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真相

穹苍醒来后又躺了会儿,等身体的沉重感褪去一些,才坐起身。

她把被子方正叠好,过去拉开窗帘。

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房间瞬间明亮。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穹苍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确认贺决云已经出门。

关着的房间穹苍没有进去,但仅从走道和客厅来看,贺决云的生活习惯并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单身男性那么恐怖。

他还是一个比较讲究的人。

穹苍在展柜面前驻足了片刻,上面摆放着不少看似无用但实则珍贵的物品,甚至是三夭还没有进行发售的半成品,以及各种限量纪念物。

穹苍勾着唇角笑了笑。

她要是随便拿一个出去,找家公司仿造一下都能卖技术专利了。

Q哥就这么把她放进来,胆子很大嘛。

先前到的时候,穹苍没有仔细查看这套房子的摆设,倒头就睡。

但根据她寥寥几眼的记忆来判断,贺决云应该是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所以通往左侧房间的走道上多出了不少物品。

走道尽头处的房间,就是他为穹苍清出的客房。

贺决云可不是一个那么热情的人,穹苍以为他不会当真的。

穹苍觉得有些好笑,她很少接受别人这么清楚直白的好意,大部分时候,她会主动拒绝。

因为在她的分析中,交情是一个有来有往的过程,接受同时意味着付出。

成年人的友情是有标价的,甚至是有排斥性的,鲜少会有无血缘又无私的关系。

上一个侵入她生活的人是江凌,江凌会对她无所求地付出,是想要从她身上获取寂寞的慰藉。

贺决云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又不是家人。

穹苍踱步回到客厅,站在有些拥挤的空地上,犹豫着是应该回去,还是等贺决云回来打声招呼。

昨天晚上过于混乱,她身上只有一身睡衣和一个手机而已。

穹苍弯下腰,发现茶几上贴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贺决云要出去一趟,如果她醒了,让她稍等片刻,晚点会带她回家整理要用的东西。

穹苍于是坐下来,打开电视搜索节目。

当穹苍在各大视频软件的首页不断切换试图寻找乐子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穹苍随意一瞥,见是陌生号码就没有理会。

对方锲而不舍地等到连线结束,又马上打了第二次。

在屏幕上第三次显示出相同的号码时,穹苍终于接了起来。

“喂。”

对面没有声音。

穹苍点开手机的扬声器,等了三秒,不见回应,又叫了一声:“喂。”

对面的响起一声轻微的换气声,正面对面是有人的,只是没有出声。

穹苍按动遥控的手指停下,低下头,平静的眸光里有了些许波动。

“喂。”

一道很简短,甚至听不出音色的男声。

穹苍有了预感,放下遥控器,将手机拿到耳边。

“范淮。”

她叫出对方的名字,不知该带着什么情绪,“你还活着。”

从范淮失踪到现在,已经有五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是穹苍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两人断掉的联系,又许久之后又微妙地连接了起来。

穹苍并没有觉得多惊讶,她参加【凶案解析】,就知道范淮肯定能看见。

如果他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

谁能抵御在即将淹没自己的洪流中,那一根漂浮的稻草的诱惑?

穹苍垂下眼皮,不期然想起贺决云说过的话。

事实上,她当时并没有找到范淮,或者说,她并不认为范淮那时候多需要自己。

她没有贺决云那么敏锐又温暖的同理心,以至于在她迟缓地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才开始迟来的愧疚。

穹苍本来想问他,你还好吗?

刚刚说出两个字,声音突然卡顿。

“谢谢你。”

范淮主动道,“但是没什么用了。”

穹苍起身走向阳台。

范淮的声音低沉沙哑:“老师,我可以相信你吗?”

穹苍说:“当然。”

“我看过你的副本,我重新审视了下自己。”

范淮缓缓阐述道,“在我出狱之前,我真诚地希望她们已经过上了不需要我的生活。

我可以远远地看着她们,过她们自己的人生。

我无法分辨这究竟是谁的错误,事实是我亏欠她们。”

穹苍闭上眼睛。

范淮:“我也想重新开始……”

穹苍叫道:“范淮。”

范淮:“但是不行……”

穹苍声音加重,叫道:“范淮。”

范淮安静了一点,穹苍只能从扬声器里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穹苍轻声说:“回来吧。”

范淮:“你想让我原谅他们吗?”

“你不想原谅谁?”

穹苍说,“如果是某个人,可以。

如果是自己……不要这样。”

范淮再次沉默。

他的沉默很好地表明了他的态度,或者说是倔强。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接受穹苍的建议了。

穹苍问:“你在哪里?”

范淮没有回答:“三夭的内测什么时候开始?”

穹苍:“哪项内测?”

她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

范淮还能关心什么样的案件?

三夭可以制作的内测副本,只有第五位证人的死亡案件了。

穹苍抿起唇角,让自己冷静一点。

范淮说:“内测里,会有一些凶案现场中真实出现的线索。

在正式发布副本时,三夭会把跟案情无关的信息全部删除。

只有进入内测版本,才能知道现场勘查里的真实信息。”

穹苍:“你知道些什么?”

