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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拍个照。”丁霁站在桌子旁边,拿手机对着桌子。

“又不是年夜饭,”小姑说,“这也拍啊?”

“一大桌子呢,”丁霁说,“我都多久没吃到我奶奶的硬菜了。”

“让他拍吧,”小绿豆在旁边,胳膊肘撑着桌子,手托着下巴看着他,“他们现在这些小年轻不都这样吗,吃根冰棍儿都要拍个九宫格,还要说人生感言,土得很。”

“我警告你啊豆儿,”丁霁看了她一眼,“你平时不拍?”

“反正我现在没拍,”小绿豆晃了晃脑袋,“不过你比鹏鹏哥还好点儿了。”

“不带这样的啊!”刘金鹏站厨房门口喊了起来,“怎么就又拉上我了,我离桌子都还有两米远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

大家坐下之后,丁霁打开了他们买回来的酒,一圈儿给大家都倒上了,小绿豆面前也有一杯,她从小就要跟大家一样,举杯的时候要用酒,喝的时候才换成饮料。

举杯喝了一口酒之后,大家开始吃饭。

一切都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听着电视,边吃边聊,奶奶问问学校的事儿,小绿豆也跟着打听。

挺轻松的。

似乎这几天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丁霁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他知道这些家人和朋友给了他最大的包容和理解,事情还是发生了的。

每一个人心里都翻腾着不一样的情绪,却都能给他以最平淡最日常的反应。

丁霁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奶奶刚跟你说什么了?”丁霁偏了偏头,很小声地问林无隅。

“让我给她做一个养鸡手册那样的钥匙扣,”林无隅低头边啃排骨边低声回答,“我回去以后给她做了寄回来吧。”

“老太太这么新潮呢?”丁霁也低头喝了口汤。

平时林无隅在他家吃饭,他想说个话不会这么小心,这会儿却总觉得有些内疚,多看林无隅一眼都觉得对不住这一屋子人。

“还让刻字儿呢,”林无隅说,“美羊羊。”

“啊?”丁霁愣了愣,过了几秒才忍着笑,“她喜欢美羊羊,小时候我看的时候她都跟着一块儿看。”

“那给她再雕个美羊羊上去。”林无隅笑笑。

“嗯。”丁霁应了一声。

奶奶这顿饭做得跟年夜饭差不多一个规格,这么多人还有个林无隅在,都没能把这一桌子菜吃完。

丁霁打了个饱嗝:“我都吃累了。”

“今儿晚上早点睡,回来以后都没好好休息过,”奶奶说,“明天三十儿,肯定又是一夜不睡,再熬两天该补不回来了。”

“嗯。”丁霁点点头。

“我今天就不住这儿了,”刘金鹏揉着肚子,“我得回去,我表叔他们从今儿晚上起就不睡觉了。”

“又打牌啊?”奶奶问。

“是啊,”刘金鹏笑着说,“我得赶回去赢点儿钱。”

“这话说的,”奶奶笑了起来,“从小到大就没见你赢过钱,口气还挺大,上赶着回去送钱呢。”

“老太太,哪天有空我再过来,”刘金鹏搓搓手,“赢了你钱你别打我啊。”

“等你。”奶奶一挥手。

“今天我还是先回酒店,”林无隅靠在沙发里,用气声跟丁霁说,“留下来不合适,你晚上陪奶奶聊一会儿。”

“嗯。”丁霁点点头,眼睛看着电视屏幕,只用余光圈着林无隅。

一屋子人坐着又聊了一通,刘金鹏起身说要走。

林无隅跟着也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我跟你……一块儿走吧。”

“明天过来啊,”奶奶没有像平时那样留他住,“人多热闹。”

“嗯。”林无隅点点头。

丁霁起来送他和刘金鹏,小姑也跟了出来,出了门之后问了一句:“你家里没什么问题吧?在这儿过年的话。”

“没事儿,”林无隅说,“我家都……”

“都摆平了,”刘金鹏说,“一身轻松,就等着大吃大喝了。”

“就你什么都知道,”小姑笑了,“你有空过来啊,给奶奶送点儿钱。”

“那必须的。”刘金鹏一拍兜。

“我就不下去了,齁冷的,”小姑说,“小霁你送他们吧。”

“嗯。”丁霁应着。

下楼的时候刘金鹏走得飞快,边走边冲后头摆手:“我先走了,你俩再聊会儿吧,过年要是小姑家车不够就找我,我正好练手。”

“鹏鹏。”丁霁叫了他一声。

“别谢啊,”刘金鹏回过头,“也别说什么感动的话,咱俩不玩虚的,你要说这些我就会觉得很恶心。”

“滚吧。”丁霁说。

“好嘞。”刘金鹏裹紧他的大皮猴儿,溜烟跑没影儿了。

“你也别送了,”林无隅搂了搂丁霁,回头看了一眼楼梯,确定没人以后在他嘴上用力亲了一口,“太冷了,回去陪爷爷奶奶吧。”

