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处不在……

几十个警察。

都在寻找他。

马勒里克靠在一幢教学大楼冰凉的石灰墙上喘气,感觉肺部因狂奔而刺痛,腰上的肌肉也像着了火似的痛楚难当。

在他面前,是一个正在举行商品展销会的大广场,上面挤满了人。他回过头,看向西边,张望自己过来的方向。那里的出入口已被警察封锁了。广场的南北两侧都是高大的水泥建筑,窗户全都封死,也没有任何小门可以进出。唯一的逃离出口只有东侧,他必须穿过这个足球场一般大的广阔区域,越过广场上密布的摊位和人群。

他开始朝东走去,但不敢跑。

因为“魔法师”知道,动作过大会引人注目。

缓慢才能让你隐形。

他慢悠悠地欣赏小摊上的商品,愉快地聆听一位吉他手的演出,又对着一位拿着气球打结的小丑大笑。他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做出与众人同类的动作。

因为与众不同会引人注目。

相似才能让你隐形。

他慢慢向东移动,同时暗自纳闷警方为什么能找到他?当然,他的计划是他们会在今天的某一个时刻发现这位溺毙的女律师的尸体。可是他们来得太快了——仿佛他们已预料到他已经在这座城市某处绑架了一个人,甚至预料到那个人就是骑术学院里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他逐渐接近东边的出口。

他走过一个个棚子和摊位,经过一支在布置成红白蓝三色的布幕舞台上表演的新奥尔良爵士乐团。出口就在前方了——东边的那座阶梯,可从广场通往百老汇路。再走五十英尺他就自由了。四十英尺。

三十……

然而,这时他却突然看见一团耀眼的亮光,亮得就像他刚才为了从那名红发女警面前逃走而引燃的闪光棉。这团亮光来自四辆巡逻车的车顶,它们的轮胎发出尖锐的声音,急刹车后停在阶梯旁,同时有五六名身着制服的警员冲下车。他们站在警车旁边,扫视阶梯下的人群。在这个时候,另外又赶来了一群便衣警察,他们鱼贯走下阶梯,混入广场上的人群中,开始一一拦检广场上的男人。

这下,他彻底被包围了。马勒里克小心地转了个身,掉头朝广场中央走去。

便衣警察缓缓向西移动,他们拦住所有五十岁出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穿浅色衬衫和棕色长裤的男人。这正是此时他身上的装扮。

但是,他们也同时拦下五十多岁、留有胡子、穿着其他类型衣服的男人。这表示,警方已经知道他拥有快速变装技能了。

接着,他又发现一件令他震惊的事:那位有着坚毅眼神、火红头发、差点就在池塘边将他逮捕的那个女警,此时也出现在广场西边的阶梯上,并快速奔进了人群之中。

马勒里克转过身,低头假装欣赏一些做工非常粗糙的陶制雕像。

该怎么办?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着:他还有一套衣服可换,此时就穿在他的衣服底下。但是,换上这套衣服后,他就没有别的衣服可换了。

那位红发女警拦住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体态和衣着都与他相似。她走近那个男人,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才转身走开,继续扫视广场上的群众。

刚才为谢丽尔·马斯顿做心肺复苏的那位棕发警察也出现了,他站在阶梯顶端,正和身边的警员讨论什么事。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女子,她留着紫色短发,身材相当瘦小,看起来并不像警察。这个女子瞄向广场上的群众,然后在一名女警耳边说了几句话,而这名女警立即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个短发女子一直站在那位棕发男警身旁,此时他们也走下了阶梯,开始朝人群移动。

马勒里克知道自己迟早会被警方发现。他必须趁更多警察前来搜索之前,赶紧离开这个集市。他走向成排摆放的流动厕所,进入其中一间玻璃纤维小屋,在里面进行变装。不到三十秒他便又走了出来,还很有礼貌地扶着厕所的小门,好让等在外面的一位中年妇女进去。但这名妇女犹豫了一下,便掉头离开了,她宁可继续等另一间厕所,也不愿使用这个留着马尾、挺着啤酒肚、头戴宾州石油帽、身穿油腻腻的长袖哈雷-戴维森牛仔上衣和脏兮兮黑色牛仔裤的摩托车手刚刚上过的厕所。

他捡起一份旧报纸,卷了起来,用左手拿着以便遮住手指,然后继续向集市的东侧移动,边走边把玩沿路摊位上的彩色玻璃、马克杯和盆碗、手工玩具、水晶饰品和CD。有个警察瞄了他一眼,但视线很快就别向一旁,而他也立刻转身离去。

他越来越接近集市东侧的出口了。

通往百老汇路的台阶约有三十码宽,而那些制服警员已完全封锁住了出口。此时他们拦下所有打算离开广场的成年男女,逐个盘问,要求他们出示身份证件。

他看见那位男警和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子就在附近。他们站在一个货摊旁,而她正低声在他耳旁说话。难道她已经注意到他了吗?

