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体内仍然留有德西最后一次强奸我留下的精液,因此体检结果顺理成章;我的手腕被绳子捆绑过、阴道受损、身上布有瘀伤,总之身上的种种痕迹堪称经典证据。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医生给我进行了盆腔检查,他长着十根粗手指,呼吸颇为滞重,一边动手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而郎达·波尼警探正在一边握着我的手,让人感觉像是被一只寒冷的鸟爪攥住一般,一点儿也不安慰人心。在这过程中,有一次她以为我没有注意,竟然咧开嘴露出了一缕微笑:此刻她一定非常激动,毕竟尼克终于沉冤得雪——他不是个王八蛋!没错,全美国的女人都齐齐发出了一声叹息。

眼下警方已经赶赴德西家,他们会在那里发现赤身裸体的德西,浑身的血已经流干,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手里攥着我的几缕发丝,一张床已经被鲜血浸透。附近的地板上躺着一把刀,那正是我用来割开身上绳索并捅了德西的武器——当时那个女孩茫然失措地扔下了刀,赤脚走出了德西家,手里只拿着他的一串钥匙(有车钥匙,也有房门钥匙),钻进德西的古董“捷豹”车,身上还沾着德西的鲜血,随后驾车一路直奔家中的丈夫,好似一只迷路很久却又忠心耿耿的宠物。那时我的脑子里只有空荡荡的一片,一门心思只想回到尼克的身边。

老医生告诉我一则好消息:我的身上没有留下永久性损伤,也没有必要做刮宫手术——我早早就已经流产了。波尼一直攥着我的手,嘴里念念有词:“我的上帝,你都遭了些什么样的罪呀,你觉得现在能回答几个问题吗?”眨眼之间,她的话题就从安慰之词转向了当务之急,还真是快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发现模样不中看的女人通常过于恭敬,要不然就粗鲁得厉害。

你是堂堂的“小魔女艾米莉”,你从一场残酷的绑架中活了下来,还因此经受了一番折磨;你手刃绑匪回到了自己丈夫的身边,虽然你已经发现你的丈夫在瞒着你劈腿,那么你会:

(A)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并要求独处一段时间定定神。

(B)再坚持一会儿,以便协助警方。

(C)决定首先回答哪一方的问题——你说不定可以从这番磨难中获得一些实利,比如谈下一本相关的书。

答案:B。“小魔女艾米莉”总是把他人放在第一位。

警方任由我在医院的一个单人间里梳洗了一阵,换上了尼克为我从家里带来的一套衣服:一条因为叠了太长时间而满是褶皱的牛仔裤,还有一件闻起来有股尘埃味道的漂亮上衣。波尼和我乘车从医院赶往警察局,路上几乎没怎么开口,我有气无力地问起了父母的情况。

“他们两个人正在警察局等你呢,”波尼说,“当我告诉他们消息的时候,他们俩一下子就哭了,那真是欢喜的眼泪,还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我们会先让他们跟你好好亲热一番,然后才开始问答,这个你不用担心。”

摄像组早就已经在警察局候着了,停车场上的一张张脸都流露出体育场观众一般的神情,那是满心期盼、无比激动的神色。本地警察局没有地下停车场,因此我们只好在警察局前面停下车,疯狂的人群立刻涌了过来: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问问题,到处都是闪光灯的光亮,我看见无数张口沫四溅的嘴,每个人都拼命挤到我的身旁,因此人们推推攘攘地挤成了一团,一会儿向左边摆过来,一会儿向右边摆过去。

“我应付不了。”我对波尼说道。这时一名摄影师想要站稳身子,便用厚实的手掌拍在了车玻璃上;我一把抓住了波尼冰凉的手,“这个场面太大了。”