“给他们点儿时间,”丁霁舔了舔嘴唇,“小姑肯定得再跟爷爷奶奶说说,总结一下,我过个十分二十分钟的再上去。”

“吃饭的时候我紧张得不行。”林无隅叹了口气,“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我也差不多,”丁霁说,“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能接受还是咬牙忍着,我连看你一眼都不敢。”

“赶紧的。”林无隅晃了晃他肩膀。

“什么?”丁霁问。

“看看我,”林无隅说,“少看了一顿饭的时间,补回来。”

丁霁笑了起来,转头盯着他。

看了能有一分钟才也叹了口气:“你是真瘦了,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也不是,”林无隅说,“心里有事儿肯定会瘦,我一点儿都没少吃,除了去你家楼下,别的时间我都猫酒店里吃,一天好几顿,保洁大姐都问我是不是来做酒店餐饮暗访的了。”

“靠,”丁霁说,“我水深火热的居然都没让你少吃一口?”

“我主要是怕万一真的要抢人,”林无隅说,“得吃饱了才有劲儿。”

“打算怎么抢啊?”丁霁问。

“刘金鹏踹门,冲进去撞人,我扛起你就跑,”林无隅说,“他断后。”

丁霁笑得差点儿呛着:“太感人了,就是刘金鹏任务有点儿复杂,不知道能不能干得下来。”

“是吧,”林无隅笑了笑,“不过说是这么说,你妈打开门以后,我就不知道该办了,我看着也不需要抢,自己走出来好像也行。”

“有奶奶呢,”丁霁想了想,“我觉得奶奶忍我爸我妈好像也忍不下去了。”

“明天你爸妈都会过来,”林无隅说,“那是什么场面啊。”

“奶奶发火了,”丁霁说,“他俩就不会再说什么,我找机会再跟我爸聊聊,给他找回点儿面子,应该能让他舒服点儿。”

“嗯。”林无隅手指在他脸上勾了一下。

“你叫个车过来吧,”丁霁看了看手机,“车到了我差不多也正好上去了。”

没想到年二十九还这么好叫车,没两分钟就有司机接了,十分钟不到车就已经到了街口。

丁霁皱着眉:“靠,这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啊?”

“太惨了,”林无隅笑着说,“要不我取消了再重新叫一个。”

“得了吧,”丁霁抱了抱他,“回吧,你明天早点儿过来,我起床了就给你打电话。”

“行。”林无隅在他腰上捏了捏。

车门关上的时候林无隅冲站在外面的丁霁挥了挥手:“赶紧上去了。”

丁霁非常冷酷而果断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道。

林无隅笑着给司机报了酒店的地址,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酒店距离丁霁家小区,跑步过去都不用三分钟,他下车的时候还往小区的方向看了一眼,感觉跟做梦似的,下午闹了一场,晚上又回到了这里。

回到房间,林无隅先要了一份宵夜备着,万一晚上饿醒了可以吃。

洗完澡之后他拿过手机看了看。

几条消息。

老林的,陈芒他们几个的,还有许天博。

林无隅先点开了许天博的消息,自打告诉他要抢人之后,他就没顾得上给许天博报平安。

许天博估计是等不下去了。

-你是因为私闯民宅被抓了吗?要不要保释?你卡的密码还有谁知道?

林无隅一眼过去就看乐了,笑了好一会儿。

-没事了,已经救出来了,奶奶亲自出马去救的,没轮上我表演

-老人家还是知道了?

-是

-经得住吗?

-现在看还行,一点情绪也没表现出来,晚上丁霁再跟她聊聊

-行吧,虽然还是让老人知道了,但也算是迈出去这步了,早晚的事,就是时机有点头痛

-哪天有空出来聚聚

-你看看群里吧学神,陈芒他们喊了一天了

林无隅切到群聊,一点进去就看到陈芒他们几个刷了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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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无隅笑着发了一条消息到群里。

-先给钱

陈芒下一秒就发了一个红包。

没等林无隅点上去,红包已经被抢光。

陈芒发了个捂脸的表情。

-你们定了时间告诉我就行

大家的计划是先去看老林,然后出去吃饭狂欢。

林无隅以前对集体活动不是特别有兴趣,但现在却觉得有些期待。

有家和没有家,他一直觉得差不多,没有什么区别。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微妙的可能仅仅是心理上的一些感受。

多少还是会有些失落。

他不知道林湛离开家的时候有没有过一点点相似的感觉……也许没有吧,毕竟林湛的恐惧到现在都没有消散。

林无隅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

他的父母这二十多年,过得拼尽全力,拼尽全力爱,拼尽全力恨,连无视都能做到拼尽全力,也算是一种极致。

他拿起手机,看着电话本里林湛的号码,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打过去,只是发了条消息。

-我明天去丁霁奶奶家过三十儿

林湛的消息过了几分钟回了过来。

-一切顺利吗

-挺顺利的,你过年怎么过?

