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副局长是君子,我可以证明他是清白的。我就是弄不清楚,他早不早迟不迟,怎么和秋萍同时死去,这就留下疑问,污了自己的声名也污了秋萍。这也难怪别人会那样想,不怕你们见笑,我开始也那样想。而且,我还打肖华的歪主意。肖华就是梅副局长的老婆。你丈夫奸杀我老婆,白杀啦?一条人命哪!我看肖华也不是好东西,可能背后也有人,她好像一点也不悲伤,断定丈夫自杀,根本不想替丈夫报仇雪恨。梅副局长斯文人,那风度那气质,就像戏台上进京赶考的落难书生一般无二,碰上肖华就像碰到水泊梁山那个叫什么的母夜叉,真是个不幸人!他的下属有一半以上的女人,都是顶不错的,其中可称美人的很不少,他那个样子也很讨女人爱慕。他要是想风流,只要一个暗示,根本不要花什么心思。可是,他生前却没一点绯闻。有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自负,有人说他没专心行政工作,还有人说他假孔子,说这说那,但就没人说他风流。老婆要是美人还可理解,整一个母夜叉他居然没想改善改善生活。有人说可能隐藏很深,可是这种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总有蛛丝马迹嘛。最后找呀找只找到一条,就是我老婆刘秋萍。可别人我还说不准,我老婆我还不知道?刘秋萍对他曾经有意思,但终究还是没有什么,还挨了他批评,差点没来往。有人怀疑他性冷淡,说当今这种事也不算什么,他那种条件那种位置会没有?我们这里的老干部有一句顺口溜,不知你们听到过没有,说‘当初我硬政策也硬,白活。现在政策软我也软,又白活’。你别笑,还真是那回事,你替他们想想,还真的是白活哩。可是梅副局长恰逢其时,是属‘政策软我正硬’。嘿嘿嘿,笑什么笑什么,还有更生动的哩,要不是你夫人是女的,我能讲得让你笑死过去!”

杨一鸥没有笑,她侧耳细听却佯装看车窗外的山光水色。她知道梅文夫啥病也没有,仅仅因为他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政治形象,这已经成为一种包袱,很沉重的包袱。刘明敏比他潇洒比他大胆,所以赢得了她。梅文夫不敢“改善生活”,刘明敏有没有“改善生活”呢?她不由得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见刘明敏一脸坏笑,便有了一些怀疑,一些气愤。

“喂,王师傅,你说梅文夫怎么就死了呢?”当王右军专心开车的时候,刘明敏问道。

“我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王右军举手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说道:“但肯定不是自杀!”

“那是他杀?”刘明敏又问道。

王右军不是不回答,他正驾车绕过一段坍塌的路基没有回答。杨一鸥焦急地问道:

“他有没有仇人?”

“谁要是和梅副局长合不来,那他就和谁都合不来!”王右军边想边拍着方向盘说,还回过头看杨一鸥一眼,把她吓得大叫起来。“没事啦,你们省城人没走过山路,这有啥啦?我闭上眼睛都能开!”

“天,你只要差错一秒钟,车子就像皮球无遮无拦地滚进谷底!”杨一鸥提议道:“别说话了,咱们都别说话了,要说等回家再说!”

好好!王右军一直把车子开到山下一马平川的公路才又憋不住说道:

“梅副局长有两个半仇人。一个是吕小仁,一个是魏平。这两人天生和任何人都合不来。吕小仁是妒才嫉能,最爱人家称他吕老师,谁的文章比他好,他就防着谁。他比梅副早出名,但出名得小,开始还和梅副说得来,但梅副是一出名就出大名,就压过吕小仁,这一来吕小仁就憋气,就不舒服,就背后说梅副的坏话。梅副当上局长,同事变成上级还分工管着他,吕小仁就处处抵制梅副了,说他是不想在官场上混,要是想呀副局长还轮得上梅文夫么。他吕小仁动手杀人应该不会,而且他不是梅副的对手,梅副身强力壮,除非他突然袭击。但我看吕小仁坏是坏,还不至于坏到杀人放火,倒是魏平有报复杀人的心。精简机构时,梅副局长说临时工要先减下去,他就怀恨在心,就好几次说要杀了梅文夫这小子,让人活就一起活,要死就他妈的一起死。他很早就向我告黑状,说梅文夫和刘秋萍眉来眼去,小心戴上绿帽子。后来还说他好几回跟踪,看见梅文夫踅进我家里。有一次害得我差一点拿菜刀砍了梅文夫。他想借我的刀杀人不成,有可能自己动手。吕小仁也向公安局说他魏平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条件,公安局传讯了两次,他死不承认,还咬我一口,说是我戴绿帽子报仇雪恨。筛伊娘,我报啥仇雪啥恨?有一回我打了刘秋萍,我说只要你说实话我就原谅你,否则我叫他梅文夫活不过今夜三更。刘秋萍平生第一回对我服软,跪在我面前说,王右军你听清楚,我对梅副感谢都来不及,我能污他清白,那不是害了他?有多少人想抢他的位子,我就是有那心,我也是藏在心里,我巴望他坐稳位子,官愈做愈大,事业上帮我一把。我岂能为片刻欢乐因小失大?再说,人家梅副心里只有一个人,是初恋的同学。任你别人天仙一般也进不了他心里。你要是神经兮兮听人家挑拨离间,怂恿唆使,害了他、害了我、也害了咱们全家,有人正等着看笑话高兴哩!她说的是实话,如今终于证实了,魏平是把我当傻瓜!”

