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保罗和伯纳立即骑着车来到了沃尔康城堡。

“罗平,连队长让我们立刻来城堡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保罗疑惑不已。

“确实是有重要的事……”

罗平满脸神秘状,心里暗自窃笑不止。

“什么事啊?”

保罗焦虑不安地说。

“保证令你大吃一惊的事。”

罗平依然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不时眨眨眼睛,不愿吐露一分。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不要再吊别人的胃口啦……”

一边的伯纳很不高兴地说。

“啊!好吧,我还是让你们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比较好,来吧,跟我过来!”

说完,罗平马上把保罗和伯纳带到二楼伊利莎的房间门口。

保罗心中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他脸白如纸,呼吸急促。罗平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保罗说:

“快进去吧!”

保罗用颤抖的手转动了手把,门应声打开了。

“你们轻点!”

罗平低声说。

保罗和伯纳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里,突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久违的伊利莎赫然躺在床上,她那美丽的脸庞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两人立即冲到床边,一左一右审视着伊利莎的熟睡的脸,心中只想唤她醒来。

“你们别把她吵醒了,我刚刚为她打了一针,她真是太累了,她太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罗平温柔地说着,唇边仍留着一丝笑容。

“哦……我可怜的伊利莎……”

保罗在心底热切地呼唤着。他恨不得马上与爱妻诉说离别后的思念,但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用怜爱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伊利莎的脸庞。

“多么苍白憔悴的脸呀!她遭受到的是深深的痛苦和身心的疲乏,她简直不像个人样子了!”

想到这儿,保罗忍不住心疼得掉下眼泪来了。

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温柔地抚摸着伊利莎白皙的额头。伊利莎微热的体温使他的身体热起来了,心脏如同电流冲击似的猛烈地跳动起来。

保罗轻轻地抚摸着伊利莎金黄色的长发,她那散在白色枕巾上的发梢有一股柔柔的清凉感。保罗用右手抚弄着爱妻的秀发,左手搁在她的心脏上面,双目炯炯地凝视着她瘦弱的脸颊。

突然,伊利莎的浓密的长睫毛微微地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梦一样的空濛的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她如梦初醒地睁大了幽深的双眸,里面充满了悲喜交加的神情。

“保罗……”

“伊利莎……”

夫妻双方同时呼出了对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不言而喻的思念之情。

伊利莎吃力地伸开双手,两人紧紧拥在了一起,深深地吻了对方。

罗平向伯纳甩了个眼色,两人默无声音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剩下了在互诉衷肠的保罗和伊利莎夫妇。

第二天,罗平和保罗、伯纳、伊利莎四人坐上了由下属从附近村子收购来的运载农作物的小型卡车,然后自己开车,离开了沃尔康城堡。

道路坎坷不平。战事不断,德法两国的炮弹炸开了平坦的地面,形成许多坑洞,因而卡车上下颠簸不已。

坐在卡车后面的保罗、伯纳、伊利莎三人,身子随着卡车摇摇晃晃,强烈的震动使他们头晕眼花,双手紧紧握着车上的扶手或栏架。

“你们千万不要开口讲话,车子摇晃得厉害,一旦开口,可能会咬掉舌头哦!”

罗平匆忙地转动着方向盘,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闻听此言,大家不禁相顾莞尔,然后沉默了下来。

蔚蓝色的天空上,白色云朵轻轻地流动着,他们几个的心情也分外开朗、欢快,一如晴朗的碧空。

河流上的桥梁因为遭受炮火轰炸而破败不堪了。小型的卡车驶过浅滩时,溅起的水滴犹如银白的瀑布般泄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水面上波光潋滟,连河岸边的小石子也闪闪地亮着灰色的光。

卡车走过浅滩之后,罗平将车子停了下来,取出怀表看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时间快到了……”

说着,他还从驾驶座上探出身来,朝着后面望去,保罗、伯纳、伊利莎三人也跟着四下里张望。

宽广的河岸后面是一片黑黝黝的森林。

“森林的那一边就是沃尔康村落。”

保罗轻轻地揽着妻子的细腰。

“还能看到我们的城堡吗?”

