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和御手洗在中华街中段稍往里走几步的中国餐馆“翠香苑”里与藤谷会合,御手洗很喜欢这家饭馆的招牌菜——莴苣包肉末。

在大家举起啤酒干杯后,藤谷冷不防探出身子,开门见山地说道:“说实话,敝社不仅在东京,包括在日本全国各地都有记者常驻。大阪的记者找到了熟悉旭屋架十郎和旭屋制作公司的人,目前在大阪难波经营不动产。据他透露,镰仓山的旭屋御殿已经出售,售价在二十七亿日元左右。”

“哦!已经出售了?”看样子对御手洗来说,此事也出乎他意料之外。御手洗把已经贴近唇边的啤酒杯馒慢放到桌上,一时间陷入沉思。

“嗯,虽然出乎意料,但并非不可思议。原来如此,还是从洗涤衣物……”从御手洗的嘴中,又吐出谜一般的话语。

“你说的洗涤衣物是什么意思?”藤谷问道。

“所有的事情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如果要从头说明,很浪费时间。现在我只说一点:对旭屋和香织来说,他们所拥有的财产只剩稻村崎公寓了。为了固守这份财产,他们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御手洗露出略显恐怖的脸色,这表示他的头脑正在高速运转。

“稻村崎公寓没有出售吧?”

“好像还没有被卖出去。”藤谷回应道。

“很好,这样就合理了。”御手洗用满足的语调说道。看来在他的脑中,真相正在逐步显现,推理故事的骨架已经建构起来了。藤谷从怀中取出笔记簿,盯着御手洗,随时准备记录。

“其他方面还弄清楚了什么吗?”

“有很多呀。首先,镰仓的雪下就有一间镰仓护士学院。此外,在神奈川县境内的后横滨、户塚、辻堂、厚木、秦野、藤沢、横须贺、田原等地都有护士学校。我请记者分头调查这些护士学校,看看在一九八三年五月份时有没有出现过如你所说的奇怪的聘请兼职者的广告。”

“嗯,调查结果如何?”御手洗问道。我也向前探出身子。

“果真如此,御手洗先生。最令人吃惊的是,九间学校同时贴出相同的广告。”

“哈哈!”御手洗兴高釆烈,在我背上敲了一拳,然后突然举起啤酒杯“眶当”地碰到我的杯沿。

“广告的文字如下:‘征求身高一百六十八公分、体重五十公斤上下、拥有驾驶执照、容貌端正的年轻女性。工作到六月中旬,薪优。从事照顾骨折者的简单工作。’广告张贴时间约为五月三日,广告上写着联络地址和电话号码,联络人是旭屋。”

御手洗听完后雀跃不已。

“石冈君,怎么样?我已经追到凶手背后,就要进入近身搏击的阶段了。啊,藤谷先生,有没有野边这个人呢?”

“以前听人说御手洗先生有洞察一切的本事,现在我的感觉是,御手洗先生好像会变魔术。”

“过奖了。我只是绝不把任何细微的资料丢到纸篓里而已。我是个吝裔鬼,不是魔术师。”

“根据当时的记录,雪下的镰仓护士学院有一名叫野边乔子的学生应征这个兼职工作。”

这时,御手洗一如往常,十指互扣,拍着手掌。

“终于抓住狐狸尾巴了!不,正确来说是抓住女幽灵的脚了,石冈君。”

“那时候,凡是想做兼职工作的学生都必须向校务处递交申请报告,所以留下了野边乔子应聘的记录,我们实在太幸运了。”

“我有同感。我真想在校长的额头上吻一下。”

“此外,辻堂、户塚、厚木、秦野、横须贺、田原的护士学校也保存了应征学生的名册……”

“噢,那些已没有用了,藤谷君。可不可以给我一张记录用纸?不知道你有没有调查过野边乔子当时的住所,她的出生年月日、出生地等?”御手洗有点担心地问道。

“嗯,学校里有记录。野边乔子生于昭和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住所是镰仓市小町一段X之X船入坊,出生地是北海道天盐郡幌延町幌延,最髙学历为天盐高中夜间部毕业。”

“昭和三十九年出生的话,昭和五十八年应该是十九岁吧,对女性来说正是花样年华。石冈君,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藤谷先生,距离最终案件的破解巳经不远了。那么,这位野边乔子有没有从护士学院毕业呢?”

