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结束,余瑶等人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天空中的弯月已经挪上了中空,扶桑带着落渺前来道谢。

难得的,扶桑摸了摸渺渺的羽毛,道:“你去旁边找瑶瑶玩一会儿,我们等会回去。”

小小的红影消失在旷野的黑暗中。

顾昀析换上一身暗红锦袍,像是黑夜中燃烧的一团暗火,他懒散地坐在屋顶,衣摆扫在琉璃砖瓦上,手里提着一坛子酒,难得并不是那么注意形象。

“坐。”他眼珠子动了动,看向扶桑。

这样的顾昀析,谁看了都发怵。

扶桑也不例外。

他硬着头皮坐在顾昀析身边,声音清和,说出来意:“昀析,今日的事,多谢了。”

男人侧脸清隽,每一条棱角都被月光沐浴,罩上一层浅淡的暖光,他很少有这样看起来显得平易近人的时候,出口的声音却依旧是懒散的,带着万事不放心上的洒脱。

“不必说谢,毕竟买了你的一条命,再为这条命多付个八千万,也没什么。”

扶桑的目光落到顾昀析手里的酒坛子上,问:“喝了多少了?”

“不多。”顾昀析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酒坛稳稳当当地停在半空中,他眯着眼,时不时提着喝那么一两口。

确实,喝得并不多。

扶桑叹了口气,认命般地从空间戒里取出几坛美酒,道:“汾坷方才来过了?”

顾昀析颔首,他屈膝,一只手枕在脑后,半眯了眯眼,突然问了句:“落渺离世的那些年,你是什么感受?”

扶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

他愣了一会,而后看着远方,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声音下意识放得低而轻,“因为早就有预料和征兆,那一天,来得并不突然,若要问感受,其实形容不出来,就是脑子里很混沌。”

“每日,照常修炼,该如何就如何,只是自那之后,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和她相关的事,最初的麻木过去,那种空泛的滋味慢慢地沁过来,其实也难捱。”

他三言两语回忆完上万年的时光。

其中的感受,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说再多也体会不到。

“但好在,她最终还是回来了。”

“你用命换回来的。”顾昀析淡淡地提醒一句。

“我总觉得,自己像是捡了个天大的人情。”说起这个,扶桑忍不住想探探他的话,玩笑似地摊摊手,道:“哪怕真有那么一天,你也必不会容许瑶瑶离开你的视线。”

“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不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想看见瑶瑶,去经历我所经历的事,也不会让她变成我现在这幅患得患失的模样。”

长久的沉寂过后。

顾昀析眯着眼笑了起来。

“那么,但愿你是真捡到了便宜。”

另一边,落渺和夙湟都在余瑶的院子里做客。

余瑶弯身,往咕噜噜冒着热气的炉子里丢了一些晒干了的干花叶,她托着腮,好看的杏眸里蓄着暖暖的细碎的光点,问夙湟:“那些话,都是汾坷对你说的?”

夙湟听她提到汾坷,白皙而清冷的脸颊上浮上了郑重之色,她颔首,回:“是,我常年生活在幽冥泽,并不熟悉六界的习俗和礼规,亦不太清楚他们的想法。”

“汾坷身为先天神灵,他对我来说,是危险和陌生的。”

“我不懂。”她身为女皇,很少说出这样的字眼,但此刻,这三个字吐露得无比流畅。

“方才听帝子一席话,我便更不懂了。”夙湟蹙着眉尖,声音清冷:“为何汾坷要逮着我封印,分明,我与他无冤无仇。”

“又为何,我和汾坷在一起的条件,是要离天族远一些,永不得生出和天族合并的想法?”

她跟余瑶解释:“幽冥泽皇室一脉,遵循始祖的旨意,向来以合并天族为最大的使命,无人跟我说过,为何不能如此。”

余瑶才洗漱完,衣裳松松垮垮地系着,雪白的脖颈上被热气熏出粉嫩的色泽,她很安静地听完了夙湟的话,伸手挽了挽垂到眼前的碎发,竭力将话说得明白些:“幽冥泽和天族血脉是至明至暗两个极端。”

“换种说法,不论是天族吞并了幽冥泽,还是你统领了天族,两族势必会融合在一起,长久相处之下,天族和幽冥种族通婚是无法避免的事,你不可能将天族数十万生灵杀戮一空。”

夙湟身子向前倾了些,她的脸颊被炉火印得通红,清冷的凤眸中现出一丝迷茫之意来,“这是我早有考虑,两族融洽相处,不是难事。”

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管理这一块,是强项。

“我说的重点,是两族通婚,血脉问题。”余瑶将烧滚的茶水从炉子上端下来,又给小红鸟和夙湟各自倒了一杯,方接着道:“至明至暗的血脉结合,生出的孩子,是怎样的,你可有考虑过?”

夙湟哑然。

“原因就在此处吗?”她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

幽冥泽不同于其他地方,她的子民们生来孤僻,骨子里流淌着褪不去的凶性,不习惯与外人相处,且有她的命令,除却心腹属下,谁也不准踏出幽冥泽半步,因此六界之中,甚少会有幽冥泽的人出来。

几乎看不见踪影。

也就没有那么巧的,恰好和天族通婚的情况出现。

“每一个种族的出现,都是天意所在。”夙湟声音十分好听,带着些气声:“望小神女解惑。”

余瑶反问她:“为何吞并天族,会成为幽冥泽始祖的夙愿,世世代代相传,到了今日,在你的脑海中,也从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吞并天族,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不去吞并魔域,不去吞并十三重天,甚至妖界,她为什么就独独看上了天族,其中的原因,聪慧如你,也没有想去探究一下吗?”