伊利莎踮起脚尖,竭力地望着家园的方向。

“怎么看得着呢?城堡离这里太遥远了,姐姐。”

伯纳走近伊利莎的身旁,眼睛望着远方。

“怎么回事啊?到现在还没有……时间已经到了啊!”

罗平一面看怀表,一面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保罗疑惑地问他,但罗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已经晚了叨秒了……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是不是电线接触不良……”

罗平仍然自言自语。

突然,森林上方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接着,一声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传来。

“终于炸掉了……”

罗平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声音啊?是来自城堡的方向吗?”

保罗担忧地说。

“是啊,正是城堡……我让下属将它炸掉了……”

伊利莎的面色立刻变得铁青,晶莹的泪珠儿在眼睛里直打转。

“为什么要炸掉呢?那是我们的家啊!”

伯纳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是的。那是你们姐弟二人打小住过的幸福的家园,也是你父亲丹朵比伯爵的私有的财产。

“那儿还留着你们两人对母亲的缅怀与挂念。童年时候你们游戏、玩耍过的房间、走廊、大厅,以及翠绿的草坪等,都是你们难以忘怀的吧!

“但那儿也许令你们悲痛不已的回忆……你父亲的丧妻之痛、神秘女人的肖像、忠诚的吉若蒙和罗莎琳老夫妻的被杀……现在,城堡已经成了一个充满罪恶、痛苦的地方。

“保罗,你和伊利莎在新婚那天回到沃尔康城堡,你们也许打算在那儿开始你们甜蜜的生活吧,但却万万没有料到,在伯爵夫人的卧室里,黑衣女人的肖像竟然高挂在那里,你的美梦终于破灭了。

“那并不是一个适合营造新生活的地方,而是一座充满阴霾恐惧的旧城堡,因而你们最好去一个温暖明朗的地方去居住。

“我事先已经命令部下在地下室里安放了大量的炸药,并且让他们在我们渡过浅滩时,马上将电源接通,所以你们才会如些大惊失色吧!”

接着,又一次爆炸声传过来,森林里突然蹿起了巨大的火柱,像火山喷发一样,猛地冲上云天,而后又一股黑烟慢慢升上天空。

“现在,城堡的地下隧道正在被炸掉。这样一来,德军耗时20年,投资巨大经费建造的地下军事隧道,终于全部瘫痪了。

“德国皇帝一直盼望着地下隧道提前完成,以便向法国发动总攻。而今,他的阴谋难以得逞了,德军再也无法将游击队员和枪弹从东部地区运送到这里了。

“在西部的马恩河战役中,德国军队战败凡尔登,这里的地下隧道如同虚设。

“这样一来,不仅德国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而且法国也可以将在普法战争中失去的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收回。

“从这点看来,你们心爱的城堡虽然成了牺牲品,可是对国家而言却是一件大好事,你们也会为此骄傲,是不是?”

“是的,罗平,你不仅挽救了我们的祖国,而且还为我们带来了幸福、光明的新生活,太感谢你啦!”

保罗用感激的目光审视着罗平的面孔,心潮澎湃地说。

“你们真的这样认为吗?”

一抹调侃似的微笑浮上了罗平的嘴角,他从驾驶座上伸出了双手,保罗立即上前紧握住他的手,伯纳与伊利莎也向他握手致意。

在那个没有风的冬日里,滚滚的黑烟卷着火柱在森林里不断地蹿起来。

战事的结局并未出乎罗平的意料。

1914年7月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起先卷入战争的是德国。土耳其、奥地利、保加利亚四国盟军和法国、塞尔维亚(一个位于巴尔干半岛上的国家)、比利时、苏俄、英国等九个国家,后来随着战争的深入,一战不断地升级。

到了1917年,又先后有日本、意大利、葡萄牙、罗马尼亚、美国等国家投入战争,形成了一场共同19个国家参战的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战。

在世界各地的战场上,同盟国都被协约国所击败,协约国家战败的趋势随着战事的延长而越来越明显。

于是,德国境内怨声载道,所有的德国同胞都将战败的一切责任归咎于德国皇帝,指责他对法国用兵的战略错误,这舆论席卷了德国全国。紧接着,要求德皇退位的舆论也一浪高过一浪。