-跟狗过

林无隅顿时感觉自己这话问得有点蠢,林湛那个性格,估计任何节日都不会跟别人过。

没等他回话,林湛又发了一张怎么办的照片。

怎么办穿上了一件红底儿嵌金线还带毛领的小衣服,脚上还穿着小红靴子。

-真可爱啊

-量体订做的

-是不是有点太破费了

-不破费,不给衣服出去拉屎都冻得打摆子,我还得抱着出去,太麻烦了

“这狗还能订做衣服啊?”奶奶凑到丁霁的手机屏幕前看着,“还挺精致的,料子不错呢。”

“我小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件,差不多的?”丁霁问。

“有两件呢,一件棉袄,一件背心,”奶奶说,“穿上跟个地主崽儿似的,土得没眼看。”

丁霁靠到奶奶身上,嘿嘿乐着,想想又挺感慨:“现在你也做不动衣服了。”

“简单的还可以,”奶奶说,“上月我还给你爷爷缝了个裤衩。”

“红的,”爷爷说,“比超市买的穿着舒服。”

“我也要。”丁霁说。

“大裤衩子,你也要个屁啊,”奶奶说,“老头儿才穿那玩意儿呢,你穿上那个,外裤都套不上去了。”

“那我要别的。”丁霁说。

“要吧,想要星星月亮也就是给你端盆水的事儿,”奶奶说,“想要什么都行,又不是想干什么坏事,人活着就图个开心舒坦。”

丁霁嘎嘎一通乐。

小时候他会跟奶奶耍赖,要这个要那个,奶奶就经常说这句话,想要星星月亮也就是给你端盆水的事儿。

现在再听着这句话,除去涌上心头的关于童年的那些回忆之外,又多了一层说不上来的酸。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尖。

奶奶真的说到做到了。

想要什么都行。

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只要你开心。

他偏过头,把眼睛压在了奶奶肩膀上。

“又哭鼻子喽。”奶奶说。

“你就专挑着他酸穴点。”爷爷一边喝茶一边说。

“那也没办法啊,”奶奶笑着说,“我大孙子全身都是酸穴,随便一戳就哭。”

“对不起,”丁霁轻声说,“对不起。”

“别瞎说对不起,”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这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对不起,这也对不起,那也对不起,不就想活个自己么,有什么对不起的,谁也没权利收你这句对不起。”

“是这个理儿。”爷爷继续喝茶。

“爷爷奶奶怎么都行,”奶奶说,“养你这么大,就没想过你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反正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大孙子,我也一把年纪了,没什么看不透的。”

“快成仙儿了,”爷爷说,“小霁你看……”

“嗯?”丁霁转过头看着他。

爷爷拿着刚烧热的水,一边往壶上倒,一边把冒起来的热气儿吹出去:“看到没?”

“看到什么?”丁霁抹了抹眼睛。

“仙气儿,”爷爷说,“你奶奶的仙气儿。”

“怎么听着跟骂人一样啊!”奶奶说。

丁霁呛了一下,笑得倒在了沙发上:“我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用点儿成年人的方式逗我啊,你这让小绿豆看了都得叹气。”

“你能有多大,”爷爷说,“小我几十岁,这辈子你也追不上。”

丁霁跟爷爷奶奶聊到十一点多,被奶奶赶去睡觉了。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回屋了,他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回了自己房间。

屋里奶奶收拾过,擦得干干净净,之前睡过的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还有一盏新的阅读灯放在桌头。

丁霁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去了阳台。

发现外面下雪了。

他拿出手机,给林无隅发了一条消息。

-下雪了

在这条消息发出去的同时,林无隅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小鸡小鸡快看,下雪了

丁霁盯着这两行字,感觉这么一对比,自己仿佛一个冷酷无情的渣渣。

于是又把之前的那条撤回了,重新发了一次。

-无隅哥哥快看,下雪了

林无隅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丁霁一接起来就听到他在那头乐着。

“笑屁啊,”丁霁说,“你先肉麻的。”

“那你还这么配合,”林无隅笑着说,“我还不能喜上眉梢一会儿么。”

“还没睡吗?”丁霁问。

“准备睡了,就是一拉窗帘看到下雪了,”林无隅说,“就赶紧让你看一看。”

“年年都下雪,”丁霁说,“你是以前冬天没出过门儿吗?”

林无隅笑了一会儿,声音放轻了:“这是个记忆节点。”

“怎么?”丁霁问。

“背书的时候,我就会找这样的点,”林无隅说,“开集的逆象是开集……”

“……什么?”丁霁愣了愣。

“前桌的衣服是绿色的。”林无隅说。

“啊?”丁霁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哦。”

“那年的大年二十九下雪,”林无隅说,“我在电话里告诉你。”

“嗯?”丁霁又有点儿迷糊了。

“我爱你。”林无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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