“没有,中途退学了。”

“是昭和五十八年退学的吧?”

“对,应该是那一年。”

“非常好。我们可以乘风扬帆、破浪前行了,石冈君。”

“在这之后……”藤谷边翻笔记簿边说着。

“还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还听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杂志社在横滨的一位记者偶然在本牧的酒吧里听到一个奇怪的传闻,说是横滨第一证券公司的一个职员在三年前离奇死亡。”

“哦!离奇死亡?”御手洗的精神来了。

“说起来,这位记者也是御手洗先生的仰慕者呢,而且这件事必定是御手洗先生感兴趣的事件。他不理解死者的太太怎么不找先生商量——实在不可思议。”

“究竞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一边将服务生送来的菜肴分给他们两人,一边问道。

“事件好像发生在三年前的六月二日。那个证券公司的职员名字叫松村贤策。六月二日晚上,太太在家中等他回家,但却始终不见丈夫回家。然后在凌晨一点多,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悲鸣,松村贤策从他所住的大楼某处坠落身亡。他掉到国道旁边停车场前的柏油路上,当场死亡。”

“嗯。”御手洗听得入神,忘了摆在眼前的佳肴。

“松村之前就患有神经衰弱症,经常为失眠和产生幻觉而烦恼,也在太太面前吐过苦水。但他太太觉得他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可能是因为工作过于疲劳才产生这种症状的。所以,他的死亡被认为是突发性自杀,事实上警方也是这样处理的。他没有留下遗书。由于夫妇两人没有子女,在丈夫死后,太太重新走出家门,又回到横滨的银行做事去了——婚前她好像就在那家银行工作。”

“哦哦,那么他是从何处跳下来的?”

“这就是离奇的问题了。一般认为他是从大楼的天台跳下来的,所以事件发生后,大楼管理员立刻在天台装了一人高的防自杀用的铁丝网。”

“嗯。”

“但这个‘天台跳楼说’是用排除法推导出来的。起初推测松村是从阳台上跳下来的,所以他必须进入某个房间才能去阳台跳楼。但经过调查,住在该大楼的全部住户都说,松村那天晚上没有进入自己家。”

“那么出事当晚,大楼的所有房间都住着人吗?”

“不,也有些住户外出了。但他们的玄关门都是锁上的,所以松村无法进人。再说,松村在这栋大楼里没有一个熟人。”

“是吗?”

“于是,接下来的想法必然是,松村从天台跳楼身亡。当时人们对这样的看法绝无怀疑,因为这是很自然的结论。可是,最近大楼里有一位住户认为此事有点蹊跷。”

“什么蹊跷?”

“松村跳楼自杀的那个时间,从八楼上天台的那扇门是锁住的。这位住户很偶然地在松村自杀的前一小时想上天台,他跑到八楼上天台的门前,发现门被锁上了。这锁是用钥匙锁上的,钥匙由大楼管理员保管,所以住户没办法自己打开。这位住户认为,既然他自己无法上天台,那么松村应该也没办法上天台。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不可思议了:松村究竞是从哪里跳楼的?难道他是从空中跳下去的吗?”

“会不会在天台门上锁之前松村就已经跑到天台了?”

“这不可能。”藤谷立即回答道,“因为松村到达江之电稻村崎车站时打电话对妻子说:‘我现在已经到稻村崎车站了。’这时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前面说的那个住户发现上天台的门被锁住了。显然,松村回到公寓大楼时已经是那个住户发现天台门被锁住以后的事了,所以松村绝不可能跑上天台。非常奇怪呀!御手洗先生,松村究竟是从哪里跳下去,坠落在一楼的柏油马路上的?”