但刚愎自用的德国皇帝依然固执己见,他以自己为天命所授的君主,断然拒绝将王位交出来。

德国的国内战争终于爆发了,革命的新政府不断地要求德国皇帝让出皇权。在走投无路之际,德国皇帝勉强退位,流亡到荷兰,那是发生在1918年11月的事。

荷兰当局为德国皇帝提供了一座叫做雅梅隆的城堡作为他的安居之处。这城堡坐落于雅梅隆村落,它原来的主人是本丁克的伯爵。

雅梅隆城堡是一幢四层楼高,精致灵巧的白色建筑,城堡的背后是一片枝繁叶茂的大森林,环境幽静安逸。

和平又回到了世界上。革命政府与协约国进行和谈,不久,一战结束了。

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被法国收回了,所有的法国同胞都因此而欢呼雀跃,为这个好消息狂热地庆祝着。

与此相反,德国人民却陷入了战后苦痛的深渊里。战后的经济衰败,使德国国民倍感失望和焦虑,失业率大大地增加了。

由于物价飞速上涨,严重的通货膨胀在德国境内产生的。德国的钞票如同废纸一般失去了它的货币价值。如果仅仅拥有一马克或者两马克,那是什么东西也买不到的。妇女们到市场上采购商品,往往要装上一篮子的纸钞,这样才可以足够消费。光是一支香烟,往往也要上万的马克。

这种情形大约经历了五年之久。此后,新的货币开始在德国境内发行,用一兆的旧货币来兑换新的一马克的钞票。换句话说,在德国,本来用一兆马克才可以购买的东西,现在只要一马克就足够了。

随着新的货币的流通,物价逐步稳定下来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大大地提高了。因为在德皇退位之前,德国人民一直处于德国皇帝的压榨剥削之下,生活状况每况日下,真的是民不聊生。

新货币发行了,物价趋于稳定,德国的革命政府便将德国皇帝的私有财产交还给他。那是一笔极为巨大的财富,因而德国皇帝在荷兰便过上了极为富裕、安逸的隐居生活。他在雅梅隆的豪华富丽的大书房里,每天从事着忙碌的写作回忆录的工作。

那是一本值得一读的回忆录,德国皇帝在回忆录中写下了自己19岁时第一次被人打败的情形,以及日后在政坛上的活动。

一旦写得累了,德国皇帝就会到后面的树林中,脱去上装,然后砍伐堆成小山一样的粗短的木材。德国皇帝的随从人员命令樵夫把砍倒的大树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木桩,而德国皇帝就将他们一块块地竖起在砧板上,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斧头,奋力地砍下去,当木材裂为两半时,周围便飘起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砍伐了数段木材之后,往往会掏出麻纱制的手帕抹去额上的汗珠。砍柴、写作就是德国皇帝一天的生活。

战事结束之后,所有的志愿兵都退伍了,保罗和伯纳也从战场归来了。丹朵比伯爵和伊利莎热切地盼着他们回归故园。

父亲和儿子、妻子与丈夫都团聚在一起了。每个人都兴奋异常,幸福而宁静的生活在他们的面前展开了。

两年后的一天,大门外响起了一阵吵闹的声音。伯纳闻声之后,马上走到正门外探看,只见仆人们正围着一个身有残疾的老人在斥责着。

“什么事啊?”

伯纳上前问道。

“少爷,这个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我们让他躲远点。他问我们这里是不是丹朵比伯爵的府邸,我们说是的,于是他说他要拜见您和站爷保罗,还要看望一下我们的伊利莎小姐。

“看他衣着槛搂,竟然要求会见你们,而且连你们的名字也叫得出来,我们认为他脑子有问题,因而不敢放他进去,可他却一直不愿离去。

“没想到,他一下子冲了进来,我们立即拥上去抓他,但这个老头的力气可真大,虽然他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只手臂,而且还跛着脚,但却力大如牛。他推倒了我之后,还用他的手杖打我,所以我就叫了几个人想一块制服他……”

“是这样啊?快放了他!”