此时,马勒里克心中猛地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他细心地计划了这次演出,安排好每一个程序,精心设计了每一个戏法,一到明天就会上演的终场高潮。这个周末应该会出现史上最完美的魔术表演,但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了。他想到自己让师父失望了,想到自己让尊敬的观众们失望了……他发现自己的手正握着一小张刚才看过的自由女神的油画,此时竟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不!我不能接受!他愤怒地想。

他放下画,转了个身。

但他立刻停下来,倒抽了一口气。

那位红发女警就站在几英尺外,正在四处张望。他马上假装专注地看一个珠宝摊,同时操着浓厚的布鲁克林口音询问小贩一对耳环多少钱。

从眼角余光中,他发现那个女警瞄了他一眼,但目光很快就转开了。接着她对着步话机说:“这里是五八八五号,请将步话机转接至林肯·莱姆家。”一会儿后,又说,“莱姆,我们在商展会场上。他一定还在这里……他不可能在封锁前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会找到他的,就算我们必须清查这里所有的人,也一定要找到他。”

马勒里克溜开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误导——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使用的招数。他必须用某件事让警方分心,好给他五秒钟时间突破警方的封锁线,混入百老汇大街上的人群中。

可是,什么事才能误导他们,给他足够逃脱的时间呢?

他身上已经没有爆竹了,无法再制造类似枪声的效果。在摊位的棚子放一把火呢?不行,这似乎无法造成太大的恐慌。

愤怒再度袭上心头。

但这时,他突然听见师父多年前的声音。当年,还是个小男孩的他在舞台上犯了一个错误,差点毁掉师父的一场演出。表演结束后,师父把他带到一旁,而他早已哭得泪流满面,只低着头看着地板。此时,他的师父问:“你说,什么是魔术?”

“是科学和逻辑。”马勒里克本能地回答——他的师父早已向徒弟们的脑海中灌输了上百条类似的定理。

“没错,魔术就是科学和逻辑。如果发生了意外,不管是由你,你的助手,还是由上帝造成的,你都必须马上用科学和逻辑去改变它。在意外发生后,你不能浪费一秒钟,必须马上做出反应。要勇敢一些,看着你的观众,把灾难变成掌声。”

此时,这些话又出现在马勒里克心中,使他渐渐冷静下来。他把骑手发辫往后一撩,环顾四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勇敢一些,看着你的观众。

把灾难变成掌声。

萨克斯再次看向身旁的人群,一对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妇、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一个穿哈雷上衣的摩托车手,两个正与珠宝小贩讨价还价的年轻欧洲女郎。

她看见贝尔就在广场的另一端,站在一个小吃摊旁。但卡拉呢?她应该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才对。她想朝贝尔挥手,但此时突然有一群人缓缓从他们之间走过,使她一时无法看见贝尔的身影。于是她朝贝尔所在的方向走去,同时左顾右盼,打量身旁的人们。

此时,她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这里就像今天早上的音乐学院,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尽管这里的天空是如此晴朗,阳光是如此灿烂,与上午那个哥特式建筑的现场截然不同。

阴森……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当你在巡逻时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身上“有线”,否则就是“无线”。“有线”是警察的术语,意思是你和邻近的区域有所联系。这不只是了解巡逻区域中的人和地理环境;还包括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在巡逻中会遇到什么样的疑犯、危险程度如何;明白他们会以怎样的手段对付那些被害人……还有你。

如果你在一个区域中“无线”,就表示你对自己的区域一无所知。

但就“魔法师”而言,萨克斯很清楚,此时自己就是在“无线”的状态。他现在可能在九号列车上直奔下城而去,或许就在距离她三英尺的地方。她完全没有概念。

事实上,就在刚才,似乎有个人从她身后经过。她感觉到有一股气息吹过,又像是谁的衣服拂过她的脖子。萨克斯急忙转身,在恐惧中颤抖着把手按在枪把上,心中只想着先前卡拉是如此简单地让她分了心,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枪从枪套中偷走。

站在她附近的人有五六个,但看起来都很正常,看不出是谁对她吹出那股气流。

或者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开了。这个人不可能是“魔法师”。

或者他就是?

他可能在几秒钟内变成任何人,记得吗?

在她身边有一对年老的夫妇、一个梳着马尾辫的摩托车手、三个青少年、一个穿着联合爱迪生电信公司制服的壮汉。她完全不知所措,既愤怒又恐惧——为自己,也为身边所有的人。

无线……

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有个声音大叫:“哎呀,快看!天啊,有人受伤了。”

萨克斯拔出手枪,向旁边人群聚集起来的地方冲去。

“快找医生!”

“怎么回事?”

“哦,天啊!宝贝,别看!”

在广场的东边已聚集起一大群人,离那个小吃摊并不远。他们惊恐地看着倒在红砖地上的一个人。

萨克斯拿起步话机呼叫医疗小组支援,同时用力推开人群。“让一让、让一让……”

她挤进人群内圈,顿时惊愕地张大嘴巴。

“不……”她喃喃地说。哦,不……

阿米利亚·萨克斯愕然看着这位刚遭到“魔法师”毒手的被害人。

卡拉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紫色的背心和附近的石砖。她仰卧在地,失去神采的双眼木然地望着碧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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