范淮:“老师,你能帮我吗?”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穹苍说,“我参加不了内测副本。”

“三夭跟你关系很好,他们会相信你的。”

范淮说,“他们愿意破格让你参加几次大型副本,这次说不定也会同意。

你的监察者有足够的权限,他很不简单。”

穹苍舔了舔嘴唇,从阳台眺望远处的淡山。

“我不喜欢利用别人。

尤其是相信我的人。”

穹苍不容置疑道,“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

我不相信他们,我只相信你。

他们永远在犯错。”

范淮似乎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导致他的声音清晰,又显得有点空荡荡的,“安安死了,老师,五个证人也死了。

错过这一次,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穹苍单手撑着墙,低下头沉沉吐出一口气。

范淮等不到她回应,再一次开口。

“前三个证人是安安杀的。”

穹苍眼皮猛跳,她道:“你说什么?”

“是她杀的,我知道是她杀的。”

范淮无波无澜的语气掀起一丝风浪,他压抑地说,“是安安杀的。

她说知道我是冤枉的,她几次暗示过我,可惜我没能明白。

但是她不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还将现场处理得那么干净。

她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决心。

而且在我出狱之前,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

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她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穹苍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像是脖子被扼住般,感到无比的窒息与恶心。

“她说她想过结束,可是有些事情,开场之后,就没有结束。

她死了我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她。”

范淮悲凉道,“她不应该面对这样的事。

我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找她?”

将一个无辜的人导上犯罪的道路,并让她帮助自己清扫证人,这是怎样森寒的恶意?

穹苍攥紧手指。

范淮又问:“老师,如果是你,你说要怎么办?”

电话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管她的智商有多高,她都无法给出范淮想要的答案。

许久后,范淮说:“老师,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穹苍思绪飘远,恍惚出神,内心有种强烈的无力感。

凶手会杀死当年的几位证人,假使不是为了灭口,就是为了复仇。

如果人不是范淮杀的,那还有谁,会不惜一切为他报仇?

警方说,五名死者,三个凶手。

明明是五个有关联的人,为什么会有三个凶手?

“李毓佳”说,不幸是会传染的,说这个答案不会是他们想知道的。

其实在她说出这句话时,穹苍脑海里就有了一个不愿意设想的人物。

“不幸”这个词可能并不是她基于自己的人生对范淮作出的评价,而是她对范安的的评价。

她们两人认识,也许是因为家暴而认识,也许是因为过去有关联的秘密而认识,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范安难以承受,中途停手,最终精神崩溃自杀身亡。

“李毓佳”根据从范安那里得到的信息,伪造了自己的丈夫——第四名证人的死亡现场。

那么最后一位证人,到底是谁杀死的?

这大概是范淮接触真相唯一的机会了。

“老师,我想知道真相……我一辈子都在寻找。

安安死了之后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过去是永远绕不过去的。

他在享受这一幕,他只把我当成是个猎物。”

范淮咬牙切齿道,“我不原谅,我谁也不原谅!”

·

贺决云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穹苍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前发呆,那端正的坐姿,跟等着老师发放餐食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小天才。”

贺决云哭笑不得道,“盯着桌子就能变出吃的来吗?”

穹苍动了下,扭过头看他,恍惚道:“你回来了啊。”

贺决云被她一句“你回来了啊”说得有点愣神,提着袋子去往厨房,然后又走出来,说:“我去楼下买了瓦罐煨汤和生馄饨。

你不忌口吧?

现在饿了吧?

我去煮给你吃。”

穹苍腹中空虚,可是感觉不到什么饥饿,她点头道:“谢谢。”

贺决云点火烧水,把鸡汤炖热,又另起一锅,把馄饨丢进去。

他趁着空隙走出来,见穹苍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靠在门边好笑道:“你是睡懵了吗?”

穹苍:“我在思考而已。”

“待会儿带你回家,拿点东西。”

贺决云说,“我家里东西比较多,大件的可能放不下。

你等我清理一下,再把它们搬过来。”

穹苍低声道:“我的东西不多。”

贺决云:“那正好。”

沸水滚动。

贺决云端着馄饨出来,推到穹苍面前。

清香的鸡汤味飘上来,穹苍的胃部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她拿过勺子,舀着喝了一口。

滚烫的液体从口腔滑入食道,鲜香又清淡的味道瞬间将饥饿感勾了出来。

“怎么样?”

贺决云笑道,“这家店的汤煲得不错吧?”

穹苍点头,觉得它有点熟悉的味道。

“挺家常的。”

贺决云笑问道,“你说‘家常’这个味道,是怎么做到全国统一的?”

穹苍勺子滞在半空。

这是家常的味道吗?