“只要存心想查,总是有迹可循的。”余瑶端着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你和汾坷若是决定化干戈为玉帛,那个吞并天族的想法,就十分危险,若是有一天,你决定将这个想法转化为具体行动,便到了和汾坷生死相向的时候了。”

夙湟一问到底,“这和他,有什么关联。”

“你身为幽冥泽女皇,肩上担着的,是你的臣民,那我们这些先天神灵呢?一声神女殿下,是白叫的吗?”

夙湟是那种聪慧至极,一点就通的人,根本就不用留多少时间给她消化,她就已经有所感悟。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天族和幽冥结合后所生的血脉身上?”

余瑶颔首,没有多提。

夙湟满目冰霜地来,若有所思地回。

小红鸟啄了几口余瑶煮的茶,五官都险些挪了位置,她拍了拍翅膀,不敢置信地问:“你往里面加了莲心?”

余瑶不置可否。

小红鸟一言难尽地看了她几眼,哇的一声扑着翅膀飞走了。

余瑶又往茶水里丢了几样东西,直到肩膀被人从身后拢住。

“怎么不多穿些?”顾昀析问。

“这儿不冷,我才去后头池子里沐浴完,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余瑶任他揽着,好闻的檀香味从他衣袖间逸散,她耸了耸鼻尖,问:“永乐来找过你了?”

当时拍卖场太吵,雅间里,上面的人一直在盯着,顾昀析有点不耐烦,便让一脸乐呵呵的老熟人永乐菩萨,想好措辞后,再来这里寻他。

从西边出来的,脾气好到没边,只要能谈成事,别说想措辞了,就是洋洋洒洒写一份陈情书,那也不是不可以。

顾昀析含糊地嗯了一声,开始专心致志地解她的衣裳。

吊起来的铜炉咕噜噜地冒着泡,花香和茶香交错,可让顾昀析眸色一沉再沉的,还是余瑶身上一刻不歇,反而更加浓郁的莲香,带着些清晨露珠的气息,鲜嫩到他甚至想将牙齿嵌入她的血肉里。

勾魂摄魄。

直到他将手伸进衣裳中。

余瑶没忍住,低而轻地呜咽一声,小兽一样的含糊克制。

这一声,像是一颗石子被扔掷到无波无澜的湖心里,一圈圈涟漪泛起,从中间向四周飞快扩散,同时唤醒顾昀析的凶性和艰难挣扎的理智。

“阿瑶。”顾昀析将她拦腰抱起,他在余瑶的脖颈间流连,在致命的诱惑下,在将人丢到床榻上以后,他双手撑起,像是保证,又像是说服自己,“我就亲亲,阿瑶,我只亲亲。”

他看起来有点难受,呼吸也有点重,眼尾描着一缕红,衬得那颗小痣格外的妖异。

余瑶很少见到他这幅模样。

顾昀析俯下身,先是啄了啄她的额心,又一路向下,绯红的衣裳缠着余瑶素色的衣角,像是一个个令人目眩眼花的漩涡,余瑶呼吸都有些停滞,她有些知道顾昀析想干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这样的姿态,这样含着水与雾气的眸子。

无一不在传递着一个讯息。

她躺着,不挣扎,不推脱。

整个人,任他所为。

这对顾昀析来说,是无法阻挡的诱惑。

所以他的呼吸又重了些,这一回,连喉结都在上下滚动。

顾昀析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那夜蒲叶说的话仍回荡在耳边。

他死死地收敛着气息。

但是显然,再继续下去,他忍不住,而余瑶,承受不了。

顾昀析将她长长的一绺乌发别到白净的耳朵后面,他的眼尾更红了。

“余瑶,我真想……”他的声音极低,粗得像是在沙砾里摩擦,近乎咬牙切齿。

真想把你摘下来,炼入血肉,这样,不管以后什么情况,你都只能在我的身体里,乖乖地待着了。

两个人,永远不分离,多好。

余瑶纤细得像是青葱一样的手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她整个人嵌在被子里,一张小脸美得挑不出任何一丝瑕疵,她的声音还微不可闻地颤着,“可以。”

她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可以的。”

只要是你。

只能是你。

顾昀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最后仰着头,沙哑地笑了一声。

“别勾我。”他亲自给她整了整散乱的衣裳,遮住了大片大片如白瓷的肌肤,他的动作很重,眼尾的红也并没有完全消散。

“还有多少天?”他突然问。

“什么?”余瑶不明所以,从被子里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离我们大婚,还有多少时日?”顾昀析阖眼,一字一句问。

余瑶拿被子罩住了脸,过了半晌,还是瓮声瓮气地回答:“焚元古境之后,就可以了,你要等大婚的话,至少还得三两年。”

她说着说着,也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给他细细地算:“百花会过后一月,焚元古境开启三个月,等我们出来,就是半年后的事情了,四神官公布婚讯,再到诸方筹备,也都不是轻松的事,还有成亲的地方,我估摸着,他们也得为这个吵一吵。”

她小声算着,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粉霞。

光是不远不近地看着,就有点想欺负。

顾昀析掩在袖袍下的手指微动。

人和神,在某些方面,好似都是共通的。

最容易伤害她的是他。

最爱她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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