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差一刻钟十二点的时候,我在窗子上挂上“外出午餐”的牌子,把门锁上。我没有拉上铁门,还不到时候呢。我到了卡洛琳星期四光顾过的那家店,买了中东烧饼、一罐抹酱和一些可以沾着它吃的饼干。它们奇形怪状的,让我想起了高中生物课本里的阿米巴原虫。我原打算点咖啡,不过他们有薄荷茶,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于是我叫了两杯外带。柜台的人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袋子里给我。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阿拉伯人还是以色列人,所以我既不说上帝保佑也不说阿拉保佑,只跟他说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就这样了。

卡洛琳正勤奋地梳理着一只拉萨犬。“感谢主,”她看到我时这么说,然后把那只毛茸茸的小狗塞回笼子里,“午餐时间到了,喇嘛娃娃。我待会儿再管你,你买了什么,伯尼?”

“中东烧饼。”

“太好了。拉张椅子。”

我拉了把椅子,然后跟她一起吃起来。在嚼着食物的空当,我告诉她一切看起来都相当顺利。弗朗西斯·洛克兰并没有找我或锡克人的麻烦,他接受了王子给的三千美元,作为他先前伤了脚趾头的补偿。这真是慷慨得惊人,尤其是当你知道他只是因为太寂寞而射掉了自己的趾头。而我也弄了些卢比放进雷·基希曼的口袋。钱总是往那儿跑。

想不到鲁德亚德·威尔金这个不怎么像真名的名字居然扮演了好几个的角色,他被法院裁定为证人并取保候审,保证金用的可是他自己的钱呢。“我敢打赌他一定跑到国外去了,”我跟卡洛琳说,“或者至少是出城了。他昨晚打电话给我,想说服我把希特勒版的《拯救巴克罗堡》还给他。”

“他该不会想把那本书卖给酋长吧?”

“我想他应该知道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比如,被活生生地剥了皮。不过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人会为那种东西付一大笔钱呢,威尔金只是要去找到一个这样的人而已。他也许从未干成他心目中的那件大事,不过到日前为止,他也没有错过太多赚钱的机会,而我想他今后也不会错过。”

“你把书给他了吗?”

“才不呢。哦,反正他有一大箱。我只拿了他在格里斯汉饭店房间里的希特勒的那一本。留下几本哈格德版和一些还没处理过的版本,这样的话他如果想再伪造一本希特勒版的也可以,如果他有时间和耐心的话。不过,从他那儿偷来的这本我可是不会出让的。”

“你不会把它卖了?”

我设法让自己看来像深受伤害的样子。“当然不,”我说,“我下班的时候也许是个骗子吧,不过我是个绝对诚实的书商。我不卖假货的。不论如何,这本书是非卖品。它将是我的私人收藏。我不打算常读它,不过我喜欢拥有它的感觉。”

我告诉她,王子正在去摩纳哥的路上,用轮盘赌、扑克牌之类的刺激去缓解身心。他告诉我,这次的经验让他兴奋极了。我很高兴他这样想。

至于杰西·亚克莱特,我补充道,则蹲在监狱里。他被乔治关着,比看守皇冠上的宝石还要戒备森严。他们将这王八蛋以一级谋杀罪起诉,这是不能保释的。不论你有多少钱。

“不过他不会以那个罪名服刑的,”我解释道,“老实说,如果这个案子真的开庭审判,我还会感到惊讶呢。证据太过薄弱。也许足够定一个穷人的罪,不过他的钱足以负担一个好律师替他钻出一条生路。他也许会上诉,希望能判个轻一点的罪,譬如一般杀人罪,或者逾时停车。他会被判个一两年,然后——我甚至敢和你赌钱,他可能连一天牢都不用坐,等着瞧吧。”

“但他杀了那女人啊。”

“毫无疑问。”

“这似乎不太公平。”

“很少有事情是公平的,”我充满哲学意味地说,仿佛康德附身了,“至少他并非全然未受罚。在我们讲话的这个时候,他就关在牢里呢,而且他已经名誉扫地,在感情上和金钱上也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即使他最后并没有为他所犯的罪服刑。毫无疑问他是很幸运,不过他已不再是你用书架打他之前,那个自以为是的人了。”

