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离城中心不远的一条昏暗的街上,停在一排树下。我们下了车,走到街角。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一件灰色外套的男人朝我们走过来,灰色的帽子压低至眉眼处。

“低语者的走狗们都来了。”大个子告诉局长,“他打电话对多诺霍说他要待在窝里,如果你真有本事把他拉出来,就试试看吧!”

诺南轻声笑着抓了抓耳朵,愉快地问:“里面大概有多少人和他在一起?”

“差不多五十个吧!”

“哦,得了吧!不可能有这么多,这大清早的。”

“没有才见鬼了呢!”大个子咆哮道,“他们深更半夜就摸进来了。”

“是吗?走漏了风声啊。或许你不该让他们进去的。”

“或许是我不该。”大个子生气了,“但我完全是照你说的做。你说随便他们进出,但等低语者出现就——”

“就抓他。”局长接口说道。

“对,没错。”大个子附和道,看着我的眼神很邪恶。

有更多人加入我们的讨论。除了局长,大家的心情都很坏。局长却好像乐在其中,我不明白为什么。

低语者的窝是一幢三层楼高的砖房,坐落在街区中央,两边各有一栋双层建筑。一楼被一家雪茄店占用,兼做入口,同时掩饰楼上的赌场。里面——如果大个子的消息可靠——聚集着低语者招呼来的五十人,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诺南的人已将房子外面团团围住,遍布街头巷尾,以及附近建筑的屋顶。

“好了,兄弟们。”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以后,局长和蔼地说,“我认为低语者并不像我们这么爱惹麻烦,否则他早就开枪杀出来了——如果他里面真有那么多人的话。我敢说他没有……那么多。”

大个子说:“没有才见鬼呢!”

“所以,如果他不想惹麻烦,”诺南继续说下去,“或许和他谈谈会有用处。尼克,你过去,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和平解决。”

大个子说:“我去就见鬼了。”

“那就打电话给他。”诺南建议道。

大个子低声吼了一句:“这还比较像话。”然后走开了。

他回来时看起来心满意足。

“他说——”他报告道,“去死吧!”

“把剩下的弟兄都叫过来,”诺南兴奋地说,“天一亮,我们就冲进去。”

在局长检查确认他的手下是否都安排妥当时,大个子尼克和我就在旁边跟着。我不看好他们——一群穿着寒酸、眼神鬼祟的家伙,对眼前的工作毫无热情。

天空呈现出灰白色。局长、尼克和我站在街对面与目标成对角线的一户水管工家门口。

低语者的窝里一片漆黑,楼上的窗户里看不到任何东西,雪茄店的窗户和门前都拉上了帘子。

“我真不愿意不给低语者机会就来这么一套。”诺南说,“他不是个坏孩子,但我劝他也没用,他一向不太喜欢我。”

他看着我。我一言未发。

“你不想试一下吗?”他问道。

“想,我想试试。”

“你真不赖。你愿意这么做,我真是感激不尽。你只要想办法让他别胡闹,乖乖出来就好。你知道该说什么——为了他好之类的。”

“好。”我说着,穿过马路向雪茄店走去,同时尽力摆动身体两侧的双手,让他们看见我什么都没拿。

距离天亮还有一些时候,街上灰蒙蒙的。我的脚踩在人行道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我停在门前,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玻璃。门内拉下的帘子把玻璃变成一面镜子,我从里面看到街对面有两个人在移动。

没有声音。我又敲得更用力了一些,接着手滑到球形把手上,转了转。

门里传出警告声:“趁你还有机会,赶紧滚。”

声音低沉,但不算低语,所以可能不是低语者。

“我想和塔勒尔说话。”我说。

“去和派你来的猪油包说吧!”

“我不是诺南的传声筒。塔勒尔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一阵停顿。接着又传来低沉的声音:“可以。”

“我来自大陆侦探社,是我提醒黛娜·布兰德说诺南打算设计你。”我说,“我想和你聊五分钟。除了打探他的计划外,我和诺南没有任何关系。我单枪匹马。如果你要求,我可以把随身的东西都扔到街上。让我进去。”

我等着。成败与否就要看那姑娘有没有把我去找她的事告诉他了。等待的时间似乎很久。

低沉的声音说:“门一开立刻进来,别耍花招。”

“准备好了。”

门闩咔嗒一响,随着门的打开,我迅速跳进屋。

街对面成打的枪打空了弹匣,门上的玻璃被打落,我们身边的窗户玻璃叮叮当当地飞溅。

有人绊了我一下。恐惧让我生出三个脑袋、六只眼睛。我处境不妙。诺南给我下了一剂猛药,里面这群人不可能不怀疑我和诺南是一伙儿的。

我的身子往下跌,扭动着转向门的方向。撞到地板的那一刹那,手枪被我拿在了手上。

街对面,大个子尼克跨出门廊,双手持枪朝我们射击。

我在地板上稳住握枪的手。尼克的身子就在眼前,我开了枪。尼克停止了射击,握枪的双手交叉于胸前,倒在人行道边的凸起处。

有一双手抓着我的脚踝把我往后拉,地板刮得我下巴伤痕累累。门猛地关上了,有人开玩笑道:“啊哈,他们不喜欢你。”

我坐起身子,在一片嘈杂中大吼:“我可没参与!”

