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正是草长莺飞季节,气候温暖宜人。明媚喜人的阳光,映照得宋王的起居殿辉煌耀眼;轻柔的和风,吹送来一阵阵花草的芳香。宋王喜隐神清气爽,手捧着一册《彭祖房事秘要》看得津津有味。传说中的彭祖精通纳气之术,在男女房事上大有研究,善于采阴补阳,因而活到880岁。宋王研究彭祖并非仅仅为长寿,他主要是为在房事上取悦王妃丽丽,而事实亦证明此举大有成效。如今,丽丽被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已经是时刻难离了,有时甚至白昼都要求欢。宋王丝毫不为此感到羞耻,而一直为以此手段控制住丽丽沾沾自喜。只要丽丽言听计从,何愁目的不能实现?自从保宁7年宁王谋叛事败,至今已近三年,他不就是靠丽丽得以逐步消除萧燕燕的戒心,站稳了脚跟,并渐渐恢复了应有的权力吗?他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了,应该迈出关键性一步了。所以今日早饭后,他连哄带劝让丽丽进宫,代他去提出一项极其重要的请求。

宋王手中这本书已不知翻过多少遍了,可他依然爱不释手,似乎每个字都是他登上皇帝宝座的阶梯。

“王爷。”有人在门外呼唤,显然是求见。

宋王放下书本,见是亲信王府都护卫勿答:“快进来,事情可办妥?”

勿答年约三旬,武功精湛,举步投足悄无声息。他进屋礼拜毕,从贴胸处取出一个纸包呈上:“王爷请看。”

“怎么?又是金枪不倒药!”宋王现出不悦。

“此乃海肾壮阳散。”勿答又加解释,“小人费尽心机,从伊克山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处得来。”

宋王不觉脸上变色:“你与那大喇嘛交厚?”

勿答对宋王的态度颇觉意外:“素不相识,经人介绍知他有此类药物才去拜求的。”

“噢。”宋王情绪放松了,“这药货真价实管用?”

“王爷,据说此药以海狗肾为主配制,强肾固本,不似金枪不倒药只能壮阳,久之伤身。”

“好,本王不枉把你视为心腹,实乃忠心耿耿。”宋王大加褒赞,“为你记上一功,下去吧。”

勿答犹豫着走了几步又停下:“王爷,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王心绪颇佳:“有话尽管说。”

“王爷,难道你就愿老死藩位了?”

宋王没想到勿答又提出这一问题,微微一笑:“我身为亲王,又与帝后为姻亲,居址豪华,穿用富丽,金银无算,富贵已极,难道还不该满意吗?”

“王爷,小人只怕你难以久安。”勿答决心说下去,“我看萧燕燕也决不会容忍身边的隐患。”

“大胆!竟敢离间挑拨。”

“王爷先下手为强,迟了……”

“还敢胡说,快与我退下!”

“是。”勿答只好住口,躬身退出。

宋王心说,这些道理自己岂能不知!可是行动须有必备的条件。为了获取这种条件,自己不是夹起尾巴三年了吗!三年装假实非容易,相信已经骗过了萧燕燕的眼睛。原来,近日辽宋西南部边境战事频繁,南京留守发来告急文书,宋国重兵压境,边关各要塞吃紧,请求火速增援。萧燕燕已从御帐亲军、皮宝军和属国军中选调了两万铁甲马军,只是主帅未定。宋王感到这是个机会,就让丽丽进宫请缨,他要求领兵挂帅出征。按惯例,这帅印都是皇室成员才能得到,宋王觉得凭自己这三年的良好表现,又是萧燕燕的亲姐夫,这帅印决不会旁落了。一旦兵权到手,就让宋太祖陈桥兵变故事重演,杀个回马枪,天下就据为己有了。宋王越想越激动,到那时,我叫她美如仙媚如妖的萧燕燕也为妃子,供我受用。突然,宋王双眼一亮,怎么,萧燕燕玉手分珠帘,飘然进朱户。啊!那款款身姿,婀娜体态,如花容颜,真是摄人魂魄,宋王忘情地扑上去:“美人!仙姬!”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你这是做甚!”萧燕燕狠命挣出把他推开。

