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雅正喂宛湾吃着中午饭,听到有人敲门,南雅放下勺子,摸摸她的头:“宛湾自己吃好不好?”

“好哩!”宛湾乖乖点头。

“好孩子。”南雅笑笑,走去开门,竟是林桂香,脸色很差。

南雅脸色微僵。

林桂香是何等眼明之人,头一秒就看穿一切。来之前她并不确定,可她豁出去了也要来求证个是非,证对了,她找她算账;证错了,她给她下跪。

她宁愿自己下跪,可她对了,即使南雅微乱的表情在转瞬间撤得干干净净,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林姐。”南雅笑了笑,“你有事吗?”

“多谢你还叫我一声林姐。”

南雅心底很清楚了。

林桂香不打招呼,径自走进屋里。

偌大的客厅,林桂香端坐在沙发上,还算冷静。南雅站在一旁,不先开口。

林桂香说:“昨天晚上,我上我家的二楼,空调开着,人却不在。我就坐在我儿子的房间里等,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等到快天亮了,我又不敢继续等下去,我不敢看他。我就又回了房间,在窗帘后边继续等,终于他回来了。我看着他偷偷摸摸地溜进院子。我的儿子,回他自己的家,跟做贼一样。”

南雅额头上泌出一层细汗。

“我生过三个孩子,前两个都是不足月就没了。周洛是第三个,最后一个。”林桂香颤颤地吸了口气,“他从小就爱生病,生一次病我就得到鬼门关走一趟,他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活。老人都说这孩子养不大,可他是我的命,不,胜过我的命,我得拼尽全力保他护他。后来长大了反而好了,少生病了,读书也好,有出息。我一生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啊。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南雅,你知道做母亲的心思么?”

同样身为母亲的南雅,低下了头:“……知道。”

“所以我说你——”林桂香眼里含了泪,“你无耻啊!”

“他才多大?!”林桂香泪如雨下,指着南雅,如同指着该千刀万剐的罪人:“南雅,你林姐,我对你不坏吧?镇上那么多人说你是非,我说过你一句没有?——我没在人前说过你一句不好啊!宛湾去小卖部买东西,只要有人说闲话,我哪次不是护着她?南雅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哪次不是护着你的孩子?!因为我也是当妈的人,我懂。自己再不堪,也想让孩子好过。人不能不讲良心啊南雅。”

南雅眼眶红了。

人正是因为知耻,才会软弱。而南雅这个恶人,不过如此。

“你恩将仇报啊你!你把我的儿子……”林桂香泪流满面,不忍说出那话,“——他还是个孩子,你就用你那些肮脏的手段去勾引他。活该镇上的人说你,你活该!”

南雅的脸色又静寂下去,定定道:“林姐,我没有勾引他。是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喜欢?”林桂香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笑瞬间化成愤怒,“你做梦!你以为他喜欢你?他现在还小,青春期冲动,他懂什么是爱情?!他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等他看过了,他还会看上你?到时他只会恨你!恨你利用他的单纯,玩弄他的年轻!恨他自己错认了爱情。他只会抛弃你,去找他真正爱的女人!”

南雅脸色发白,一声不吭。

“桂香阿姨,你怎么啦?”宛湾拿着勺子,懵懂地站在餐厅和客厅的门廊间,嘴巴上还沾着饭粒。

她慢慢哒哒地走过来,走到流泪的林桂香脚边,仰头望着,有些困惑。她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腿,嫩嫩地安慰:“桂香阿姨,你为什么哭呢?”

林桂香怒极攻心:“你妈妈她不要脸,勾引我儿子!”

宛湾立在原地,揪着小眉毛,茫然地看着她。

南雅立刻上前把宛湾护到身后挡住,盯住林桂香:“林姐,你有什么火——”

“不要冲着孩子!那你杀了我,别再碰我儿子!”

南雅哑口,再不能吭声。

林桂香道:“南雅,你自己不讲脸面,也总该为你的宛湾着想!你待着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马上离开清水镇。你要知道,一个女人为了她的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桂香起身离开。

南雅在原地立了很久,直到宛湾摇她的裙子:“妈妈,妈妈,怎么啦?桂香阿姨在跟我们玩吗?”