她拍拍我说道:“你等着。”这时警察局的门应声打开,全体警员排成队在台阶上给我开了一条路,犹如两列仪仗队一样把记者拦在了两旁。我和波尼好似一对新婚夫妇般手牵着手奔向了我的父母,他们正在门后等着我。记者们纷纷抓拍着我们一家紧紧相拥的照片,妈妈一遍遍地念叨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爸爸则抽泣得格外大声,几乎喘不过气来。

眨眼之间,又有人带走了我,仿佛我还没有被摆布够一样。我被安置在一个很小的隔间中,屋里摆着舒适但便宜的办公椅,那种椅子总让人觉得椅面藏着些陈年的食物渣。房间没有窗户,一个摄像头在屋子的角落里不停地闪烁。这里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个房间可不是用来让我安心的。

我的身边是波尼、她的搭档吉尔平,还有两名从圣路易斯来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那两名联邦调查局特工几乎一直没有开过口。他们递给我一杯水,随后波尼开始发问。

波尼:嗯,艾米莉,我们首先要真诚地感谢你经历了这样的磨难还肯和我们谈话,类似的案件中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趁当事人的记忆还没有消退时把一切经过记录下来,你简直想象不到这一点有多重要,因此现在正是谈话的最佳时机。如果我们能把所有细节都理清的话,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你和尼克也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艾米莉:希望如此。

波尼:理应如此嘛。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先理一理时间线吧:德西是什么时候到你家门口的?你还记得吗?

艾米莉:大约是早上十点,应该是十点刚过一点点的时候,因为我记得听到泰威尔一家一边谈话一边出门上车去教堂。

波尼:当你打开门时,发生了什么事?

艾米莉:我立刻就觉得不对劲。首先,德西一直在写信给我,但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似乎变得没有以前那么痴迷,似乎认定自己只是一个老朋友。鉴于警察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任何忙,我也就和他和平相处着,我从来不觉得他会主动伤害我,尽管我真的不喜欢他跟我住得这么近。据我猜想,正是因为他知道我就住在不远处,才会控制不住发了癫。当时他走进屋子……看上去满头大汗,还有几分紧张,却又是一副下定了决心的神色;在此之前,我正待在楼上打算熨衣服,却注意到地上躺着朱蒂木偶的那根木头大手柄,我猜肯定是它自己掉了下来。这事实在扫兴得很,因为我已经把木偶藏进了柴棚,于是我把木柄捡了起来,开门的时候正拿在手中。

波尼:记得非常清楚。

艾米莉:谢谢。

波尼: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艾米莉:德西闯了进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看上去万分激动,还有点疯狂,他说:“结婚纪念日你有什么打算?”他的话吓了我一大跳,他居然知道当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呢,而且这一点似乎惹得他火冒三丈,后来他突然伸出手攥住我的手腕朝背后扭,于是我就和他扭打了起来,我反抗得十分凶猛。

波尼:然后呢?

艾米莉:我踢了他一脚,挣脱之后跑到了厨房里,接着我们又扭打了起来,结果他用木偶的那只大手柄狠狠地打了我一下,我被打飞了出去,他又接着打了我两三下。我记得当时有片刻看不清楚,只感觉头晕眼花,脑袋嗡嗡作响,我想要抢下那个手柄,他就用自己随身带的小刀捅在了我的手臂上,留下的伤疤现在还在,看见了吗?

波尼:是的,体检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那道伤。你很幸运,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

艾米莉:但感觉一点儿都不像皮肉伤,相信我。

波尼:这么说他捅了你一刀?角度是……

艾米莉:我不清楚是他故意捅我一刀,还是我自己不小心一头撞在了那把刀上……反正当时我根本就站不稳,但我记得木柄掉到了地板上,我还低头望见伤口涌出的鲜血浸润了木柄,我想那时候我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波尼:那你醒来之后在哪里呢?