“嗯……”御手洗哼起鼻音,十指紧扣的双手又抖动起来。

“你说松村到达稻村崎站后打电话回家,那他住的公寓大楼是……”我问道。

“噢,就是那栋稻村崎公寓大楼啊。”藤谷说道。

我顿时毛骨悚然。这可是怪谈。我回想起了公寓楼顶那张铁网和通往天台的那扇铁门。

“每天晚上都是一楼的管理员负责锁的吧?”御手洗问道。

“是的。”藤谷回答。

“也就是说,这个管理员知道案件发生时并没有人在天台,但当时并没有出来澄清瑶言,是吗?”

“嗯,应该是这样。”藤谷说。

“这件事太有趣啦。啊,快吃,要不然菜就凉了。”御手洗指着菜肴说道。

“这位证券公司职员的太太在没有弄清楚丈夫死亡之谜的情况下就走出家门,开始过一个人的生活了?”

“确实是这样。”

“啊,真是一位坚强的女性呀。警方不知道你刚才所说的情况吗?”

“应该不知道吧。我们的记者昨晚才听到这个传闻的,本来今天要来我这里的,但因为今晚有釆访任务,不能来了。不过,刚才说的传闻目前似乎也在大楼的住户间悄悄流传。”

“啊,那真是一座幽灵大楼了!”我情不自禁地说道。

“什么?为何叫做幽灵大楼?”藤谷问道。

“嗯,我在大楼内调査时,听说有个冲浪者称这栋大楼是幽灵大楼,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刚才你所说的事已经传到外面去了。”

“啊,一定是这样。”

“去天台的门只有一扇吗?”御手洗问道。

“应该只有一扇门吧。”

“除了从那里上天台,还有没有其他上天台的方法?”

“好像没有。当时天台上只有栏杆,除非从八楼房间的阳台抛绳索套住天台的栏杆爬上去……或者乘搭直升机降落在天台上……但松村身为一个证券公司的上班族,怎么可能这么做。何况当晚住在大楼里的人都说松村没有去过他们的房间。”

“我倒认为存在着一种上天台的可能性。”御手洗说道。

“什么可能性?”

“管理员在深夜零点五十分左右又打开了上天台的门锁。或者他把开门的钥匙交给了松村。”

“这不可能吧。听说这栋大楼的管理员非常循规蹈矩,他住在一褛的接待处兼管理员室里。接近晚上零点的时候,他先上八楼锁上去天台的门,然后再锁上包括一楼玄关玻璃门在内的五处出入口的门,做完这些工作后才睡觉。”

“如此说来,这栋大楼的门禁是以深夜零点为界?”

“应该是这样。不过,住户持有玄关玻璃门的备用钥匙,锁上玻璃门只是为了防止小偷进入。”

“住户不能从管理员那儿取得打开天台门锁的钥匙吗?”

“不能。那个想上天台的、名叫金子的住户,在发现天台门锁着之后,曾去管理员室要求管理员帮忙打开天台的门,但管理员说绝对不可以。这个管理员过着像钟表般规律的生活,他总是晚上十二点半睡觉,早上七点起床,然后穿着睡衣打开一楼大厅玄关的玻璃门,数年来一直如此。”

“那么,有没有可能从管理员室把钥匙偷出来?”

“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所有的钥匙都串在一块钥匙板上,睡觉时,管理员会把钥匙板压在枕头下。再说,松村也没有理由偷这把钥匙呀,对不对?”

“嗯,松村确实没有偷钥匙的动机。那么留下来的可能性还有两条,是不是某位住户说谎?”

“有这种可能吗?那栋公寓大楼里存在着需要说谎的住户吗?”

