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三营营部的电话突然在夜里两点的时候响了,袁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么晚的电话肯 定是有大事,他抓起电话:"喂,我是三营营长袁军。"

电话传来周晓白低低的声音:"袁军,我是周晓白。"

袁军惊讶地问:"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值班室,袁军,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

"以前你对我说过,想把咱们之间关系再向前发展一下,这句话现在还有效吗?"

袁军严肃起来:"当然,永远有效。"

"那好,现在我同意,袁军,咱们结婚吧。"

袁军惊讶地张开嘴:"结婚,马上,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就明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我一点儿心理准备没有,因为仅仅在几分钟之前 你我的关系还是一般朋友,而你突然提出要做我的未婚妻,连让我适应一下的时间都不给, 我怎么有点儿做梦的感觉?"

周晓白轻声说:"咱们认识多少年了?还用再了解吗?以前你向我提出过,我说要好好考虑 一下,现在我考虑成熟了,你又觉得突然了,要不咱们就假装刚刚认识,再接触它几年?"

袁军忙不迭地说:"我又没说不愿意,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总得让我请假吧?我是一营之长 啊,能说走就走?我马上去找团长请假,应该没问题,我今年的探亲假还没休呢。"

"那好,你马上请假,我等你。"

袁军放下电话,一阵发愣。

刚被吵醒的营教导员揉着眼睛问∶"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袁军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出事了,出他妈的大事了。"

钟跃民的转业问题一直拖到1984年,这一年中国政府宣布裁军100万,使他看到了希望的曙 光。

春天,钟跃民接到了去军事学院进修的通知,他发现张海洋的名字也列在正营职进修人员的 名单上,这已经表明了上级的意图,尽管要有大批的军官转业,但钟跃民和张海洋还是要留 的人员,不然不会送他们进院校深造。钟跃民认为他的命运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上,如果自 己去军事学院进修,那么回来后只能死心塌地在部队干一辈子了,再想转业,恐怕不会有机 会了。钟跃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转业回北京。因为营职军官想走的并不多,政治部正头疼 转业干部的工作不好做呢。这会儿要求转业还显得钟跃民的姿态很高,有点儿主动为国家分 忧的意思。

在军司令部大楼前,张海洋从大楼里走出来,两个哨兵向他敬礼,他匆匆还礼,沿着军部大 院的水泥路向宿舍走去,时时向迎面而来的军官和士兵还礼。钟跃民开着一辆敞蓬吉普车从 后面追上来,他猛拐方向盘,吉普车横在张海洋面前。

张海洋惊喜地问:"跃民,你好久没来了,今天怎么想起找我了?"

钟跃民说:"我到军务处办事,顺便来看看张参谋。"

"骂我呢是不是?司令部参谋一大把,咱不过是个听喝儿的,比不了你钟大队长,特种侦察 大队你说了算。"

钟跃民单刀直入地说:"听说了吧?这次要裁军一百万。"

"当然,这谁不知道?你小子肯定又有想法了?"

"旧事重提,还是转业的事,这次裁军可是个机会。"

张海洋沉吟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次去军事学院进修人员的名单里有咱们俩。"

"我知道,正因为这一点,我才决定转业,对于你我来讲,现在是咱们人生的一座分水岭, 一旦去进修,就意味着从此一辈子做个职业军人,再回头也不可能了,要是现在就转业,很 多事还可以重新开始。"

张海洋说:"跃民,这个问题我考虑考虑,行吗?"

钟跃民嘲讽道:"你还真想当将军?以后没有仗打了,部队已经没的玩啦。"

张海洋想了想说:"嗯,有道理,你这一说我的心也活动了,这次裁军倒是个机会,要不然 部队也不会放人,你决定了吗?"

"我的决心已定。"

"跃民,你容我再想想。"

"那你就想吧,我已经把转业报告交上去了……"钟跃民一踩油门,吉普车箭一样窜出去。

张海洋愣了一下,突然大喊:"跃民。"

钟跃民猛地刹住车,汽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

张海洋说:"你走了,我也没意思,不如一起走,我马上写转业报告。"

"你可想好了,没人逼你,别到时候后悔。"

"我已经想好了,转业,回北京。"

钟跃民和张海洋的转业报告很快就被批准了,干部处的人正为这么多不愿转业的军官忙得焦 头烂额,尤其是一些来自农村的军官,尽管转业后可以在县城安置工作,但他们仍然不愿意 转业,这部分人的工作很难做。钟跃民和张海洋都是内定不予转业的军官,他们却在这时交 上了转业报告,干部处的人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下又多出了两个能留下的名额,他 们的工作也好做一些。干部处的的王处长分别找钟跃民和张海洋谈过话,也象征性地挽留了 一下,钟跃民一口咬定他要求转业的举动是考虑到国家的困难,自己在部队也受了十几年教 育,理应为国家分忧才是。王处长才不相信他的鬼话,钟跃民闹转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政 治部谁不知道?不过王处长还是挺感谢钟跃民和张海洋的,他们主动要求转业毕竟是减轻了 干部处的压力。

在北京的复转军人安置办公室,钟跃民、张海洋穿着摘去领章的军装站在接待厅里,他们正 和一些从各军兵种转业复员的军人交谈。

钟跃民看看表,不耐烦地说:"等了四十分钟了吧,怎么还不叫咱们?"