艾米莉:我醒来的时候在自家的客厅里,被绑住了双脚。波尼:当时你叫喊过以便引起邻居的注意吗?艾米莉:我当然叫喊了,我是说,你刚才在听我讲的话吗?有个男人对我痴迷了几十年,还曾经试图在我的宿舍里自杀;当时他打了我,捅了我一刀,还把我的两只脚绑了起来。

波尼:好的,好的,艾米莉,很对不起,问这个问题压根儿没有一点儿责怪你的意思,我们只是需要做一场全面彻底的调查,这样警方就可以结案,你就可以回复正常生活了。你还要点水,要杯咖啡或者别的饮料吗?

艾米莉:有热饮的话最好不过,我感觉身上非常冷。波尼:没问题,你能去帮她端杯咖啡来吗?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艾米莉:我觉得他最初的计划是制服我再绑架我,还要把整个场面弄得像是妻子离家出走的模样,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刚刚把厨房里的血迹拖得干干净净,还把那张摆着古董饰品的桌子扶了起来——我在跑向厨房的时候碰倒了那张桌子。木头手柄已经不见了踪影,但那时他也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我觉得他一定是看见了那个零乱的客厅,结果冒出了一个念头:“算了,不收拾了,还是把它弄得像是发生了惨祸一样吧。”于是他打开了前门,又掀翻了客厅里的几件东西,推倒了搁脚凳,因此现场看起来才这么奇怪:真真假假都混在一起了。

波尼:德西是不是在每个寻宝地点都放置了假证据用来栽赃呢:尼克的办公室、汉尼拔、尼克父亲的旧宅,还有玛戈的柴棚?艾米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波尼:尼克的办公室里有一条女人穿的小可爱,但不是你的尺寸。艾米莉:我想……一定是他交往的那个女孩留下的。 波尼:也不是她的。艾米莉:那我就帮不上忙了,也许尼克交往的女孩不止一个。波尼:在尼克父亲家中发现了你的日记,其中一部分已经在炉子里烧毁了。艾米莉:哦,你看了我的日记吗?那太糟糕了。我敢肯定尼克想方设法要除掉那本日记……我并不怪他,毕竟你们警方很快就一心盯上了他。

波尼:我就是纳闷他为什么要去他父亲家里烧那本日记。

艾米莉:这件事你们应该去问他(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尼克经常去他父亲家一个人待着,他喜欢有自己的隐私,因此我敢肯定,在那里烧日记对他来说并不奇怪。我的意思是说,他毕竟不能在我们的房子里下手,因为我家是犯罪现场,谁知道警方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从灰里找出些线索呢。去他父亲家烧日记倒是审慎之举,事实上,我觉得这一招挺聪明,毕竟警方基本上算是草草给他定了罪。

波尼:这本日记非常非常有分量,里面声称尼克虐待你,还声称你担心尼克不想要小孩,以及担心尼克想要杀了你。

艾米莉:我真心希望那本日记被烧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说实话,那本日记里记录了这几年来我和尼克之间的一些纠纷,它并不会把我们的婚姻和尼克夸成一朵花,但我不得不承认:除非我自己感觉开心得不得了,或者感觉极其不开心想写点东西发泄一下,那时候我才会记日记……当自己一个人煎熬的时候,我的言辞可能有点夸张,我是说,日记里的话大多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实……他确实推搡过我一次,他确实不想要孩子,也确实有金钱上的烦恼,但是话说回来,要问我是不是真心害怕他?我不得不承认——承认这一点也让我很痛苦,说什么害怕尼克,只不过是我犯了大惊小怪的毛病。我觉得问题是,我被人骚扰过好几次,这种事总是跟着我,我的周围也时不时有人鬼迷心窍,所以我自己有点疑神疑鬼。

波尼:你还想要买一把枪。

艾米莉:我很是疑神疑鬼,行了吧?如果你有跟我相同的经历,你一定会明白的。

波尼:有篇日记记录了你在某天晚上的遭遇,当时的情形简直就像是有人让你喝下防冻剂中了毒。

艾米莉:(长时间的沉默)嗯,是挺奇怪的,那天我确实不舒服。

波尼:好吧,那我们继续谈寻宝游戏,是你把潘趣和朱蒂木偶藏在了柴棚里面,是吧?