伯纳命令道。

“就是他……”

仆人们把老人推到伯纳面前,那是一个用一只手支撑着拐杖的老乞丐,身上穿得破烂不堪,头上罩着一顶沾渍斑斑的旧帽子。一只袖子迎风摆荡着。帽子的下面垂下来一堆肮脏的又灰又黄的头发,连脚上的鞋子也满是泥巴。那双鞋不但脚跟磨破了,连鞋尖也破了一个洞孔。

“你……你是谁?”

伯纳皱起眉头问。

老乞丐抬起头来盯着伯纳,脸上满是泪痕。

“啊……您是伯纳·丹朵比伍长吧?”

老乞丐颤抖着嗓子说。

“你知道我?你是什么人?”

“即使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恐怕您也已经忘记了。我是保罗·弟罗兹少尉率领的那一小队的战士,同时也是伯纳伍长您原来的下属士兵。”

伯纳吃惊地凝视着这位神秘异常的老乞丐,却始终想不起他是谁。虽然在法国的士兵之中,有许多人已经是老人了,但伯纳依旧想不出对方的姓名。

“此人在战争中大概受了重伤,所以才会变成残疾人……也许没有谋生的手段,又只好以乞讨过活,连面目都让人分辨不出了……”

伯纳想到这儿,一股同情之情油然从心底升起。

“好吧!你来……”

此时,老乞丐的忧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欣喜,他再三地向伯纳行礼致敬后,便一跛一跛地跟着伯纳走到屋里去。

伯纳将他带到大门里边的小会客室里面,指着长凳子说:

“坐吧!”

“我不敢坐……我只不过是一个士兵罢了。我不配在伍长的面前坐。”

老乞丐支支吾吾地说。

“别再说傻话了,现在已经没有战争了,我们也退伍了,所以你不要再称呼我伍长,而且你又受了伤……快请坐下吧!”

“谢谢您啦!”

老乞丐再次深深地弯腰鞠躬行礼,但还是没有坐下,只是扶着他的拐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是在哪儿负伤的?”

伯纳边倒茶边关心地问。

“在凡尔登……”

“哦,凡尔登……那里的战事很激烈吧!”

伯纳突然回忆起自己和姐夫被跟踪者从背后射击的险状。

“嗯,是的。敌人的炸弹在我们跟前爆炸,有五个人当场牺牲。我幸运极了,只受了重伤而已……然而,手臂却被炸断了……”

忆起旧事,老乞丐不禁一阵长吁短叹。

“不过说来您还是幸运的……”

“是的。后来,我去野战医院接受治疗,把手臂伤治好了。那位大夫真是妙手回春,他叫亚森·罗平。”

“什么?亚森·罗平……”

伯纳大吃一惊,声音提高了许多。可是,他仍有疑虑。

“奇怪……凡尔登战争开始的时候,罗平军医还在东部战线啊!我去凡尔登参加战役时,手臂受了重伤去野战医院接受手术治疗,可那并不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我回到东部战区时,臂伤恶化,差一点截肢。

“后来幸而遇见亚森·罗平医生,他很有本事可他并不在凡尔登啊!”

伯纳对眼前这个老乞丐半信半疑,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这个老人,对方突然爆发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我终于露馅了……”

说着,老乞丐立刻丢掉拐杖,然后又脱下了破破烂烂的外衣。原来他的右手臂完好无损,只是紧紧靠在身体一侧,把它藏起来了罢了。紧接着,老乞丐把手臂伸了伸,打了个哈欠说:

“真累啊!”

说完,他用双手在头上乱扯,把头上散乱的假发扔在了地板上,又用手自下而上在面孔上揉搓,结果一层薄膜剥落了,一张细腻白净的脸露在了外边。

“啊……”

伯纳大叫一声。

站在他面前,嘴角上浮着狡黠笑容的人是亚森·罗平。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不过是想开个玩笑罢了……”

罗平边笑边向伯纳道歉。

“我向来很喜欢爱开玩笑的人。我觉得咱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专程来看望你们,那太没劲了!所以我就想打扮成乞丐,好给你们一个惊喜。”

说完,罗平立刻坐下来,而后从桌上雪茄烟盒里拿出一根雪茄烟,放在鼻子前闭了一下以后,满意地说:

“这是真正的高级的哈瓦那雪茄烟。”

他用整齐洁白的门牙咬断雪茄烟的吸口部,反复用手揉搓着烟管。

“我想见见保罗。”

罗平点燃了雪茄烟。

“把伊利莎也叫来,好吗?”