“我只是侥幸打中他。”

“从我所站的地方看来,那真是完美的一击。”

她咧嘴笑着,挖起了一勺抹酱。“也许我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她说。

“你这只瞎猫,”我说,“却扮起神圣的仲裁者来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譬如说,布林夫妇谎报失物骗取保险金也没事儿。我偷他们的公寓也没事儿。警方同意不起诉我,作为我揪出真凶亚克莱特的回报,他们这么做相当高尚啊。不过布林夫妇还拿得到保险公司为失窃东西所做的赔偿,而那些东西我根本就没偷,我倒要听你解释这算什么公平。”

“也许是不太公平,”她说,“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喜欢吉特和亚瑟。”

“我也是。他们是好人。那倒提醒了我。”

“嗯?”

“昨晚亚瑟·布林打电话给我。”

“真的吗?薄荷茶太棒了,顺便说一下。虽然有点太甜。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加糖?”

“它本来就没加糖。”

“也许它会伤害我的牙齿、我的身体、我的一切。不过我不在乎,你在乎吗?”

“我没法让它尽如人意。亚瑟想知道一些事情,我得回电话给他。”

“我也有些事情一直想知道,”她说,“我一直想问你一些事情。”

“嗯?”

“关于鲁德亚德·威尔金。”

“关于他的什么?”

“当他跟你约定见面的时候,他是真的被下了药还是只是听起来像而已?”

“只是听起来像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在波洛克家出现?”

“嗯,那是她的主意。因为她想随后安排与王子见面,好把那本书卖给他,她当然不希望事情在进行的时候威尔金出现在附近。她对他说的理由却是这样可以让事情有很大的回旋余地,所以我便不会知道他出卖了我。在事后他还可以随时跟我联络,只要声称他也被下了药,所以才没有赴约。当然,亚克莱特在她脑袋上打了个洞之后就全部都白费了。不过那却是为什么在我打电话给他时,他听起来那么心虚的原因——他本来就没打算赴约。”

她仿佛想通了似地点点头,“我懂了,”她说,“这件事情的微妙之处已渐渐浮现了。”

“现在再让我们回到亚瑟·布林——”

“你的皮夹到哪儿去了?”

“亚克莱特拿了它并且把它塞到某个椅垫下面,警察肯定会找得到的地方。我跟你说过吧?没有吗?那就是警方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的原因。”

“在那之后它跑到哪儿去r?”

“哦,”我说,拍拍我的口袋,“我把它拿回来了。他们把它没收了,说要当做法庭上的证物,不过没人说得出这是用来证明哪一项罪名的,然后雷跟某个人说了一声,我就把它拿回来了。”

“那里面的五百块钱呢?”

“它要不是在警察来到之前就已经被人拿走了,要不就是某个警察在那天赚了一笔。反正钱就是不见了。”我耸耸肩,“怎么来的怎么去。”

“那是很健康的态度。”

“没错。谈到亚瑟——”

“有人谈到亚瑟吗?”

“没有,不过我们就要谈到了。亚瑟想知道手镯到底到哪儿去了?”

“该死。”

“他说,当你在那儿给他们看照片的时候他问过你,不过你说你忘了带。”

“真是该死。”

“不过我记得在你下车前问过你,你说它就在你的口袋里啊。”

“是的,”她说,喝了一大口薄荷茶,“我说谎了,伯尼。”

“嗯。”

“不是对你,是对亚瑟和吉特。它就在我口袋里,但是我却告诉他不在。”

“我打赌你一定有个很好的理由。”

“事实上我的理由非常糟糕。我一直在想它要是戴在某人的手腕上会多好看啊。”

“我想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兰蒂吧。”

“就是你那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让我爱你,伯尼。”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迷人的微笑呢。她喜欢那手镯吗?”