艾米莉:是的,我把木偶藏在了那儿。

波尼:我们花了很大精力调查尼克的债务情况,那是用信用卡购买的好一堆东西,而我们发现这些东西全都藏在柴棚里面。我的意思是,当你打开柴棚看到这么一大堆东西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艾米莉:柴棚是玛戈名下的财产,而玛戈和我其实并不特别亲近,因此我基本上觉得是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记得当时我还在想,那一定是玛戈从纽约带过来的,后来我看到了新闻报道……德西非要逼我看相关的所有报道……报道上说那些东西跟尼克用信用卡付的账对上了号,结果……我知道尼克有财务上的麻烦,他这个人花钱无度,所以我想他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时心血来潮买了那些东西,却又没有办法撤销,于是他瞒着我把东西藏了起来,直到他能在网上把这些东西再卖掉。

波尼:结婚周年纪念日送“潘趣”和“朱蒂”木偶当礼物,似乎有点不太吉利吧?

艾米莉:我知道!现在我倒是知道了,那时我真是不记得潘趣和朱蒂木偶的整个故事了,我只是看到有木头做成的丈夫、妻子和孩子一家人,而我又怀了孕;我还上网搜索了一下,查到了潘趣的台词——“就该这么办!”觉得这句话很讨人喜欢呢……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波尼:这么说,你的双脚都被绑住了……那德西是怎么把你弄到车里去的?

艾米莉:他把车停进车库,放低了车库门,然后把我拖进车库关进了后备箱,接着把车开了出去。

波尼:你难道没有叫喊吗?

艾米莉:他妈的,我当然叫喊了。在接下来的那个月,他每天晚上都会强暴我,随后就着安眠药喝下一杯马提尼,接着蜷在我的身旁,这样就不会被我的抽泣声吵醒。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的话,如果我还知道警方会找他问话,却压根儿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如果我知道警方一直游手好闲的话,可能当时就会叫得再大声一点儿了。没错,那样我确实会叫得大声点。

波尼:我再一次表示抱歉,能给邓恩女士拿些纸巾过来吗?还有,她的咖啡在哪里?喔,谢谢……那后来你们去了哪儿,艾米莉?

艾米莉:我们驶向了圣路易斯,我还记得路上他在汉尼拔停留了一会儿,因为我听到了汽船的汽笛声,我猜他就是在那时候把我的钱包扔了出去,这也是他的另一个精心安排,就是为了把这件事伪装成谋杀。

波尼:整个案件中似乎有非常多奇怪的巧合,这一点真是太有意思了。譬如,德西正好将钱包扔在了汉尼拔,而你留的提示又会把尼克引到汉尼拔,所以我们理所应当就会认定是尼克把钱包扔在了那儿。还有一点,你居然决定把礼物藏在柴棚,而尼克又正好把那些用秘密信用卡买的东西藏在了柴棚?

艾米莉:真的吗?我得实话告诉你,在我听来,这些全都不像巧合,反而更像是一帮子警察死活非要觉得我的丈夫有罪,但现在我还活着,很显然尼克清清白白,结果警方看上去白痴到家了,他们正争先恐后地收拾自己的烂摊子,而不是勇敢地担起责任。如果这案子还在你们这帮无能的人手上,尼克就会等着送死,而我则会被拴在床上每天遭受强暴,直到死的那一天。

波尼:对不起,这个……

艾米莉:我救了自己,也救了尼克,还把你们从火坑里拉了出来。

波尼:这一点说得很妙,艾米莉,我很抱歉,我们……我们在这个案子上花了许多工夫,我们想弄清楚以前在别的案子里漏掉的每一个细节,免得再犯以前的错误,但你绝对没有说错,我们没有把握住大局,那就是:你是个英雄,你百分百是一个英雄。

艾米莉:谢谢,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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