宋王茫然一惊,心说糟了!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这样无礼,萧燕燕一恼,岂不前功尽弃。想到此赶紧赔罪:“娘娘千岁宽恕,臣一时精神恍惚而致失礼,千万莫怪。”

“咯咯咯咯,”萧燕燕连声娇笑不止,以至笑弯柳腰。

宋王有点发愣,揉揉双睛,仔细一看,面前哪是燕燕,而是王妃丽丽,立刻面颈俱红:“是你。”

丽丽揪住他的左耳:“你这个老不正经,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还惦着我三妹燕燕,就不怕欺君之罪!”

宋王已知方才失态,后悔不迭,只好尽力掩饰:“爱妃,我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鬼话!你方才两眼直勾勾,涎皮赖脸样还会是假的?”丽丽手中用力。

宋王痛得告饶:“爱妃住手,信不信由你,我又不是混蛋,娘娘能够只身突然来此吗?我还不至于呆傻到这种程度。”

丽丽一想也对,便放开手:“你要敢想别的女人,我就拧掉你的耳朵!”但是她太爱宋王了,说罢不觉又去轻轻抚摩宋王左耳:“掐痛了吗?”

“痛得心里舒坦,别人想要挨掐还得不到呢。”

丽丽扳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你这该死的,就是会哄我。”

宋王此刻急于知道事情结果,顾不上再与丽丽调笑:“我的爱妃,想来不虚此行吧?”

“就冲我的面子,三妹她敢不应。”

“这么说,成了!”

“那是自然。”丽丽学着燕燕的口吻,“二姐所求,焉能不允。”

“哎呀!我的心肝,你可真行啊!”宋王欣喜若狂,抱起丽丽打起了胡旋。

“快放下我,天旋地转的,我都快晕了。”丽丽咯咯咯笑个不住。

宋王放下她,但仍抱着腰:“光顾乐了,给我封的什么官呀?”

丽丽略想一下:“叫什么西南面招讨使吧。”

“好!”宋王明白,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兵马大元帅呀。兵权到手,一切梦想都可成为现实。他仍不放心,“哎,可曾颁旨?”

“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我敢忘记吗?”丽丽从袖中取出黄绫圣旨,递过去又缩回来,“怎么谢我?”

宋王明白她的心思:“我陪爱妃玩个痛快。”

“现在。”

“好。”宋王看看上午明丽的阳光,心中不无得意。

丽丽这才把圣旨交与宋王,她则过去垂落轻绡帐,卸浓妆,宽罗裳,撒娇地斜卧在象牙床,以手相召:“来呀,你快来呀。”

宋王手捧圣旨木立不动,犹如泥像。原来燕燕封给他的官职是西南招讨副使,任务是留在上京,为招讨使荆王道隐发运粮草。这就是说,宋王根本没有兵权。目睹这道圣旨,他从欢喜的峰巅,一下子跌至失望的谷底。

丽丽有些等不及了,娇嗔地叫道:“该死的,快滚过来呀!”

宋王长叹一声:“我哪里还有这份闲心。”

“怎么了?”丽丽扭动过来拉扯,“干嘛不高兴?”

“令妹分明还是信不过我。”宋王将圣旨摔给丽丽,“副使,哼,是怕我握有兵权呀。”

“哟,看你,副使不离上京,不必冲锋陷阵,又能与我朝夕相伴,有什么不好?”

“好!好!你当然好了,可是我呢!我呢?”宋王自与丽丽成婚以来第一次发火,他发疯般跑出来,直到花园柳荫下,心情依然极度烦躁。看起来自己的韬晦计是无用了,就是再忍上五年,萧燕燕也不会让自己得到兵权。待机而动永远不可能等来机会,要改变现状只有主动进攻了。

勿答无声地来到他身边:“王爷烦心,小人愿为分忧。”

“你?”宋王目视勿答,不觉想起了哈巴齐尔庙的大喇嘛,又想到了萧燕燕明日例行一年一次要去哈巴齐尔庙进香,刹时,一个主意跳上心头,急切地对勿答说:“带路,到你房中。”

勿答有些纳闷,领宋王到了居室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将你的衣装找出一身。”

勿答更觉糊涂,翻出一套箭衣小帽:“这,不知做何用场?”