“不必了,只叫保罗就行了。”

保罗来了之后,见到久违了的罗平,真是喜出望外,立刻走前去与罗平热情地握手致意。

“今天来这儿是为了告知你们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那是一件一直让你们耿耿于怀的关于黑衣女人的事。”

“嗯,你已经了解了她的真实身份了吗?”

保罗紧张地问,因为这已经是存在于他心中的一个夙愿。

“是的,我全都知道了。战争结束以后,我就立刻命令我的部下在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进行调查。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去法国的陆军总部调查普法战争的有关资料,同时还寻访当时参战的老战士们,听听他们对于战争的种种看法。

“我清楚地调查出黑衣女人的真实身份,以及你父亲弟罗兹男爵刺害的原因了,原本扑朔迷离的疑案,现在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罗平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之后,又继续说道:

“我把离奇的凶杀案和你们的母亲丹朵比伯爵夫人肖像被人换掉的缘由、以及黑衣女人与何曼中校是否是一个人等各种神秘复杂的事情都一一地查了出来。

“原因是……弟罗兹男爵在年轻的时候射死了一只鸽子……”

这个意外的消息令伯纳和保罗都大惊失色。

“你们很感到意外,是吗?也许你们不敢相信,可是这是千真万确的消息。仅仅是一只鸽子却招致了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杀人事件的产生。

“除此之外,伊利莎被监禁起来,险些遭杀害的原因,我也知道了。”

罗平像吊人胃口似的,慢悠悠地说:

“你快点说吧,我父亲为什么要杀死一只鸽子……”

保罗焦急地催促他。

“你冷静一下,听我慢慢告诉你,这件事必须上溯到许多年前的普法战争。虽然战争的始末,我们可以从学校的课本上得知,我没有必要再重复叙述一次。但是,为了将这个经过说得有条不紊,大体上的事件仍然要着重地说明一下。

“所谓普法战争就是指普鲁士和法国争权夺势的战争。当时,德国被分割成好几个王国,其中的一个普鲁士的皇帝威廉一世,由于大政治家俾斯麦和名将摩特凯的帮助,而成功地将德国北部21个王国统一起来,形成了北德联邦。于是,威廉一世便成了北德联邦的伟大领袖。

“当时,法国的皇帝是拿破仑三世。

“这两个国家为了争权夺势、扩张疆土,而连年战事不断。那一年是1870年的事。

“由于大政治家俾斯麦的优越外交手腕和名将摩特凯的卓越战绩,法国被德国打败了。拿破仑三世在色当城内被英勇顽强的德军包围了,最后只好投降了。

“对法国来说,普法战争是关系国家兴衰成败的转折点,也可以说是法国的国难。

“那时候,所有的法国青年都拿起枪杆,毅然决然地投入到了捍卫国家的神圣使命之中。

“弟罗兹男爵也是其中的爱国青年之一。他和你们一样,一听国难当头,立即参军入伍,充分地发挥出他勇敢、忠诚的爱国之心。

“战争持续了两年多时间,法国最终告输了。不过,在战争期间,也有普鲁士军队遭败绩的情况,因此双方进行的是一场拉锯战。

“法国军队曾经接连获胜,其中战果最为巨大的一次是与保罗父亲弟罗兹男爵有关的战争。不……是他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战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保罗,那时候你父亲只有17岁,他以射箭而闻名全军。

“当时,射箭这项运动在法国的年轻人中间十分流行,所以一有闲暇时间,年轻人们就在宽广的草地上进行射箭比赛。

“有一次,几位青年正在射箭计分,突然一只美丽的鸽子飞过碧蓝的天空,那正是秋季里的一天。

“白色的鸽子在蓝天上振翅高飞的情景十分动人。

“‘喂!你们能射中天空中那只鸽子吗?’