“喜欢死了。”她咧嘴对我笑着,“我昨晚到她那儿去还拍立得,她根本没注意到相机不见了。我把手镯给她希望和好,而且告诉她所有的事情——”

“于是你们就和好如初了。”

“嗯,昨晚的确是。不过能否长久我可没把握。告诉你,能伺候好女人的手腕,就能掌握她的心。”

“伺候好哪里都可以。”

“是啊,我告诉她:‘你去东城的时候最好不要戴,因为这玩意儿是赃物。’”

“你是那样告诉她的吗?你说出这种话?”

“是啊,这还挺让她兴奋的。我发誓下次即使是我买给她的也要告诉她那是偷来的。”她叹道,“好了,伯尼,布林夫妇该怎么办?”

“我在想一件事。”

“我曾经想要告诉你,但是——”

“我看得出来你很想讨论这件事,你是那么想谈一谈布林夫妇什么的。”

“嗯,我——”

“很酷,”我说,“放轻松,吃你的抹酱吧。”

过了一会儿她说:“听着,兰蒂今天晚上有舞蹈课,你下班以后想过来吗?我们可以在家弄着吃或出去吃,然后去看场电影什么的。”

“我很乐意,”我说,“但今晚不行。”

“约会这么多啊?”

“也不算是。”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想管他呢,“如果我们今晚要喝点什么的话,我只会点沛绿雅矿泉水。”

她坐在那儿皱着眉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是唬我吧,你又要出去干坏事了?”

“我不会用那样的字眼,不过,是的,就是那档子事。”

“去哪里?”

“林园山庄。”

“跟上次同一个社区?”

“同一幢房子。我形容给雷·基希曼听的大衣并非无中生有。我星期三晚上在艾尔弗丽达·亚克莱特的衣橱里看到它。我答应要拿给雷的,我答应警察的事通常会做到。所以我今晚要到那里去拿大衣。”

“艾尔弗丽达不会反对吗?”

“艾尔弗丽达不在家。昨晚她去监狱看她丈夫,然后回家把整件事情想了一遍,于是她开始收拾行李,接着便不知去向。回娘家了吧,也许。或者公棕榈滩的别墅。我猜她不愿被牵扯到这件丑闻里。”

“可以想象。”她抬起头,眼睛仿佛凝视着远方。“他咎由自取,”她说,“这混蛋杀了他的情妇,而且还不用坐牢。我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形容这个房子的,伯尼。你说你希望把卡车开到他的前院,从灯架到地毯,全部给他偷个一干二净。”

“我是有这个冲动。”

“你打算那么做吗?”

“不。”

“你只要拿走大衣?”

“嗯……”

“你说那里有珠宝,对不对?也许你可以找到什么东西取代吉特·布林的手镯。”

“我是想过。”

“那里还有钱币收藏。”

“我记得他们收藏的钱币,卡洛琳。”

“我还记得你提到的其他东西。你要去开那辆庞帝克吗?”

“我觉得那样会把我的好运用完。”

“那你要偷辆别的车喽?”

“应该是吧。”

“带我一起去。”

“呃?”

“为什么不呢?”她倾身靠近我,把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到底为什么不行?伯尼。我帮得上忙。当我们偷兰蒂的拍立得的时候,我并没有碍事儿,不是吗?”

“我们是借用兰蒂的拍立得。”

“妈的。我们是偷的。然后在用完以后碰巧还了回去而已。如果这样看的话,我在闯空门界算是老手了呢。带我去吗,伯尼。好不好?我会弄副橡胶手套,然后挖个洞让手掌露出来。我可以下班以后不喝酒,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天哪,”我说,“你是……你是诚实的好公民,卡洛琳。没有前科,有着值得尊敬的社会地位。”

“我洗狗,伯尼。非常令人厌烦的行业。”

“会有危险。”

“我不怕。”

“而且我一向都是独自行动的,从来没有合伙人。”

“哦,”她脸一沉,“哦,那就算了。我并不是那样想的。也许我会是你的包袱,对不对?没关系,伯尼,我不介意。”

“下班以后不喝酒?”

“滴酒不沾。我可以跟你去吗?”

“你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可以告诉兰蒂,不可以告诉任何未来的情人。任何人都不可以。”

“我的嘴封起来了。你是认真的吗?我可以跟你去?”

我耸耸肩。“管他呢,”我说,“你前一晚挺机灵的,有你在可能会挺有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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