南雅蹲下,笑了笑:“对啊。桂香阿姨其实很好的,是不是?”

“嗯!”宛湾点头,“桂香阿姨对宛湾很好哒!”

南雅微笑,捻下她嘴边的饭粒:“嗯,好了,吃饭去吧。”

……

周洛去给林桂香送午饭,她不在店里,也不知去哪儿了。

周洛放下饭盒就走了。今天镇上有大集市,主街两旁摆满货摊,吃穿用度什么都有。

周洛去逛了逛,想看看有什么稀奇的小玩意儿可以送南雅。

他看见玩偶摊子,跑去瞧,随手拿起一个摆弄几下,发现那娃娃做工太随意,跟南雅做的没法儿比;经过衣服摊子也瞅瞅,嗬,更差了,南雅做的袜子都比它好看。

周洛正腹诽时,看见了草编的蝈蝈儿。这才想起自己初中时经常编蝈蝈儿蜻蜓之类的,比这摊子上卖的好多啦。

不如亲手编一个给南雅。一个不够,一套吧。

哦,也给宛湾编一套小的。她看见时一定会兴奋地瞪圆眼睛,哇一声张大嘴巴,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他不禁笑了笑,转头看见南雅站在前边,心中一喜,立刻跑过去,离她还有几步远,才发现自己看错了。那只是衣服摊子上挂着的一件旗袍,那花纹挺像南雅平日里的风格。

周洛挠挠脑袋,暗笑自己痴汉,脑子想着她,身边的一人一物就全都和她有关了。看见块布都以为是她。

周洛自嘲又好笑地摇摇头,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却慢慢退去。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往上,他忽然想到了胡立帆手里抓着的那块花布,也忽然就明白了胡立帆那诡异的中邪般的死亡方式。

天啊,他曾经进进出出的店里那么多旗袍,处处都是人的影子,他居然到现在才想通胡立帆死时抓的那块花布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在那相同的时刻,他明白了那件红色裙子的秘密。

因他一开始就对徐毅的死感到痛快,潜意识里排斥对他的死因的探究,随意一想很简单,无非两种情况,要么陈玲撒谎,要么那群目击者联合撒谎。

可不对啊。

陈玲没撒谎,那件红色春秋裙太显眼,太具标志性,为什么陈玲那么傻穿那件衣服去幽会。不,她没有。

目击者人数众多,怎么统一撒谎,为什么统一撒谎。不,他们也没有。他们的确看到了红裙女人。

先入为主,对镇上唯一一条红色春秋裙印象深刻,知道那是陈玲的衣服,便误以为穿着那红衣的女人是陈玲。

而那天下着大雨,谁能看见伞下边那红衣女人的脸呢?

周洛站在八月的烈日下,像站在十二月的雪地里,浑身发凉。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模糊了理智,蒙蔽了现实?过去的半年,他沉溺在她无尽的温柔里,那样显而易见的事他都看不清?他排斥与她不睦的一切人与事,沉浸在她恢复自由慢慢接受他与他亲好的甜蜜里,竟对那一串串蹊跷的死因视而不见?

她……她知晓么?知晓这一切,知晓他的心理么?

周洛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这说不通啊。

南雅不可能离开旗袍店,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陈玲在一起,南雅无法近身。她那天没见过徐毅啊。

周洛想不通,他木然走到旗袍店门口,卷帘门拉下半截,南雅不在。时近中午,她应该去给宛湾做午饭了。

周洛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一辆车停在路边,穿工作服的人下车过来,问:“这家店老板你认识么?”

周洛抬头:“啊。怎么了?”

他看一眼面包车,是电脑公司的。

“我们刚给一户人家装了电脑,刚好路过,就顺便问一下她家电脑的使用情况。做个回馈。”

“没什么问题。”周洛说。

“好。谢谢。”工作人员转身要走,周洛脑子里电光火石,突然问出一句,“上次叫你们来修电脑,你们怎么不来?”

那人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周洛木了几秒,又摆摆手,希望他赶紧走。

他扯起嘴角笑笑,说:“没事,太久了,四五个月以前的事儿,你们可能也不记得了。”

“不会啊。”那人说,“今年清水镇还没有一起电脑报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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