“休得多嘴。”宋王斥他一句,随即换上了这身武士常服,再做吩咐,“与我备马。”

勿答满腹狐疑,备好马匹,又听从宋王指示,牵出后园门。宋王纵身上马后嘱咐勿答:“王妃问起,就说我到郊外兜兜风散散心。”

勿答赶紧应声:“小人记下了。王爷,待小人随行保护。”

“不必,用你时自会找你。”宋王一抖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上京城外,草木正深。潢河水的乳汁,滋润着两岸肥美的草原。升平时节,郊游的达官贵妇,土商平民,或成群结队,或三五为伴游戏于郊外。或弯弓纵马,或戏水河中,但皆不及往西南方向行路者众。黄土官道上,车轿相连,骡马盈路,行人接踵,宋王一出城就汇入了这个人流。此刻是平民打扮,耍不得王爷威风,他只得耐着性子挨在人群里。有时心急抢路,超过一乘车轿,往往要受到白眼与呵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行约五十余里,伊克山的雄姿已挺立面前,过石门沿溪水东折再行三里许,峻伟的花岗岩山麓上,一片红墙金瓦的庙宇赫然呈现。千百间殿舍,俱依山势而建,坐落西北面向东南,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哈巴齐尔庙越发金碧辉煌,肃穆庄严。朝拜的善男信女,临近这大辽国位居寺院之首的喇嘛庙,都更加虔诚,步伐愈加凝重迟缓。宋王则未免更加焦急,牵着马竭力向前挤,他从不相信木雕泥塑的佛像,他只相信权势、地位、金钱和武力,因此他也不怕不敬而招致佛的怪罪。他把一些朝拜的香客、逛庙的游客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哈巴齐尔庙的山门。

宋王既无心顶礼膜拜那金灿灿的佛像,也无心观赏那游人争睹的石窟、壁画以及喇嘛寺特有的日月欢喜佛,他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直至东跨院佛仓。

“什么人,竟敢闯入此处?随喜进香请到正殿。”佛仓的七级石阶上,站着一个中年喇嘛。

宋王并不理睬,而是拾级而上:“大喇嘛,久违了。”

肥胖粗壮的大喇嘛不由发怒:“大胆!与我滚下去!”伸右手出一招推倒华山,要将宋王推下台阶。

宋王出右手,使了招力抵牤牛,接住大喇嘛来招:“怎么,真的不相识了?”

大喇嘛这才觉出声音熟悉,再仔细辨认,惊叫出声:“是王……”

“王二前来拜访。”宋王赶紧接过话来,左右环视一眼,只有一名小喇嘛在院中修剪花木。

大喇嘛明白宋王怕暴露身份,赶紧侧身相让:“请施主入内叙话。”

宋王步入佛仓,大喇嘛关好屋门,跪地纳头便拜:“不知恩人王爷驾到,适才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起来说话。”宋王已自落座。

大喇嘛在下首侍立:“三年来,王爷难得初次光顾,待我吩咐上茶备宴……”

“不必了,我不能久留。”宋王问,“大喇嘛对三年前那桩事还未曾忘记?”

“救命之恩,旦夕在心,贫僧感念王爷大德,每日都为您在佛前祈福。”大喇嘛赶紧表白,他所说倒也是真话。保宁7年春季,大喇嘛因对一拜佛女子欲施强暴,致使女子撞死殿柱佛前,事发大喇嘛被下狱,按律当斩。宋王恰为此案总监,大喇嘛暗中献上无价之宝“九曲七彩珠”,宋王使李代桃僵之计,用另一僧人顶替大喇嘛,指鹿为马诬其为真凶,处死,保全了大喇嘛性命。对此救命之恩,大喇嘛自然不会忘记。

宋王又问:“高僧可还记得当时是如何对本王盟誓?”

