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白丢下袁军回到宿舍,气已消了一半儿,她有些后悔和袁军发了脾气,她知道自己近来 心情不好,经常发些无名火,她也想克制,可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实,还能有 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钟跃民?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自从他来过一封信以后,就再无下文了 ,这其间周晓白已经连续给他写过三封信了。周晓白百思不解,这个钟跃民倒底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这样冷淡?周晓白无数次想过,这个钟跃民有什么了不起?干脆下定决心只当从来 没认识过他,周晓白已经多次下过这种决心了,可每次都没坚持过一天,最后她终于放弃了 这种尝试,心里完全明白了,她实在不愿意放弃钟跃民。宁可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周晓白 就是这样固执。

每天晚上熄灯号响过以后,周晓白就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她和钟跃民相处的日子,每一句话, 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每当想起这些,她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承认,钟跃民的确没有向她承诺 过什么,既然没有承偌过什么,那就是周晓白自己在单相思,怨不得钟跃民。想到这里周晓 白便有了种强烈的耻辱感,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逆来顺受?周晓 白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抑制不住地想大叫一声∶钟跃民,你这混蛋。

骂完以后,周晓白翻身下床,披上衣服,拧亮台灯给钟跃民写信,她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暗暗 骂自己∶周晓白,你这贱骨头。

还有件事,改日把袁军找来,向他道个歉,这家伙现在的处境不大好,他也怪不容易的。

袁军现在的确处境不大好,部队马上要去拉练了,上午团里开了动员大会,团政委做了动员 报告,现在袁军所在的一排正在开讨论会。新兵们都规规矩矩坐在马扎上,腰板挺得笔直, 双手放在膝上。老兵们就相对随便多了,这是老兵的特权。由于一排长回家探亲去了,排里 的工作暂时由二班长段铁柱负责。袁军认为这简直是场灾难,这小子当个班长就已经找不着 北了,经常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让他代理排长,这还能有好日子过?

段铁柱正在发言:"今天,团政委给全团做了关于野营拉练的政治动员,我觉得意义非常重 大,给我们全团每个干部战士都上了一场生动的政治课,刚才我去连部,看见二排长和三排 长都在代表全排表决心,我一看心说坏啦,别的排都赶在咱们前边,咱一排落后了,让他们 抢了先,我和几个班长商量了一下,咱一排要迎头赶上,怎么赶?写血书,向党表决心。"

袁军朝代理排长翻起白眼,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段铁柱继续说道:"这次野营拉练的政治意义,政委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了, 我只想谈谈我个人对野营拉练的认识,同志们也可以和我一起讨论,袁军,你坐好,告诉你 多少次了?军人么,要站有站样儿,坐有坐样儿,松松垮垮的象什么样子?"

袁军斜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挺直了腰板。

段铁柱不依不饶地说:"你斜眼看我干什么?不服气?你们新兵刚进军营,得好好把以前的 坏毛病改一改,部队是什么?是大熔炉,别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进了军营,是龙你得盘着 ,是虎你得卧着,要多听听老同志的指点,不要不服气,你听见没有?"

"班长,我什么都没说,怎么招出你这么多话?我服了,我怕你了还不成?"

"我有什么好怕?我也就是比你多穿破几身军装,你要行得正,就不用怕我。"

袁军半合着眼不吭声。

"咱们接着说,徒步行军,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听老同志们讲,我军致胜的法宝,除了小米 加步枪,靠得就是两只铁脚板儿,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我军都是靠这两 只铁脚板儿走过来的,而且每战必胜,在未来消灭帝修反的战争中,我们还要靠老传统,和 敌人赛一赛脚板儿,我就不信那些少爷兵有这个能耐,让他们昼夜行军一百八十里试试,累 不趴下他们我就不姓段……"

袁军忍不住说话了:"班长,那些帝修反不跟咱们练脚板儿怎么办?他们的坦克、装甲车肯 定比咱们的脚板快。"

"那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的坦克装甲车能爬山吗?还不是离不开公路?咱们往山沟里一钻, 他就没主意。"

"他们有直升机战斗群和空降部队,最适合打山地战。"

段铁柱不屑一顾地说:"狗屁,我就信一条,他的坦克大炮再多,最后解决战斗还要靠二百 米内的硬功夫,就象林副统帅说的,要靠刺刀见红,靠手榴弹……"

"班长,要是刺刀能对付坦克,咱都改步兵得了。"

"你什么意思?"