“其中一个人问道。

“‘如果有人可以射中的话,那个人就可以拿到金牌。’

“另一个人微笑着说。

“突然一只利箭飞上了蓝天,当大家正在惊诧不已的时候,那只箭像受了鸽子吸引一般地紧紧地与鸽子黏在了一起。鸽子费劲地拍打着翅膀,随即掉到了地上来了。

“一个青年跑过去捡起了死鸽,发现一支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了鸽子的心脏。箭的一头刻有一个D字,那是弟罗兹姓氏的缩写字母。

“当大伙儿正在对弟罗兹男爵的射箭技术大加赞赏之时,弟罗兹男爵将鸽子捧在自己的手心里,一边抚摸着鸽的背,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我可以得到金牌,但这只鸽子成了牺牲品,实在是太可怜了。’

“但鸽子已经死了,可却始终盯着弟罗兹男爵。男爵心中懊丧不已,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怜悯之情。于是他用手指为鸽子抹上了眼睛,怀着悲痛不已的心情,亲手葬掉了被他射死的鸽子。

“突然,他看见鸽子的脚上套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环。

“‘啊……这是一只信鸽,……糟了!说不定是我们的军队派出去传递消息的,也许法国军队被德军包围了,想请求援助,所以才派出这只鸽子……

“‘但它却被我射死了,我该怎么办呢?说不定军事法庭会惩罚我。我必须向队长报告这件事……’

“想到这儿,弟罗兹男爵大惊失色,再也没有继续比赛下去的心情了。于是,弟罗兹男爵立即前往部队,向队长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队长着实大吃一惊,忙把金属环送到总部,可却出人意料地发现筒内装着德军的重要情报,那里写着德军向司令部报告的详细作战计划。

“由于这件重要情报的取得,法国军队对德军的作战计划了如指掌。因此在战斗打响之后,德军很容易地就被打败了,并且损失惨重。

“那次战斗结束后,德国的一个师团全军覆没,法国大战告捷。这是弟罗兹男爵将那只信鸽射死立下的功劳,因此,弟罗兹男爵被法国政府授予荣誉勋章。

“这个消息立即在法国军队中广为流传。年仅17岁的弟罗兹男爵一时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人物,而他的荣誉勋章也被人们亲切称为鸽子勋章。

“保罗,这就是你父亲射杀鸽子的故事。从那儿以后,他便成了一位非常积极的士兵,可是后来,那件事却为他带来了不幸的变故。”

罗平停顿了一下后,把刚才掐灭的香烟又重新点燃了。

“在那次战役中,被法军打败的德国军队师团团长奥图·何鲁米公爵也为国殉难了。

“公爵夫人得到了丈夫在阵前身亡的确切消息后,由于悲恸过度一病不起。一年以后,她抱病身亡了,剩下了一对双胞胎姐弟相依为命。

“因为这对姐弟是双胞胎,不仅身材、面貌如出一辙,甚至连唇边的红痣也是大同小异。在年幼的时候,他们的仆人也会认错这对姐弟。

“弟弟继承了父亲的爵位,长大后被人称为何曼(Herman)公爵,而姐姐则叫做何米尼(Hermine)公主。

“姐弟二人长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为了了解父亲的伟大功绩,开始调查普法战争的有关资料。

“除此之外,他们还对法国的战事记录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父亲的兵败身亡是由于信鸽传递信息失败所造成的。

“同时,他们也调查出了射死那只信鸽的人是弟罗兹男爵,他还因此被法国政府颁发了鸽子勋章。

“十五六岁的少年一直相信,自己的父亲死于弟罗兹男爵之手。他们认为如果弟罗兹男爵不将那只信鸽从天上射下来的话,他们的父亲也就不会有战死沙场的结局。于是,他们由对弟罗兹男爵的仇恨转化成了强烈的报仇欲望。其中姐姐何米尼公主的决心最为坚定,她发誓一定要替父报仇。

“实际上,这种想法是极端错误的,只要镇静地思考一下,就会认识到这种思想是不应当产生的。但是何米尼公主是一个固执己见而又重亲情的人,她一旦为父复仇的心意已决,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何米尼公主的复仇之心更随岁月的增长而日益强烈,她对杀死父亲的法国军队的恨意也越来越强烈。

“为了手刃法国军人和弟罗兹男爵,为父亲报仇,何米尼公主决心做德国皇帝的直属女间谍,而当时,她的双胞胎弟弟何曼已经升为陆军少尉。

“何米尼公主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女间谍,因此不久之后,她深受德国皇帝的信任,而成为女间谍组织的团长。