一个穿海军军装的转业军官说:"你才等四十分钟就不耐烦了?我都等一个多小时了,没辙 ,到了这儿咱归人家管,你还别有脾气。"

张海洋说:"跃民,咱们这兵种几乎没什么专业能和咱对口,也就是公安局刑警队能搭上点 儿边,要分咱们去公安局,你去不去?"

"不去,我要做个自由自在的公民,不能刚脱了军装又换上警服,那我转业干吗?"

张海洋说:"我倒想去,当警察也不错,哥们儿,以后你要犯了事,我来捞你。"

"操,你他妈盼我点儿好成不成?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现在改革开放了,能干的事多了 ,复转办要是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就摆摊儿当个体户去。"

"别扯淡,你一个正营级干部去当个体户?"

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在喊:"钟跃民、张海洋来了没有?"

两人答应着走进办公室,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和两人握手:"恭喜二位,公安局看了你们的材 料,很感兴趣,说欢迎你们这些老侦察兵去刑警队工作,怎么样?二位对这个工作满意吗? "

张海洋说:"我愿意去。"

钟跃民问道:"还有别的工作吗?"

"暂时没有,这个工作你要是都不满意,就只好再等了,当然,你自己也可以去联系单位, 如果有单位愿意接收你,我马上给你办手续。" 那个工作人员说。

钟跃民说:"算了,你们别麻烦了,刚才我看见你们门口有个煎饼摊儿,生意还挺红火,这 手艺我也会,不成我就摆个煎饼摊儿。"

一个正在旁边填表的姑娘抬头看了钟跃民一眼,又低下头去。

工作人员说:"钟大队长,你要摆煎饼摊儿也别到我门口来,到时候领导说我们工作没做好 ,让一个正营级军官去摆摊,我们可负不了这责任。"

"行,不在你们门口摆,我去他们公安局门口摆。"

张海洋说:"跃民,你不去都是孙子,以后我还有免费早点了呢。"

工作人员递过一份表格:"张海洋同志,请你填一下表。"张海洋开始填表。

钟跃民说:"海洋,我先回去了,咱们再联系吧。"

"跃民,你小子别想起一出是一出,有事儿和哥们儿商量着点儿,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钟跃民正在复转办的大门外取自行车,忽然发现刚才在办公室里填表的姑娘也在取车,钟跃 民礼貌地向她点点头,姑娘嫣然一笑。

钟跃民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姑娘笑着说:"你真逗,一个正营职军官要去摆摊儿卖煎饼,你是说着玩的吧?"

"我干吗说着玩?哪天我一高兴还真去摆摊儿,靠劳动吃饭,这不丢脸,谁规定的营级干部 就不能当个体户?"

姑娘说:"你真不是开玩笑吗?"

"得,看来你也有兴趣?那我欢迎入伙,咱们成立个煎饼托拉斯怎么样?将来做大了,咱再 增加出口业务,让煎饼走向全世界。"

姑娘笑弯了腰:"你可真能侃……"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跃民,你叫什么?"

"我叫高,南海舰队通讯总站的,刚复员。"

钟跃民问:"怎么样?分到工作啦?"

高回答:"哪儿呀?连你们转业军官都没什么合适的工作,就别提我们这些当兵 的啦,对了,公安局不是挺好的吗?你干吗不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业吗?理由很简单,让别人管够了,想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就 是说,除了要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别的就不受人管了。"

高笑了:"你倒是很洒脱,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军官。"

钟跃民故作严肃地说:"当了十几年兵,也该让我过过老百姓的日子了,既然国家安置工作 有困难,咱就体谅一下,自谋职业。"

"哟,觉悟还真高,不愧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

"不好意思,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高捂着嘴笑:"还跟真的似的。"

钟跃民说:"现在没有什么转业干部和复员战士之分了,咱们都算待业青年吧,你我同病相 怜啊,我决定收你入伙啦。"

高反问道:"我说过我要入伙了吗?"

"反正你也没分到合适的工作,可以先入伙干着,等有了好工作再走呗。"

高想了想说:"你这想法倒是挺好玩的,有点儿惊世骇俗的味道,我倒真想试试 ,可我有条件。"

"瞧瞧,这还没入伙呢,就先提条件,你当兵时候也这么和领导讲价钱?好,你先说说看。 "

"我的条件是,不许欺负人。"

"这没问题,还有吗?"