“为报王爷大恩,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大喇嘛将当年话重复一遍后又表示,“王爷如有驱使,贫僧愿以死相报。”

宋王话题一转:“明日萧娘娘可来进香?”

“宫中执事太监业已吩咐下来,明日午时萧娘娘驾临。”大喇嘛满肚子鬼心眼,试探着问,“王爷要算计萧娘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高僧言中了。可有此胆量?”

“王爷尽管在庙内隐身,我保您有绝好的行刺机会。”

“不,我要你下手。”

“我?”大喇嘛又意外又不安。

“怕了?!”

“没有,”大喇嘛挺直身躯,“愿为王爷效劳。”

“萧燕燕必有韩德让护驾,那韩德让勇冠三军,大辽国内无敌手,高僧如何对付他呢?”

“为报效王爷,即便死在韩德让手下亦心甘情愿。”

“本王不是要你送死,而是要你成功!要萧燕燕丧命!”宋王面带怒色。

“王爷莫急,对付韩德让不难,就算他有三头六臂,进我庙宇就好比虎入牢笼,又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本王想听听,你如何致萧燕燕于死地?”

“王爷,贫僧有一条妙计……”大喇嘛附在宋王耳边细细进述。

“好!果然好办法!”宋王听后禁不住连声称赞,“事成之后,本王如能柴册登极,必将封你为护国大师,官高一品,叫你永世富贵。”

“一定不负王爷厚望。”

“好,本王回府恭候佳音。”宋王临走又丢下一句话,“高僧,如果耍滑,本王决不放过你!”

“贫僧不敢。”大喇嘛躬身相送。

红尘绿陌,古道黄沙。返回路上,宋王顾不上观看沿途的大好风光,心中一直在盘算,虽说大喇嘛妙计已是十拿九稳,但是万一事败怎么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此一定要预为防范,才不至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究竟怎么办呢?宋王不知不觉间已进了上京城门。

仿佛从无人洞穴又进入了蜂房,宋王顿觉陷入拥挤的人潮和喧嚣的声浪中。街上人流滚动,两旁店铺相连,叫卖声响成一片,令人格外心烦。宋王因为化装为平民,难以乘马直奔,只得牵马步行。前面是几名禁军,押着一队乞丐们拖拖拉拉行动迟缓,几乎阻断交通。宋王更加心烦,一气之下踢了前面的阻路乞丐两脚。那乞丐怒冲冲回过头来举拳欲打,突然惊愕地将拳头滞留半空:“是王……”

“你!”宋王意外地认出,这乞丐竟是曾身为显官于三年前被贬为平民的高勋。

“我……”高勋欲言又止,他不知宋王为何这般打扮。

宋王也觉奇怪:“你为何沦为乞丐?”

高勋边走边说:“一言难尽,万望相救。”

押解的禁军见状走过来呵斥宋王:“去,去,闪开。”

宋王取出一块生金,塞到禁军手中:“将爷,这是我的亲属,因犯疯病跑出来,还请行个方便交我领回。”

禁军握紧生金,立刻眉开眼笑。他们奉命拘押这些乞丐,不过是为清理上京送乞丐去祖州修陵,少一人也无所谓:“好说,就请领走吧。”

宋王带高勋来到僻巷询问后得知,高勋因怕被人认出,化装成乞丐进京找女里,说是生计无着,要求女里资助。

宋王冷笑一声:“你怕不是为钱而来吧?”

“依王爷之见呢?”

“我看你是贼心不死!”

“如此说,王爷亦未甘心。”

“我,”宋王双眼望天,“富贵已极,决不再涉险。”

“王爷这身打扮,莫非另有文章?”