"听你的口气,你好象没拿自己当坦克兵,把自己当步兵了,赶明儿你要当了团长,干脆把 咱们团坦克都送炼钢厂去回了炉,咱们成立个陆战团,用步枪,手榴弹,实在不行就拿铁脚 板儿踹帝修反的坦克得了。"

段铁柱吼道:"袁军,怎么就你怪话多?我看你是立场有问题,专替帝修反说话,你这样下 去很危险。"

袁军站了起来:"班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让大家参加讨论,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当然 要向你请教了,你不能乱扣帽子,照你的意思,我是帝修反派来的特务?"

"你是不是特务我不知道,反正咱们连这些城市兵里,就你怪话多,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功夫全在嘴上啦,当初分你来二班,我就不同意要你,象你这样的城市兵,只能拖二班的后 腿。"

袁军火了:"谁稀罕来二班?你他妈找指导员把我退回去呀?"

"袁军,你骂人?你敢再骂一句……"

"骂你?你听好,你这一脑袋高梁花子的土老冒儿,我骂你是客气,惹急了我还抽你呢?"

段铁柱猛地站起来:"你……你还反啦?走,跟我去连部,让指导员评评理。"

袁军抄起马扎高高举起欲砸段铁柱。战友们将他抱住……

袁军站在连部的屋子中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连长季长河气哼哼地背着手在来回踱步。 指导员吴运国在一边和段铁柱小声说着什么。

连长转了几个圈儿,回过身来:"好你个袁军,你可是创了记录啦,咱们连从建连那天起, 就没见过新兵敢打班长的事,今天算是让我开了眼啦,打呀?怎么不打啦?谁也别拦他,二 班长,你把脑袋伸过去,让他打,我倒想看看他有多大胆子。"

袁军冷冷地说:"连长,你还别将我,他要真敢把脑袋伸过来,我就真敢砸。"

连长暴跳如雷地冲过去,被指导员拦住。

指导员心平气和地说:"袁军,你可够出圈的了,又是打班长,又是顶撞连长,到了连部, 气焰还这么嚣张,这不是你在北京当学生,这是部队,你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你这样做,考 虑过后果没有?"

袁军冷笑:"后果?我没考虑过,我只想揍段铁柱这王八蛋,至于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 我犯不上去想,大不了就是上趟军事法庭吧。"

连长火冒三丈地吼道:"袁军,你还死猪不怕开水烫啦,我今天要是整不了你这刺头兵,我 就不姓季。"

"连长,你别这么大声叫唤行不行?人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这吓不 了我。"

连长冲动地解开衣扣,脱下上衣:"指导员、段铁柱,你们给我作证,这小子骂人,老子豁 出去不当这个连长了,今天我非整他不可。"

指导员连忙拦住连长。

袁军火上浇油地说:"连长,我发现你这人挺没劲的,你要真想和我单练,就别乍呼,咱俩 偷偷地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一把,谁的牙掉了,就自已偷偷咽到肚子里,见了别人得说是自己 不小心嗑的,这才是汉子,你这叫什么?仗九*九*藏*书*网着自己是连长,别人不敢打你,就撸胳膊挽袖子 的欺负新兵,这有损你连长的身份。"

连长气得说不出话来。

指导员不愠不火地说:"袁军,你的行为必须要严肃处理,在处理你之前,我还想听听你 自己的解释,你说说,为什么要打你们班长?"

"段铁柱侮辱我的人格。"

"就算你们班长侮辱了你的人格,你可以向连里反映,难道这也是你打人的理由?"