“德国皇帝会沃尔康城堡进行侦察时,何米尼公主也随行,那天晚上,他们意外地与骑自行车旅行的弟罗兹男爵父子相遇。

“开始,何米尼公主并不知道站在面前的就是弟罗兹男爵,但后来受德国皇帝的指示而去调查弟罗兹男爵的身份时,她才发现他正是杀父仇人,因此,她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刺死了男爵。”

一想到父亲遇害的惨状,保罗不禁愤愤不平。

“保罗,你父亲遇害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同时,她还想杀死你。你们所谓的噬血蝙蝠、黑衣女人正是何米尼公主,她还杀死过许多跟你们同龄的年轻军官。

“伯纳,你遇到的那个神秘的农妇也是由何米尼公主乔装改扮的,而从背后偷袭你们俩的人,则是被她用金钱收买的法国士兵。”

罗平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又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又接着说:

“这样一来,你们就知道黑衣女人的真面目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调掉我母亲的肖像画呢?”

伯纳疑惑地问。

“不,那不是换掉的,而是她重新画的……伊利莎在日记上不是写着画像上面满是未干的油彩吗?”

“她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保罗插嘴说。

“目的是为了离间你和伊利莎之间的夫妻感情。

“德国军队占领了沃尔康城堡之后,何米尼公主便将城堡建为女间谍的指挥本部。当她偶然听到保罗和伊利莎将在城堡度蜜月的消息之后,她马上重新描绘伯爵夫人的肖像,只留下了脸部的形象,而将伯爵夫人的服装改成了黑色的披肩,而且还画了镶有红宝石的蛇形卡媚胸饰。

“她认为这样做,保罗一定会相信伊利莎的母亲是自己的杀父化人。

“另外很凑巧的是,伯爵夫人艾美娜的名字(Hermina)与何米尼公主的名字(Hermine)极相像。保罗捡到的那把匕首刀柄上刻有H.E.R.M的缩写,所以难怪你会误认为伯爵夫人正是那个黑衣女人。

“同时,她还有意在那个老教堂里丢下一把刻着H.E.R.M饲缩写名字和徽章的匕首,她的目的在于使你们产生误会。实际上,匕首上的图案是何米尼公爵家族的家徽。”

罗平用手指弹了弹香烟上面的烟灰,又说道:

“这样,你们统统知道了吧?后来何米尼公主自杀了。她原本想加害伊利莎,但由于德国皇帝下命令以伊利莎换回昆拉特王子,她才不得已释放了伊利莎,但她为这个失败极不甘心,所以毅然决然地喝下了氰酸钾,以死抗争。

“何米尼公主的性格真是固执,最后只好以悲剧结尾。她的一生真是一个难解的谜,她的弟弟何曼中校,听说后来在西部战线上阵亡了。

“好了,我的报告和解释已经结束了,现在,让我们告别吧。”

说完,罗平站起来了。

“喂,请稍等一下,我叫岳父和伊利莎向你道谢,请你等一下……”

当罗平正转身欲去时,保罗却适时地叫住了他。

“不,不用了,我不能穿这么破烂、肮脏的衣服和伯爵、伊利莎会面,这未免太不礼貌了。好了,我要走了。”

说完,罗平立即套上破破烂烂的外套,戴上灰黄色的假发,然后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地向门外走去。

从此以后,丹朵比伯爵一家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亚森·罗平。

法国收回了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的领土,代表这两个地区的女神像也除去了耻辱的黑色丧服。

神像的台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鲜花,这些都是巴黎市民们为了庆贺而献上的礼物。

一位戴着单眼镜片、头戴礼帽、身材挺拔、仪表堂堂的绅士正凝神望着女神像,他的眼眶潮湿了。那是一个众望所归的日子,法国同胞浴血奋战的结果,终于从德国人的手中夺回了阿尔萨斯和洛林的土地。

为两尊女神像除去黑色丧服的市民们都不禁用手帕擦着眼泪,然后围着女神像绕行两三次,并用景仰崇敬的目光凝视着女神像。

东方已渐渐地显出了亮色,清晨的光线具有一种独特的浅色的亮光,那不是由于太阳的照射,而是一种浅灰的天光。白色的雾气拥抱着广场上的树木,整个巴黎市还静静地沉在睡梦之中。绅士独坐于椅子上,双手扶着嵌黄金的手杖,仰头望着女神像,身子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在淡淡的晨光中,教堂尖塔上的十字架反射着金黄色的光彩,汽车和马车开始来往于巴黎的街道上,人们也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这时,广场的大门口突然出现了三两个身影,大概也是来向神像献花致敬的殷勤的巴黎市民吧!