“我去郊游,这样为的是方便。”宋王不肯再多说,“此去女里府不远,你自去投奔,后会有期。”说罢,上马挥鞭飞速离开。

宋王回府后,先到勿答房中抓紧换上官服。勿答边侍候主子边说:“王爷这一走不打紧,王妃哭得像泪人一样。”

“唔。”宋王表示知道了,临出门又说:“明天我要交你一件重要事情去办。”

勿答感到宋王适才化装出行定有秘密,便问:“敢问可与王爷出城有关。”

“到时我自会告诉你。”宋王不肯先说明,匆匆走了。他回到居室,果见丽丽双眼红肿地趴在床上。走向前扶起,为其拭去泪痕:“爱妃,你这又何必呢?”

“你还知道死回来!”丽丽一双粉拳,在宋王身上擂鼓一样敲个不住。

宋王耐心哄劝:“看你,我不过到郊外散散心,骑马跑两圈,心里就舒畅多了。”

丽丽依然委屈:“人家费尽唇舌,对妹妹陪笑脸说小话,低声下气好不容易给你求个官来,非但连个谢字不说,还冲我发火给脸色看,把好心全当了驴肝肺。”

“爱妃息怒,方才是我不对,现在我想通了。我身为西南招讨副使,官位高,掌管钱粮,又不必上前线冲锋陷阵,这种美差,普天下都难寻。全凭爱妃的面子,娘娘的恩典。快别哭了,明日还要随娘娘进香,哭红了眼睛如何出门。”宋王轻轻为她擦拭泪痕。

丽丽方始破涕为笑。

次日天晴气朗,阳光灿烂。丽丽吃过早饭,刻意梳妆之后,跨进凉轿就要动身。左右张望,不见宋王,便娇声呼唤:“王爷,快来。”听不到答应,气得她重又下轿,猛回头发现宋王正在假山一侧与勿答说话,两人靠得很近,样子蛮神秘的。丽丽急步走过去:“你们在这要搞什么鬼名堂?”

宋王和勿答都有些不大自然,宋王忙先打发勿答:“好了,你去吧。”

勿答向王妃施礼后离开,宋王过去挽起丽丽纤手:“爱妃,我们该出发了,莫让万岁与娘娘久等。”

丽丽心存疑念:“你为何与勿答鬼鬼祟祟的?”

宋王故意以玩笑遮掩:“我呀,让他选一个绝代佳人进献。”

“你敢”!丽丽娇嗔地瞪他一眼。

宋王将丽丽送上凉轿:“爱妃,只怕天下再无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宫中,銮驾已是整备完毕。燕燕见人已齐备,传旨起驾。仪仗前导,车辇轿马出上京,浩浩荡荡向伊克山进发。

辽代立国自大贺氏受唐朝鼓纛之赐,即为契丹国仗,其制甚简。不过十二神纛、十二旗、十二鼓以及曲柄、直柄华盖各十二而已。至景宗、燕燕,倾向汉化,一应礼仪典法多用汉制,仪仗也多用汉仗。进香队伍出皇城,但见执旗兵士、鼓坊乐人、金甲武士、诸职官员、随行内侍等数千余骑依次排列。景宗安坐四望,凉车之上,那涂金装银饰以五彩龙凤织锦的车体,由一匹彩驼驾驶稳稳向前,映照在明媚的阳光下,分外辉煌耀眼。车后,便是皇后乘坐的芳亭辇。它以黑色为主调,幕屋绯栏,绘云绣凤,朱绿夹窗,花板红网,两帘四杆,配以银梯,也蔚为壮观。但萧燕燕并未坐辇,而是乘跨在她那心爱的金丝驼上。这样就使护卫增加了难度,韩德让紧随左右,不时警惕地四处观望。可是他哪里知道,真正的危险在哈巴齐尔庙里!

为迎接皇帝、皇后进香,哈巴齐尔庙装饰粉刷一新,数百名喇嘛也都换上了崭新的偏衫。车驾已近山门,大喇嘛率僧众列队恭迎。萧达凛奉韩德让之命带一队御帐亲军先行进庙,审视着大喇嘛问:“庙内可有闲杂人等?可有坏人隐匿?”