高说:"既是合伙人,你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别总在我面前自称是领导。"

"官兵平等,这是咱们军队的优良传统,这也没问题。"

高一下子抓住他话的毛病:"不都是待业青年吗?哪来的官和兵?你不要总想着 你的军官身份,现在你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别和我摆军官架子。"

"行,咱就来个坟头儿改菜园子--拉平啦,关于合伙的具体问题,咱们找个时间再谈,我 给你留个电话号码。"

钟跃民转业回北京的消息使袁军和郑桐很兴奋,大家十几年没在一起了,每年休探亲假也很 难凑在一起,往往是这个刚走,那个又回来了。现在大家终于可以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了。

袁军已经和周晓白结了婚,周晓白从军医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某部医院,袁军也于一年前 被调入北京的总部机关工作,比起在野战军,他现在的工作轻闲多了。

郑桐和蒋碧云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三岁了,夫妻俩的工作也很稳定,日子过得心满意 足。

相比之下,钟跃民的生活就显得有些落魄,三十多岁了,还独身一人,多年来他的工资一部 分寄给了吴满囤的父母,剩下的就糊里糊涂地花掉了,当了十多年军官却没有一分钱积蓄, 幸亏转业时发了几千元的转业费,不然可真是穷光蛋了。

袁军和郑桐在一家餐馆为钟跃民接风,大家围坐在餐桌前都很兴奋。袁军和周晓白穿着新式 军官制服,郑桐戴着白框眼镜,西服革履,一副儒雅学者的派头,蒋碧云穿着西服套裙是典 型的职业妇女形象,只有钟跃民穿着一身洗白的老式军装,显得很寒酸。

袁军举杯提议道∶"跃民刚转业回来,咱们为他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干一杯。"

大家干杯。

钟跃民笑道:"行呀,哥几个都混出来了,袁军也调到总部了,在家门口当兵,这要放在以 前连想都不敢想,周晓白是总院的主治医生,郑桐两口子都成了知识分子,混得都比我

强, 我现在连个工作还没有呢。"

周晓白安慰他:"你别这么说,这不是刚转业吗?新生活还没开始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大家都会尽力的,我就不信,咱们中间最优秀的人会找不到工作。"

郑桐开玩笑:"袁军,听听你老婆把跃民夸的?你心里这会儿是不是酸溜溜的?"

蒋碧云制止道:"你瞎说什么?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袁军说:"没事儿,我们哥几个开玩笑惯了,再说了,要不是跃民当年发扬风格,哪还有我 什么事儿?这个周晓白,我看只有跃民能治她,要是跃民当她丈夫,每天让她打洗脚水都干 ,哪象我,在家没地位,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连烟都不让抽。"

周晓白用筷子打了袁军一下:"住嘴,又胡说八道?你再说我就真和跃民重温旧梦去,反正 他还没结婚呢,喂!跃民,你说呢?"

钟跃民说:"没问题,他要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家大门永远敞着,只要是年轻女性, 我一律欢迎。"

蒋碧云笑道:"钟跃民还这么流氓。"

周晓白指着钟跃民说:"你以为他们是谁?当年在冰场上都是有名的流氓,尤其是钟跃民, 见女孩子就追,嘴还特贫。"

郑桐说:"跃民,我们单位新分来一批大学生,其中有几个妞儿长得还行,要不要我给你介 绍一个?"

蒋碧云说:"郑桐,你可别把好端端的女孩子往虎口里送,谁跟他谁倒霉。"

钟跃民表示同意:"还是蒋碧云了解我。"

郑桐说:"即使是老虎,不是也得喂食吗?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老虎饿死,是老虎就得吃肉, 你总不能弄点儿窝头拌白菜帮子唬弄老虎。"

钟跃民说∶"没关系,我这只老虎反正是素惯了,白菜帮子也将就了。"

袁军喝了一口酒,仔细品味着:"跃民,你没觉得这酒的味道有点不对吗?"

钟跃民也尝了一口:"这不是"五粮液"的味儿,是假酒。"

袁军怒气冲冲地对服务员喊:"去,把你们老板找来。"

郑桐也把筷子摔在桌上:"这假酒卖得比真酒价儿都高,真他妈的黑了心了。"

钟跃民冲服务员喊:"你们老板要是没功夫来,我们就不等了,这顿饭的帐就由他付了。"

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从后面走出:"各位先生们, 女士们,有事好商量……"

老板的话突然停住,钟跃民抬头刚要说话,突然也愣住了:"宁伟……"

宁伟喊了一声:"连长,钟大哥。"他一把抱住钟跃民。

钟跃民扶住宁伟的肩膀仔细端详着:"嗯,还是当年在新兵连的模样,变化不大,你小子怎 么当老板了?"

宁伟向服务员喊了一声∶"把这桌菜撤了,重上一桌,大哥,我复员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好工 作了,这些年复转军人太多了,根本安排不过来,我和亲戚借了点儿钱,开了这么个饭馆, 生意一直不怎么样,凑合混吧,大哥,你怎么也转业了?"

钟跃民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军队不是养人的地方,大家早晚都要走,你比我早走几年 ,就当了老板,我是回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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