和江凌炖出来的味道挺像的。

贺决云一直在观察她,见她不在状态,不是很想说话,根本沉默下来。

吃过饭后,贺决云拿上车钥匙,说带她回家拿些生活必需品。

穹苍反正没事,乖顺地跟在他身后出门。

等贺决云到了穹苍家,才知道昨天晚上这个地方的确是发生了惨烈的事故。

整面墙都被乱七八糟的红油漆所覆盖,墙上的石灰也被铲了大半,变得坑坑洼洼。

清洁工清扫了一点,仍旧难掩一片狼藉。

贺决云盯着门上侮辱性的文字,怒气在心底积蓄沸腾,觉得早上的处理方法还是便宜了那四个家伙,应该要重新追溯责任。

穹苍视若罔闻地走过去,拉开大门。

房间几乎跟贺决云上次见到的没什么变化,他搬着空箱子走进来,问道:“你要带些什么?”

穹苍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没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

也就是一些洗漱用品、常换的衣服。

她的生活似乎没有某种不可缺少的印记,一向都很简单。

贺决云站在前面等她指示,见她迷茫,扬起眉毛表示困惑。

穹苍随手指向厨房,拖着不大灵活的腿往那边走去。

贺决云来之前刻意换了身宽松的衣服。

他把准备蹲下的穹苍拉住,示意她往后面站,随后提了提裤管,说:“我来收拾吧,你脚不方便。

告诉我东西放在哪里就行了。”

贺决云蹲到地上,打开柜门,入目是一排的透明盒子。

“怎么那么多饭盒?”

贺决云一个个拿出来,在地上堆了一排。

“都是江凌带来的。”

穹苍说,“而且这不是饭盒这是保鲜盒。”

贺决云:“……”他就爱拿它当饭盒使不行吗?

穹苍又说:“不过它偶尔也可以拿来当饭盒使。”

贺决云抬起头,脸部肌肉抽搐说:“谢谢你迁就我啊。”

穹苍耸肩。

贺决云把一堆保鲜盒都放进箱子里,又把她厨房里没用完的油也拎了进去。

穹苍简直要夸奖他一句小贴心。

等厨房里的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穹苍领路去往卧室。

女士的卧室是个私密场所,贺决云本来是不想进去的。

可是他刚刚才放下豪言,此时却步似乎显得有点怂。

于是他踢了空箱子守在门口,先把穹苍床上的被子给收了,再等她慢慢整理衣服。

穹苍在里面收拾,顺手递过来,贺决云接过后整理装箱。

穹苍衣服还挺多的,甚至有不少款式青春的裙子,只是与她一贯的穿衣风格不大相符,贺决云从来没见她穿过。

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导致贺决云脑子跟着飘了,手指碰在软绵布料上的时候,他大脑里跟着闪过一幅幅穹苍穿裙子的画面。

……什么玩意儿?

场面安静到尴尬,贺决云甚至想唱首歌缓解一下。

好在穹苍没让他接手什么奇怪的东西,快收尾的时候,让他帮忙去拿一下毛巾牙刷,然后自己把贴身衣物放好了。

贺决云从厕所出来,大松了口气,快步走向书房,同时欲盖弥彰地大声道:“你的书要带过去吗?”

穹苍跟过来,说:“当然。”

贺决云从桌角上抽出一本包着花绿书皮的厚书本,新奇道:“你还会包书皮啊?

这是你包的?”

这似乎是他小学一年级才干的事了。

贺决云翻开书册,在上面看见了几行陌生的字体,又翻回到首页。

整本书很破旧,页脚蜷缩,书脊近乎脱胶,可见使用的人经常翻动,书皮并没起到什么大作用。

“范淮的。”

贺决云看见了落脚处的名字,“他给你寄的作业?”

穹苍两手插兜站在窗户前面,半身沐浴着阳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贺决云合上书本,放到一旁,问道:“你在想什么?”

穹苍转过头,冲他一笑:“你猜。”

贺决云把那本书垫到箱子的最低处,说道:“【凶案解析】有一个最新内测的副本,跟范淮有关系,也就是死掉的第五位证人。

我可以推荐你参加,正好内测需要几名不同类型的玩家。”

穹苍笑容淡去。

贺决云顾自道:“不过,参加内测会比较麻烦。

在正式公测之前,你需要绝对保密。

进行测试时,你的心理测评师,监管者,以及执法机构,都要在场。

而且内测的进度很缓慢,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停顿,以求多方配合。

三夭会给予你一定的报酬,但是不多。”

穹苍定定看着他。

贺决云说:“怎么?

不愿意吗?”

“当然不是。”

穹苍说,“我只是在想,这是你猜到的,还是说,又是科技的缘分。”

贺决云站起身,坦诚道:“我家除了厕所,有全方位高清监控。

当然我不是故意要监视你,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

穹苍说:“能理解。”

毕竟家里有那么多贵重物品。

她上前一步,朝贺决云伸出手:“谢谢。”

贺决云握住,捏紧手指,认真望着她,说道:“我可以不告诉别人,因为我相信你,同时也对范淮的遭遇深感同情。

在他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我尊重他想要躲避的心情。

但是我仍旧觉得,他最好的选择是回来。

起码在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想要针对他。”

穹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贺决云严肃道:“穹苍,你可以有隐瞒我的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

我是真的信任你。”

穹苍唇角轻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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