“将军放心,管保绝对安全。”大喇嘛心中有鬼,不敢抬头正视。

萧达凛带人各处仔细检查一遍,在各关键部位都派上警戒兵士,又飞跑出去报告了韩德让。燕燕下驼,景宗下车,宋王与丽丽也下马下轿,跟着帝、后进入庙门。宋王与大喇嘛恰好都在扫视对方,目光相遇,唯恐被人看出破绽,又都立刻移开。

大喇嘛领路,引帝、后缓缓来到正殿日月佛前。众人止步门外,只景宗、燕燕随大喇嘛入内。此刻,大喇嘛内心极度紧张,身体微微发抖,脑门滚下汗珠。宋王看见暗暗着急,心说要糟,大喇嘛怕是要露馅。韩德让也发现了大喇嘛有些异常,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铺苫金龙绣图黄缎的两个拜垫已经摆放在佛前,大喇嘛亲手向景宗、燕燕递过来点燃的贡香,只等帝、后跪在拜垫上就大功告成。

“高僧。”燕燕呼唤大喇嘛。

此刻,大喇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拜垫正出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贫僧在,娘娘有何吩咐?”

“请问日月佛与如来佛谁更尊贵?”

“这个……”大喇嘛由于方才走神,尚未恢复正常,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德让观察多时,已经断定大喇嘛有鬼,他不及请旨就跨进正殿,逼近大喇嘛:“这两个拜垫有什么文章?”

“啊!”大喇嘛未免惊慌。

“说!”韩德让拔出佩剑。

“没,没有哇。”大喇嘛退向楠木明柱附近。

韩德让用剑尖挑去黄布,两个厚厚的锦绣拜垫并无异样:“奇怪!”

大喇嘛强作镇静:“韩将军杯弓蛇影一惊一乍的,我们出家人可是受不住惊吓呀。”

燕燕业已感到今天气氛反常,又见大喇嘛几番失态,更加引起警觉,吩咐萧达凛带来两名寺僧,要他俩跪拜礼佛。二僧不知所以,双双往拜垫上一跪,刚刚跪下,立刻都尖声叫痛。原来拜垫内密密麻麻藏了无数根钢针,有十余根刺入二者骨肉之中。韩德让、萧达凛将二僧拽起来,二人都站立不住,眼见得嘴唇发青,呼吸短促,眼珠凝滞,刹那间全已丧命。宋王见状万分遗憾,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

韩德让禀报:“万岁、娘娘,这是大喇嘛有意谋害,针尖上涂了七蛇涎。”

景宗此刻好不后怕,厉声斥问:“大胆贼秃,何人指使你谋逆?快快从实招来。”

宋王扫了大喇嘛一眼,惊恐形于色。

燕燕传谕:“萧达凛,将贼秃拿下。”

“得令!”萧达凛应声,上前伸手便抓。

大喇嘛往后闪躲,手在明柱上一摸,脚下方砖地突然分开,说时迟那时快,他人就直漏下去。未及萧达凛反应过来,砖地已重新合拢复原。

“这,这……”萧达凛摊开两手,无可奈何。

宋王暗中松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韩德让说:“看来奸僧早有准备,决不能让他逃掉。”在明柱上急忙摸寻,但是急切间找不到机关。又俯身手扣砖缝,但是地砖纹丝不动。韩德让一急拔出佩剑,插进砖缝又撬又砍。

大喇嘛顺暗道跑到尽头,手扣消息机关,从板壁钻出回到佛仓。心中万分懊丧,计划得万无一失,不料竟一败涂地。幸好得以脱身,须立刻带上武器、银两外逃。他正算计着,猛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僧人。不禁勃然大怒:“大胆,竟敢进入我的佛仓。”说着,心中又觉奇怪,佛仓门上着锁,他是如何进入的呢?

僧人逼近一步:“大喇嘛认不出我了?”

哈巴齐尔庙有数百僧众,大喇嘛毕竟认不全,但面前的僧人又似乎见过:“你究竟是不是本寺僧人?”