枪声渐弱,然后停止了。门窗的吊帘上斑斑点点的净是灰色的弹孔。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声音小声说道:“托德,你和‘肋骨’盯着这里,其余的人都上楼。”

我们穿过店后面的一个房间,走进一条走廊,爬上一段铺着地毯的楼梯,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屋里放着一张绿桌子,四边有围挡,专门用来掷骰子。房间很小,没有窗户,灯火通明。

加上我,房间里共有五人。塔勒尔坐下并点燃一根香烟。他是个肤色黝黑的小个子年轻人,除非看到了他那线条死板的薄嘴唇,否则你会觉得他长着一张挺漂亮的合唱团成员的脸。一个骨瘦嶙峋的金发小子,不超过二十岁,穿着粗花呢衣服,四脚摊开平躺在长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吐香烟。另一个男孩——同样是金发,同样年轻,但没那么瘦——正忙着整理鲜红色的领带、理顺黄色的头发。一个三十来岁的窄脸男人,松弛的大嘴巴下面的下巴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他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脸无聊,嘴里哼着《玫瑰般的脸颊》。

我坐在离塔勒尔两三英尺远的椅子上。

“诺南还要继续多久?”他问。沙哑的低语中不带情绪,只有一丝厌烦。

“他这一趟是冲你来的,”我说,“我想他会坚持到底。”

赌徒露出淡淡的、轻蔑的微笑。

“他应该知道,把这种不公正的说辞扣到我头上,成功的机会能有多大。”

“他并不指望在法庭上证明什么。”我说。

“不是吗?”

“如果你因拒捕或蓄意脱逃被杀,他就不需要证明什么了。”

“他真是越老越难缠。”薄唇弯出另一个微笑,似乎胖子局长要把他置于死地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他想除掉我,总能找到理由。他瞧你哪里不顺眼了?”

“他大概觉得我很讨厌吧。”

“真可惜。黛娜告诉我,你除了像苏格兰人一样一毛不拔以外,是个不错的人。”

“我们聊得很愉快。你能告诉我有关唐纳·威尔森被杀的事吗?”

“他老婆干的。”

“你看见了?”

“事发下一秒我就看见她了——手里还拿着枪。”

“这么说对你对我都没好处,”我说,“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添油加醋的成分。实话告诉你,你可以留着在法庭上说,不过你应该没机会去那儿演戏了。如果诺南抓到你,铁定会把你弄死。别跟我拐弯抹角,我只不过是想完成工作。”

他把烟丢到地板上,用脚灭,问:“你这么着急吗?”

“告诉我你的说辞。我已经准备好抓人了——如果我出得去的话。”

他点燃另一根烟,问:“威尔森太太说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我?”

“对——经过诺南的一番点拨,她现在或许也相信了。”

“既然你干掉了大个子尼克,”他说,“我就信你一次。那天晚上,有个男人打电话给我。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他说威尔森拿着五千块的支票到黛娜家去了。我他妈的会在乎吗?可是,瞧,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给我打电话通风报信,这才是有意思的部分。所以我过去了。丹在门口拦下我,不让我进去。这没什么,但有人打电话给我,这还是他妈的古怪得很。

“我走到街上,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廊下。我看见威尔森太太的破车子停在街上,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她的车,也不知道她在车里。威尔森很快就出来了,顺着街边走。我没看到有人开枪,只听到了枪声。接着,有一个女人跳出车子跑向他。我知道不是她开的枪,而且我应该赶快走开。但这整件事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当我看清那个女人就是威尔森的老婆时,我跑了过去,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犯了个大错,看见没?我必须马上离开,以防出事。于是我拉着那个女人走了。这就是整件该死的事——真真切切。”

“多谢,”我说,“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现在我们得变个戏法,在不被杀死的前提下离开这里。”

“不用变什么戏法,”塔勒尔肯定地说道,“我们随时可以走人。”

“我想现在就走。如果我是你,就一起走。你已经让诺南虚惊一场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呢?趁早溜出去,不动声色地躲到中午,他的阴谋自然会完蛋。”

塔勒尔把手伸插进裤袋,拿出一大卷纸钞。他抽出一两张一百块、几张五十、二十和十块的,递给短下巴的男人,说:“杰里,去帮我们买条出路。不用比平常给得多。”

杰里接过钱,从桌上拿起一顶帽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半小时后,他回来了,还给塔勒尔一些钞票,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去厨房等通知。”

我们下楼到厨房。那里漆黑一团,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杰里打开门,我们走下三级楼梯来到后院。此时天几乎全亮了,院子里站着十个人。

“就这些?”我问塔勒尔。

他点点头。

“尼克说你们有五十人。”

“打那些烂警察需要五十个人?”他嘲讽道。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扶着敞开的后门,紧张地嘟囔着:“快点儿吧!老兄,拜托了。”

我很愿意快点儿,但其他人根本不在意他。

我们走过一条巷子,一个一身棕色衣服的大块头招呼我们钻过另一扇门,再穿过一幢房子,来到下一条街上,紧接着爬进停在街边的黑色汽车。

两个金发少年中的一位开车,他很清楚什么叫速度。

我说我想在大西部旅馆附近下车。司机看了看低语者,他点点头。五分钟后,我站在了自己旅馆的门前。

“回头见。”赌徒压低声音说道,车子滑走了。

我最后看见的,是消失在街角的警用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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