"反映管个屁用?你们都是山东老乡,我听说连长家和段铁柱家是一个公社的,相隔不到三 十里,你指导员也是山东的,你们来个官官相护,我找谁去反映?"

指导员也火了:"你这个人怎么胡搅蛮缠呀?连里山东人有二十多个,你有什么根据说我们 官官相护?"

"反正你们农村兵对城市兵天生就有成见。"

连长指着袁军道:"指导员,你看见啦?你说一句他顶一句,我看今天得禁闭他。"

袁军笑了:"随便,住禁闭室里挺舒服的,有吃有喝的还不用出操,跟疗养差不多,你最好 多禁闭我几天。"

指导员大怒:"好,我成全你,通讯员,送他去禁闭室,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我就不信治不 了你这刺儿头……"

周晓白正坐在值班室里写信。罗芸走了进来问:"晓白,写什么呢?"

周晓白连忙把信藏起来:"给家里写信呢。"

"你蒙谁呢?看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不就是给钟跃民写信吗?你藏什么?"

"你别给我瞎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着?你有什么事?快说。"

罗芸正色道:"你听说了吗?袁军被关禁闭了。"

周晓白一惊:"他又惹什么事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罗芸说:"下午有个坦克团的战士来拿药,我问他认识袁军不认识,他说他和袁军是一个连 的,袁军和班长吵架,还要打班长,被连里关了禁闭。"

周晓白摇摇头:"这个袁军,真是无法无天,胆子太大了,这次他的问题严重吗?"

"据说他们连队已经上报团里,准备给他记过处分,那个战士说,袁军现在态度非常恶劣, 在禁闭室里还说风凉话,说他给自己放了疗养假,以后什么时候想休息了,就找个看着不顺 眼的人打一顿就行了。"

周晓白笑出了声:"也就是袁军能说出这种混帐话来。"

罗芸想了想,突然笑出了声:"我刚才还想呢,幸亏钟跃民和郑桐这两个坏小子没来,要这 三个活宝都凑在一个连里,非反了天不可,钟跃民老谋深算,郑桐一肚子坏水,袁军整个一 混世魔王,这三个坏小子能把一个连拆散了。"

周晓白大笑:"还真是,这三个活宝要凑在一起,就该有人倒霉了。"

罗芸道:"你还别说,袁军这家伙挺有性格,有点儿特立独行的劲头,我敢说,这种天不怕 地不怕的家伙,咱们军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周晓白斜了她一眼:"哎,罗芸,听你的口气,象是挺欣赏袁军的?你坦白,是不是对袁

军 有点儿那个意思?"

"去你的,谁看得上他?一副粗野相儿,比钟跃民也好不到哪儿去。"

周晓白马上板起了脸:"罗芸,你少说钟跃民,我不爱听。"

"好好好,不说,那是你心肝儿,动不得,晓白,咱们是不是去看看袁军?我倒想见见他被 关禁闭的倒霉相儿。"

周晓白不冷不热地说:"什么叫咱们?我可没说要去看他,要去你去,干吗拉上我?"

"大家不都是朋友吗?他现在是困难的时候,需要帮助呀,哪怕是精神上的,咱们凑点儿钱 ,给他买点吃的。"

周晓白摇摇头:"我可没钱,我的津贴费还攒着给钟跃民寄去呢。"

"你看,就记着你的钟跃民?袁军也是钟跃民的朋友,你就算替钟跃民去看看又怎么啦?"

"不去、不去,就不去。"

罗芸无可奈何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交情?哼,要是钟跃民被关了禁闭,你肯定哭 着喊着就窜去啦。"

周晓白的脸色骤变,咬住嘴唇。

罗芸没注意周晓白,只顾自己说下去:"晓白,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要敢不去,我就再也不 理你了,哟,晓白,你怎么啦?晓白……"

周晓白突然泪流满面。她抽泣着小声说:"罗芸,我想钟跃民了,罗芸……不知他现在怎么 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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