“实话告诉你,我是宋王府曾找你买过药的勿答。宋王怕你泄露,派我在此等你灭口,你不论上西天,还是下地狱,都休要怪我。”勿答说着,手中弯刀已刺进大喇嘛心脏。拔出刀,尸体随之倒下。勿答在尸身上擦拭去刀锋污血,收起刀悄然离去。

韩德让、萧达凛二人撬开暗道口,来到佛仓里,见到的只是大喇嘛的死尸。二人深悔晚来一步,回到正殿向帝、后把情况如实禀明。

燕燕听后,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行动,大喇嘛肯定是被人指使又被人灭口了。她叫来随行的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命他留在哈巴齐尔庙,把这一案查清,一定要挖出背后的主谋。由于发生了突然事件,这次进香活动也就不欢而散。

宋王回到王府,见勿答已先期平安返归,更觉放心了。他重赏了勿答,嘱咐他近日不要出府,先听听风声再说。这次事件的线索总算斩断了,自己可以超然物外了。平静下来以后,宋王又感到极大的不满足。只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偏偏功亏一篑,难道这一切真都是天意?他不信,他更不甘心,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新的主意。

这天傍晚,燃烧的落霞给宋王府花园镀上了一层桔红色的霓彩。爽风习习,柳枝轻拂,盛开的月季花临风摇曳,景色秀丽,气候宜人。宋王百无聊赖地在池塘边垂钓。他心中自问,自己对萧燕燕下了那么多钓饵,为什么三番五次也不上钩呢?是萧燕燕这条大鱼太奸滑了?水面上的浮标急骤动起来,宋王一抖手将钓杆提起,哈!一尾足有三斤重的红毛鲤子被拎出水面。宋王不觉心中大为振奋,看来钓鱼是凭运气,自己方才七杆钓空,这一杆终于碰上了。由此可见,对付萧燕燕亦然,只要不断地撒网,总有一次会把萧燕燕收入网中。

勿答近前禀告:“王爷,女里求见。”

“他?”宋王立刻想到,女里很可能是为联合对付萧燕燕而来,自己尚无新办法,正好听听他的主张,“领他来见。”

很快,女里领一仆人随勿答来到。

宋王不悦地说:“仆人退下。”

女里一笑:“王爷仔细看看他是谁。”

仆人也说:“多谢王爷数日前搭救。”

“你是高勋!”宋王这才认出,“你好大胆,也不怕落入官府手中。”

“在王爷府中,就如在保险柜里一样。”高勋又说,“分别日久,思念王爷,渴求一叙。”

“勿答,你去看守园门,不许任何人入内。”宋王端起架子,“二位有何见教?”

“王爷,我们用不着转弯抹角,萧燕燕不除,我们都有生命危险。”女里开门见山。

“我相信王爷也不会心甘情愿。”高勋鼓火。

宋王慎重:“轻举妄动,自找苦吃,大喇嘛不是死于非命吗?”

“王爷,你在场目睹,比我们清楚,萧燕燕不是差一点点就丧命吗?”女里说来有些兴奋,“这说明萧燕燕并非不可除,她总有打盹的时候。”

“我们失败后再重来,就是瞎猫也有撞上死耗子之时。”高勋而今境遇太惨,所以决心最大。

“你二人准备如何动作?”宋王欲除萧燕燕的强烈愿望超过了戒心。

女里已有计划:“武力解决,宫廷政变。”

高勋解释:“以往举事,大动干戈,其实完全不必,这次我们只需八百壮士,暗中集结在城中,突然发难,斩杀萧燕燕和昏君,便大事可成。”

女里接着提出要求:“如今一切齐备,只差五百副盔甲,请王爷鼎力相助。”

宋王怕他们事败受牵连:“我府中也无这许多盔甲呀。”

“王爷近日荣任西南面招讨副使,掌握钱粮军械,莫说五百副,使五千副亦易如反掌。”

宋王又想到,万一他们事成,若不支持岂不难得好处?为保险起见,思索片刻,想起一个进退自如的办法:“军械库在绫锦院北侧,今夜我减少卫士,留出破绽,你们可带人盗走五百副盔甲,这样岂不胜似明给。”