车子从横跨公路的“华达县人民欢迎你”的牌楼下穿过。路牌标示旅游风景区桃花山此去四十公里。王右军又拉开了话题,似有“指点江山”之意,评说人家华达县就是建设得比华夏县好,你瞧路宽了、平了,房子高了而且用的都是花岗岩条石,连溪里的石头都比华夏县的溜光润圆。他自顾自说得愤世嫉俗,没发觉仅有的两位听众却同车异梦各怀心思。杨一鸥看着窗外往后退去的青山绿水曲径小桥,好像在遥望过去的那一段难忘的岁月。她在想刘秋萍怎么知道梅文夫心中只能容纳一个初恋的同学,一定是他思念太深、太苦、太压抑才找人一释情怀,这个情种真要叫人悔疚终生了。她忽然觉得心窝憋闷、头重脚轻、身子发软,她匆匆一瞥刘明敏,发现他双眸中有两片飘忽不定的云彩似的阴影。刘明敏正在思索王右军的话,这家伙排除了梅文夫的杀人嫌疑,是不是又有所发现。魏平是一个,却又似是而非。

“王师傅,你刚才说梅文夫有两个半仇人,一个是吕小仁,一个是魏平,还有半个呢?”

“阮旺!”

“阮局长?不会吧?”

“什么不会?尽人皆知!”

“梅副原来不是安排来接班的,是群众推荐的时候他的票数最高。他自己也不想来,对考察组说不要考察了,他想做学问不想当官。他说的是真心话,人家是副转正他是正转副,研究员工资比副局长高几档哩。考察组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要他找群众去。听说开始阮旺局长也是支持他的,你一个做学问的来,总比一个官油子好管辖,而且没有三年五载摸不清社会事业局的门路,待你摸清楚了他也到退休年龄了,要是顺他的心就扶你一把,要是逆他的意你就见鬼去。梅副做官也没经验,你就稳稳坐在那里,待到媳妇熬成婆,社会局最终还不是你的?可他这个人事业心太强,把做学问的干劲和精神用来当官,工作做得太猛,又是整顿记者队伍,又是反对干事拿红包,强调各单位要制度化、规范化什么什么的,人家阮旺当了十几年局长都没解决的老大难问题,他都想在一年半载里解决。也真让他做成了好几件。有很多人赞扬,也有很多人反对,上级领导却是公开表扬了好几次,说社会局工作有了起色。你说,阮局长会高兴还是生气?按理说该高兴,可天底下有几件事是按理的呢?后来传说阮局长快踩上当主任科员的年龄线了,上级已经考虑梅副接班了,梅副的日子就愈来愈艰难了。梅副也是聪明人,知道阮局长的人格原来不怎么样,对他有误解、有怨恨,就改变自己,尽量顺着他。可梅副不知道,何止是误解怨恨呀,那已经是到了不能容忍你坐在一个办公室里的地步了。你让他阮旺做科员不当官,还不如叫他死了好!”

“这是你悟出来的?”刘明敏问道。

“大家都这么说呀!”

“阮局长这个人真的会这样?”

“何止这样呀!”王右军专注地闪过迎面气势汹汹的载重大卡,骂了一句极难听的粗话,而后继续说道:“不怕你们笑话,有人他妈的纯粹背后告黑状,说梅副和我老婆怎样怎样,你听阮旺他怎么回答,他不但不批评制止,还说你们别声张,咱们等着看他犯错误。妈的有这样的鸟局长,要看着副局长犯错误?连我王右军这样的粗人,都懂得太无人道,他一个堂堂局长想干什么?”

“这些情况你怎么会晓得?”刘明敏不信,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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