟念咒也没用啦,我能混出去了。”

流失的王气?田真愣了下,七窍生烟:“路小残!”

“你才不是我娘,想骗我,差得远了!”

……

路小残忽略她的脸色,将引风幡缩小放入腰间,笑眯眯地拉她的翅膀尖:“他们人多,我带不动你,先走啦。”

红光远去,田真摸着手,有点想吐血。

膜拜田圣母,田圣母威武!

领导来检查工作,住处自然高档,寝殿外生着青青的耐寒的植物,类似于海藻,软软的,有点像水绵,只不过体积大了许多,长长地浮在水中,有笔直竖着的,也有横着的,如同垂落飘飞的翠练,优美动人。

殿内灯火通明,桌旁的人白袍如雪。

“凰儿。”

“王。”

朝华君示意她至跟前,问:“怎么了?”

爱听奉承话的魔神,养个儿子却比兔子还精!田真哪里肯说,敷衍道:“没什么,就是随便出去走了一圈,听说刚才王宫里出事了?”

朝华君微微挑眉,忽然伸手,强行拉过她的手查看。

凤凰血本身有疗伤生肌的作用,腕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了两排小小的牙印。

朝华君好笑道:“随便走一圈,就被小怪物咬了?”

便宜没占到反而出血,田真支吾。

手指抚过牙印,朝华君放开她道:“是那盗幡之人?”

被他识破,田真老实地解释道:“魔神曾对神羽族留情,路小残算来也是王的表侄儿,王定是不好将他送去天庭的,但轻易放了他,让陛下知道恐怕要怪罪,因此我擅自做主放他走了,请王宽恕。”

朝华君看了她半晌,微笑道:“小凰儿才修成人形,就如此聪慧,留你在身边,竟是我的福气。”

被他夸奖,田真脸热。

朝华君话锋一转:“表弟固然对我族留情,但我身为神王,行事也当以神界为重。”

田真愣了:“王……”

“你没做错,”朝华君道,“只是我此番决定放过路小残,是为大局着想,处置他并无好处,放回去反倒是个人情,表弟行事向来有准则,将来再战时,才有余地。”

田真不信:“魔神再厉害,难道不顾儿子死活?”

朝华君笑了笑道:“倘若真能要挟他,我会放路小残走?”

于是魔神大人的形象彻底崩塌,由正义的化身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外加暴力的父亲。

田真内疚道:“路小残盗走了引风幡……”

朝华君表示无妨,站起身问道:“时候不早了,去外头和她们睡吗?”

“不去,她们都在背地里议论我。”提到这事,田真坚持不懈地请求,“王就想个法子,替我把这对翅膀变白吧。”

“你……”

“我不执著皮相,我只想变得稍微顺眼一点。”田真闷闷地坐到凳子上,“现在走到哪里都被当成怪物,还怎么指望有人喜欢。”

朝华君“哦”了声:“你要谁喜欢?”

田真瞟他,嘀咕:“反正我不想这么难看。”

珠光闪闪,映照得俊脸如玉,朝华君抿了抿嘴,将她拉入怀里,优美长睫掩不住目中浅浅的笑意:“凰儿这样很好,一点也不难看。”

真的不难看,会抱得这么自然?田真移开视线:“只有王一个人这么说而已。”

“我一个人不够吗?”

田真不语。

朝华君放开她道:“呆凰儿,还不伺候本王更衣?”

更衣?田真跳开。

“怎么?”美眸微斜。

原来不只狐狸精会勾引人,凤凰也很荡漾,那滴心头血……田真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语气与心情一样复杂:“我一无美貌,二无才能,凤族子民不多也不少,王怎么单单对我这么好?”

朝华君笑道:“我奇怪。”

田真不解:“奇怪?”

“寻常羽族纵然修得人形,最初也是本性难改,总要过一两年才渐渐学会掩饰,通人情知人意。”朝华君停了停道,“小凰儿才得人形几个月,知道的却很多,会审时度势,会起疑,还会害羞,想的……不少,不该奇怪吗?”

领导太腹黑了,居然使美人计来试探咱!田真愤愤道:“我聪明,我学得快,王哪只眼睛见我害羞了?”

“是吗?”朝华君又要拉她。

“我错了,我害羞,王!”田真彻底投降,飞快跳上床,面朝里面躺下。

珠光灭,身旁多了个人。

那笑意就像醉人的花香,混合在空气里,纵然看不见,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扰得田真精神兴奋,僵直地躺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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