女里、高勋一听,感到确实可行,又计议一下细节,便辞别宋王回府准备。

当夜三更漆黑如墨,军械库门前的两盏红灯分外醒目。女里、高勋带人悄悄靠近,每人射出一箭,两盏灯笼坠地,军械库及其周围地区立刻溶入黑暗中。仅留的四名卫兵,此刻全部因喝了药酒而沉入睡梦中。找到钥匙,打开库门,五百副盔甲,很快被搬上两辆马车,高勋重又把门锁好,钥匙挂回卫兵身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追上马车,如飞般将车赶入女里府。等到关上大门,众人全部长长松了口气。高勋慨叹说:“真是天助成功,竟未碰到巡夜禁军。”

女里兴奋异常:“开夜宴痛饮一番,明日高兄出城,在日落前将八百壮士分批化装引入城中,明晚就是萧燕燕的死期。”

天雄寺的钟声,迎来了上京城第一抹曙光,随着红日冉冉东升,临潢府的城门隆隆开启,高勋随着第一批出城的人流,平安混出了上京。高勋募集的八百壮士,或农民装束,或商贾打扮,俱在城外黑山丛林中待命。高勋来到,命他们立刻分批从四门入城。到晚饭时分,八百人已基本顺利进入上京,最后一批只有高勋等十余人,也平安混入城中。高勋引领他们穿街过巷,很快绕到了女里府后门。高勋在巷口驻足观察,正张望间,一队御帐亲军飞跑过来,刹时间将女里府团团围住。高勋心猛地一沉,莫非出事了?他急欲弄个明白,又带人绕到了前面,混在人群中察看。只见韩德让簇拥着萧燕燕乘马来到,使他奇怪的是,同来者还有宋王。料到十有八九是事情败露了,他焦虑万分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此刻,女里府内经过一场厮杀,女里的家兵及八百壮士,已大部伏缚,部分拒捕被杀,女里也被萧达凛生擒。萧燕燕进厅堂居中坐定,韩德让、宋王分坐两侧。女里被推上来立而不跪,燕燕怒问:“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明白此刻否认辩解都无用处,但他不明白如何走漏消息:“萧燕燕,我今晚就要取尔首级,你如何发觉抢先下手呢?”

“女里,我早料到你贼心不死,日夜派人在你府外监视,今日近千武士先后涌入你这贼巢,难道我还不该引起警觉吗?”萧燕燕只讲出了一半。原来,今日中午,韩德让派的暗哨报告,有五百多青壮年陆续进入女里府,韩德让赶紧进宫报告了燕燕。他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女里怕是要有谋叛行动。刚好这个消息被在宫中的丽丽听见,她回府告诉了宋王。令宋王大吃一惊,料想女里必败,为免受牵连,他立刻进宫报告,军械库丢失盔甲五百副,昨夜女里、高勋曾登门借甲他未答应。燕燕更加印证了女里有谋叛可能,便率先采取了行动。

女里怎知其中经过?听了燕燕的话,消除了对宋王的怀疑,情知自己必死,无意拉宋王垫背,心想留下宋王还有报仇希望。眼下他只有一线生机:“娘娘,我自知罪在不赦,只求死前见万岁一面。”

燕燕冷笑几声:“又想让万岁饶你一命吗?办不到了!”燕燕怕景宗念及旧情,又从轻发落女里,决计立即斩杀,对景宗就说女里在混战中致死。她对萧达凛一挥手,女里便被拖出门外乱刀砍死。

宋王去了一块心病,但是高勋不死,他仍难放心,又告知萧燕燕:“娘娘,适才进府门时,我发现高勋混在人群中,不能让他漏网啊。”

“高勋反心不改,此番决不放过。”燕燕又吩咐萧达凛,“萧将军,取高勋首级来见。”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萧达凛便将高勋人头送来呈验。

萧燕燕嘴角现出一丝笑纹:“总算去了两个隐患。”

宋王拱手相贺:“娘娘,今后就可永享太平,高枕无忧了。”

燕燕冷笑一声:“只怕有人不引以为戒,还会铤而走险。”

宋王不觉全身一惊,这是对自己旁敲侧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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