“假如有让松村在自己屋里的阳台跳楼的住户,此人肯定会说松村没有去过他家。”

“是吗?松村是性格内向的人,他与大楼内的住户一点儿都不熟。”

“也可以从松村坠落的地点向上追溯。因为一楼是停车场,那么对准坠落地点的上方,应该有七个房间吧?”

“对,正如你所说,因为这栋大楼是八层建筑,有七间房位于坠落地点上方。松村的坠落地点位于从东边数起的第二个房的阳台下方。那么,八楼是八〇二室的位置,七楼是七〇二室,六楼是六〇二室,以此类推接下来是五〇二室、四〇二室、三〇二室、二〇二室这样的纵向排列。”

“二〇二室或许可以排除在外。如果不是头着地的话,从二楼坠落未必会致命。”

“对,我也是这么想。松村应该是从三〇二、四〇二、五〇二、六〇二、七〇二、八〇二这六个房间中的某一间跳

下楼的。到底是哪一间呢?好像猜谜一样。”藤谷说道。

我想,这确实是御手洗感兴趣的事件。

“不过,御手洗先生,能够排除在外的还不止是二〇二室。”

“哦?这话怎么说?”我情不自禁地插嘴。

“首先是八〇二室,这是我刚才提到的金子的房间,他在稻村崎开咖啡店。假如是他让松村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跳楼,他就不会说天台门锁着那些话了。所以八〇二室的嫌疑应该可以排除。”

“接下来,五〇二室也可以排除嫌疑。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是松村的房间,太太一直在家里等他回来。很难想象松村的太太会说谎,由于松村之死,她目前需要辛苦工作过日子,因为松村好像没有购买人寿保险。再接下来是六〇二室,因为该室的住户外出旅游。这么一来,剩下有嫌疑的就只有三间房间:七〇二室、四〇二、三〇二室。”

“可是,这三个家庭各有两个孩子。松村自杀的时刻,虽然所有的孩子都睡着了,但有孩子的家庭会干这种勾当吗?从常识来看是不大可能的。再说,这三个家庭都没有谋杀松村的动机。第一,他们根本不认识松村;第二,松村之死,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七〇二室的主人山田,任职镰仓S银行的课长,是个严肃、认真,做事一丝不苟的人。身为以信誉为第一生命的银行中层干部,很难想象会做杀人这种事。其余两家的主人也都是踏实的上班族,都不像是做坏事的人。”

“那么,松村是否真的坠落在稻村崎公寓前的柏油路上?”

“嗯,尸体移动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根据金子的证词,他在半夜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以为国道上出了交通事故,赶紧起身走出阳台向下察看。哪知道,阳台下的柏油路上躺着松村先生,身子还在微微抽搐。”

“嗯。”御手洗到这个时候,才大口地吃着“莴苣包肉末”。

“怎么样?御手洗先生,这是不可思议的传闻吧。”藤谷问道。

“确实是有趣的事件,可以说前所未闻。”御手洗说道。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吗?”藤谷有点吃惊,“那么,先生能破解这个谜题吗?”

“只要是人做的事,就没有破解不了的谜。”

“那么,这是杀人事件吗?”

“我看不是自杀。”

“那么住户之中有犯人了……”

“这个要等到稻村崎公寓做实地调査后才可以下结论。好在我的论文已经写完,有时间来做这些事了。”

“方便的话,能让我一起参与吗?”藤谷探出身子问道。

“当然可以啦,无限欢迎。”御手洗喝了一口汤后马上回答,“不过,那是两三天以后的事,明天我们要去北海道。”

“北海道?”藤谷和我同时惊呼出声。

“是呀。为了进攻旭屋和乔子的根据地,我们要准备攻城武器。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哈哈,看起来像夏本武扬的虾夷共和国军似的。不用说,御手洗先生去哪里,我就紧跟到哪里,如果被《F》周刊炒鱿鱼的话,我正好来做先生的助手。”藤谷一本正经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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