看见有人渐渐地向这里走来之后,绅士慢慢地站了起来,从广场的另一个出口走出去了。

在荷兰雅梅隆城堡的华丽书房里,在写着回忆录的德国皇帝,仰望了一下壁炉上的黄金大钟,而后搁下了笔杆,用手敲敲肩头,以此解除写作的疲惫。

德国皇帝退位以来,已经三年多了。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大约在60岁以上,那撇独特的八字胡须也渐渐地变成了灰白。长期的安定生活已使他的心态比较平稳,波澜不惊。

年轻时期野心勃勃、年轻气盛的德国皇帝,而今已经变成一位平凡朴实的平民了。冷峻的倒三角形眼睛而今也散发着慈爱、和蔼的光,他每天除了写回忆录之外,还要去树林里劈木材,舒松筋骨。日子过得十分安逸宁静。

有一天,他照例站起身来,脱去上装,走到对面的森林里,突然他听到了劈啪劈啪的劈柴的响声。

“会是谁呢?”

德国皇帝自言自语着,走到了他日常砍柴的地方。

他看到一位光着上身的中年汉子正在吃力地砍伐木材,那人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忙回过头来。

“啊……亚林·罗平……”

德国皇帝大叫失声,欣喜过望。

“陛下……”

罗平丢下斧头,向德国皇帝彬彬有礼地行礼致敬。

“别再叫我陛下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德国的君主了,我只是德国千千万万平民中的一个。”

“是的,陛下,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您现在还好吗?”

“还可以……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儿……只是来向您问个好而已。”

“多谢你的关心啊!我现在已经爱上了这种宁静安祥的生活方式了。”

“那太好了,陛下,您的精神很不错,身板还跟过去一样结实。”

罗平恭维他说。

“大概是和砍柴有关系,这确实是一样挺不错的活动。”

“您天天都砍柴吗?”

“是啊!挥舞着大斧头将又粗又大的木材一劈两半,那感觉好极了。”

德国皇帝兴致勃勃地说道。

“真的吗?我也来感受一下!”

罗平热情地揉搓着双手。

“好啊,你试试看吧!流着热汗,吹着树林里冷风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于是两人开始砍木柴。

森林里响起了劈里啪啦的砍柴声,一阵阵淡淡的木柴清香飘了过来,紧接着,许多苍蝇和飞虫也循香而来。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偶尔有零落的黄叶飘下来。两人边砍柴边轻松地聊天。

“伊利莎近况如何?”

“亏得有陛下的帮助,她现在已经与保罗和父亲在丹朵比伯爵城堡中过上了宁静恬淡的生活了。

“真是这样?太好了。”

德国皇帝高兴地说道,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会心的微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见到此情此景,罗平心中暗想:

“这个皇帝不再是狡诈阴毒的君主了,而是一位善良、和蔼的老人了。

“陛下,昆拉特王子现在还好吗?”

罗平突然想起了那个白皙矮胖的王子。

“那个孩子实在是让人操碎了心了……”

德国皇帝苦笑一声说。

“他去了美国,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德国皇帝无可奈何地说,他的浓眉紧紧皱着。

为了排遣胸中的忧愁,他高高地举起了斧头,用力地砍下,刹那间,木材一分为二,白细的花纹暴露在外边。

树林里静寂无声,没有车来人往的喧嚣景象。两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平静,只是一心一意地砍着柴。从树杈间射入的日光在他们的肩头上浮动着,像活灵活现的小精灵。

此时的两个人已经不是声名显著的怪侠和穷兵黩武的君主,他们只不过是在灿烂的阳光下辛勤耕作的平凡人中的两个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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